袁紓本以為這教主在小舟之上,對外界一無所知,沒想到她竟輕易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心中不禁有些驚訝又有些害怕。驚訝自然是因為這教主知道了她的心思卻并沒有阻止她,而害怕,則是怕這教主冷心冷意,未必會出手相救。
她喘息了半晌,終于攢足了力氣道:“我,晚輩技不如人,已被那風魂震傷了肺腑。”她又喘息了一聲,接著道:“若晚輩方才落入了池塘中,冷水加上內(nèi)傷,恐怕命不久矣,但晚輩著實還不想這么快死去,千千還在外頭等著我?!?p> 那語聲道:“你知道你落入水中,我一定不會救你,于是就想辦法落到了我的面前,即便如此你還要在言語之間提及千千的名諱,你真以為這樣我就會救你了,是么?”
袁紓苦笑,輕輕道:“教主方才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肯顧及,我想,就算我此番心思用盡,教主也未必會救我。但,人未到必死的那一步,就總想試試活下去的辦法,教主神通廣大,但凡生出一點惻隱之心,搭救于我,我便能幸免于難了?!?p> 那語聲輕輕一笑,道:“這話倒是不錯。”
袁紓等她繼續(xù)說話,卻再也聽不到言語,好似這教主突然失了聲,于是自己也開始吞吐香氣調(diào)整氣息,片刻之后,袁紓只覺得胸中清爽許多,身子也可以慢慢移動了。當她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能夠調(diào)轉身子的時候,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端詳那教主的模樣。
袁紓聽這甜美的語聲,一心只以為這教主已經(jīng)返老還童,容貌只怕也變成了少女的樣子,但當她看清了這教主的模樣時,卻忍不住大吃一驚。
小舟中燭光黯淡,香氛圍繞,正中間擺著一個小小的蒲團,那教主就盤膝坐在這蒲團之上,她哪里有一點少女的影子,非但沒有少女的影子,就連原先老婦人的模樣也不復存在,袁紓眼前坐著的,明明更像是一具風干的骷髏。
這教主的皮膚,已經(jīng)干燥到發(fā)黃,有些皺紋處甚至皸裂出了血痕,臉上四肢之間,皮膚之下便是骨頭,竟沒有絲毫多余的肉,就連頂上的頭發(fā),也已經(jīng)完全脫落干凈,看遍全身,只有一個碩大的肚子,如一坨吊墜的秤砣,墜在她細瘦的腰間。
眼前的景象,實在奇詭而又恐怖,袁紓驟然一見,心中也為之震動,她暗暗想道:“這教主短短數(shù)日,怎會變成這般模樣,難怪她不肯出來見我與千千,難道她已經(jīng)走火入魔,功力散盡?”這樣想著,袁紓心中也難受起來,苗千千并不知自己的母親已經(jīng)變成了這般模樣,如若知道,自然也會心痛萬分。是以,袁紓方才的驚訝與害怕,都化作了同情與憐憫,這樣的感情流露到了目光之中,盡被那教主收入眼底。
袁紓仔細看了一會兒,見那教主還是不愿言語,自己便也不敢多去注目,轉而瞧向了別的地方。那教主坐著的蒲團之前,端端正正的擺放著一個四散香氣的銅爐,這小舟四周的香氣與霧靄,顯然正是出自于此。而香爐的旁邊,又放著一本薄薄的書冊,書冊的封面上小篆書寫著“神女經(jīng)”三個墨字。
袁紓目光一定,心中暗自想道:“原來這就是孤星雨口中的神女經(jīng),這本秘籍是孤星雨唯一留下的武功秘籍,想來其中之精妙,一定非同尋常。那黑衣老嫗,只怕也一心掛念著這本秘籍,若流傳出去,一定會引起巨大的轟動。”
突然,那端坐的教主緩緩道:“你說你叫沅舒,我看未必,你的沅姓,恐怕本該是王室的袁姓,對么?”
袁紓沒想到這教主突然道出了自己的真實姓氏,根本不知道她是從何處推測而來,心中驚訝,口中卻含糊著不敢再作假。
那教主見她不敢否認,又道:“你母上身子如何?那春秋的咳疾還會犯么?”
袁紓聞言,更是目瞪口呆,這教主常年生活在地府之中,如何竟會認識一國之君,居然還知道她一向發(fā)愁的咳疾。袁紓再不敢含糊欺騙,躬身應道:“母上她身子還十分康健,那咳疾近年來經(jīng)過太醫(yī)的調(diào)理,已是好了大半,一年之中只有三四天會偶爾咳嗽?!?p> 教主輕輕一笑,甜美的語聲更顯清澈,道:“你一定很吃驚我如何會認識天祐國君,其實,我與你母上,倒頗有些緣分。之前你被人易容,我沒瞧出你的真實模樣,如今一看,你倒和你母上年輕時有九分的相似,想要認不出來都難。”
袁紓立刻掙扎著跪在一邊,道:“既是如此,前輩,請你一定要救一救千千和我!我本是為了調(diào)查蘭川神女教殺人一事而來,幾經(jīng)周折落到此地,先前我已經(jīng)從暗中得知,外面?zhèn)髀勆衽套鱿碌囊磺校鋵嵍际悄抢掀抛雍惋L魂做下的孽,您此刻就該清理門戶,為自己洗清冤屈呀?!?p> 那教主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看我的模樣,怎么也不害怕?”
袁紓道:“前輩不知,我自從走出王宮以來,真是見了太多的奇人異事,連活生生的女鬼都見過了,哪里還知道什么是害怕呢。何況,前輩的語聲和容貌都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化,我只能猜測前輩可能是因為練功而發(fā)生的意外,這樣的事,誰都不愿意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p> 教主微笑著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溫暖之意,道:“你這脾氣,都和你母上十分的相似,真叫我感慨萬分。”她嘆了一口氣,又接著道:“你還有力氣爬過來么?”
袁紓道:“前輩有什么話,不妨直言,我聽得清?!?p> 教主道:“你方才不還說要我救了你和千千,才好清理門戶么?你不過來,難道還要我過去?”
袁紓心中大喜,道:“前輩真愿意為神女教出面了?!?p> 教主道:“這神女教,本非我愿,如今散了倒正合我意,我又何苦出面做什么。不過,你在我面前我卻不得不管,你母上若看到你如今的模樣,知道我見死不救,恐怕做鬼都不會放過我。況且,我在此刻還能見到故人之女,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總要救你一命才是。”
袁紓聽這話中,多有蹊蹺,心下思慮,身子卻已經(jīng)快速地向那教主爬去,可她畢竟受傷太重,即便傷勢已被這香氣舒緩許多,但她說了這許多的話,損了不少的氣力,這短短一段距離,在袁紓身子下面挪動起來,卻好像長路漫漫爬不到盡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