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請你等等我

　　回到學(xué)校的錢美麗，依然被各種新聞和猜測包圍著。

　　身體內(nèi)的某一部分好像在那個夜晚徹底死去，她變得沉默寡言，連上課都拉著程一朵坐在最偏僻的地方，不停地問，有人在看我，他們都在看我，怎么辦呢。

　　不怕不怕。拉拉她冰冷的手，安慰說你最好的狀態(tài)就是回答。

　　“程一朵你現(xiàn)在很佛系，還有點兒勵志?！眳请p嘖嘖稱贊。

　　她最狼狽的時候，林瀟衡也是這樣說的，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活得特別特別好，他們就不再追問了?！叭藗兛傁矚g對比自己更糟糕的人生指手畫腳?！?p>　　課間時分，陸耀輝貓著身子送來熱乎乎的牛奶，匆匆往錢美麗桌子上一擺，揮揮手瀟灑地溜回自己教室，究竟是出于內(nèi)疚還是覺醒，誰都不問，第一時間把四瓶牛奶分掉，多下的那瓶誰也不愿意送去給夏雪。

　　而夏雪也變得很少回宿舍，有時候整夜也不見人。

　　有人說她和張白白同居了，校門口租了一個小套間，也有人說她和前男友復(fù)合了，是人文學(xué)院的院草。漂亮的女生總是伴隨著很多故事，但曾經(jīng)刀光血影的宿舍，已經(jīng)沒有這些故事生存的土壤了。

　　“明天我要跟教授出差參加課題研討會，去三天，你自己可以嗎？”吃晚餐的時候，林瀟衡一本正經(jīng)地問。

　　“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背桃欢湮艘桓L長的粉絲，眉眼彎彎，認真地糾正他。

　　“對，你現(xiàn)在是大孩子了?！绷譃t衡笑著答。

　　“不過，后天慈善基金會有個公開活動，我要代表福利院項目去做個匯報，你大概是趕不上啦?！背桃欢渫嶂X袋一臉燦爛，“我是說，其實你的愛徒好緊張?！?p>　　“愛徒？噗哈哈?！绷譃t衡溫柔地拍拍她的頭，“把想表達的東西說清楚就行了，你比你自己想象得更有力量。”

　　他很少這樣真誠又官方地夸她。

　　就像曾經(jīng)沒有對福利院項目抱有延續(xù)下去的希望，程一朵還是仔細研究了心理學(xué)、社會學(xué)這些和教材有關(guān)的學(xué)科，認認真真做了筆記，一點點地寫出了創(chuàng)新的教材。教案在一次意外的展出后獲得了專家學(xué)者的好評，也為福利院帶去了更多的關(guān)注和幫助。

　　這些都是林瀟衡沒有想到的。

　　她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堅持著曾經(jīng)和自己允諾的話，她不會半途而廢。

　　“需要幫忙嗎？”林瀟衡遞來紙巾。

　　“差不多了，你放心跟教授參加研討吧?！?p>　　其實匯報材料已經(jīng)準備了好幾天，有好多拿不定主意的細節(jié)，程一朵沒好意思再讓林瀟衡花時間，對他而言，順順利利地完成手中的項目，如愿出國留學(xué)才是當(dāng)下最重要的事。

　　盡管知道，任何時候只要她開口，林瀟衡一定會在。

　　她應(yīng)該要獨自面對這件事情，林瀟衡有多真心地待她，她就想多用心地回報他，哪怕僅僅是不占據(jù)他已經(jīng)很忙碌的時間。

　　“走吧?！绷譃t衡背上書包。

　　迎面看到陸耀輝和錢美麗并肩進了食堂，四個人默契地點點頭，擦身而過。

　　“他倆……”程一朵訝異地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復(fù)合了？”

　　“你還有心思八卦別人！”林瀟衡笑著把她目光收回來，“聽胡福林說你最近在實驗室都快瘋了，最高紀錄一天編了136個程序?！?p>　　“怎么，是不是對我刮目相看？”程一朵得意地笑個不停，“好羨慕胡師兄吧，有這么個能干的小師妹?！?p>　　“是啊，羨慕死啦。”林瀟衡喜歡聽她開朗的笑聲，所以從不反駁她的自戀。

　　“我才不想管陸耀輝呢。只是剛剛突然想到，錢美麗看起來那么厲害的一個人，卻遇到了自己的死穴，一見陸耀輝，什么都不管不顧了。要是我，一定一定一定不會原諒他！”程一朵想到了什么，又忿忿不平起來，“一定！”

　　“有時候，在一起也不僅僅是因為愛，還有很多原因?！绷譃t衡淡淡解釋，剩下的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他想到教授講過，兩個人看向同一個方向，也許真的才是最幸福的事吧。

　　“可是，我還是相信愛。”

　　如果繞了一大圈，兩個人還能碰到，還能跳開別人的審美在一起，除了愛，我想不到什么別的了。

　　我在想，也許陸耀輝一直在愛著錢美麗，只是愛來得太容易，他自己還不知道。

　　“你說的都對?！绷譃t衡的影子籠罩著她，整個人懶洋洋地，藏匿在冬天的小秘密里。

　　林瀟衡出差的日子，程一朵過得驚心動魄。

　　這場聲勢浩大的項目展示活動吸引了很多公益人士的關(guān)注，網(wǎng)絡(luò)上出現(xiàn)了很多專家的現(xiàn)狀分析，政府部門還進行了在線的政策解讀，匯報材料一期一會地修改，沒日沒夜的研究無意中給了程一朵更多底氣，看到自己提出的理念被很多人認可，她已經(jīng)從最開始的怯懦里徹徹底底脫胎換骨，決心把林瀟衡沒有完成的事情做完。

　　穿上淡藍色的小禮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被更強大的外表包裹起來，漸漸長出溫暖的棱角，變成更符合大眾審美的樣子，散發(fā)著自信和陽光。

　　那一場匯報，很多人來聽。

　　是從沒想過的最大舞臺，追光燈將她照得光彩異常。一張張PPT、一幅幅數(shù)據(jù)切換自如，年輕的理念和思考引來了陣陣驚嘆，程一朵儀態(tài)得體，聲音響亮。

　　這時她看到報告廳的中間，林瀟衡微笑著坐在那兒，依舊是最熟悉不過的表情，眼睛認真望向自己，發(fā)著光。

　　有觀眾提問，看得出這個項目你花了大量的時間，請問你堅持到現(xiàn)在的原因是什么。

　　程一朵張嘴頓了頓，各種強烈的情緒在心間久久翻滾，深深吸了口氣，大聲回答：“說出來可能很俗，在我最找不到存在感的時候，有人說，我比自己想象的要更有力量。

　　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但我相信他?！?p>　　鼻子一酸，眼眶濕潤了。一個人默默堅持了那么久，好像就是為了得到對面那個人的目光，他一點頭，比所有的榮譽和肯定都重要。那些艱難的，疲憊的，措手不及的時刻，程一朵總是告訴自己，不要被打敗，不要往后退，只要更努力，努力到足夠好，那個叫林瀟衡的男孩就能會心地笑一笑。

　　那是對她而言多么重要的笑容啊。

　　她的夢想在很早之前很渺小，渺小到只是想完成他的夢想。

　　所有的塵埃安靜下來，她和林瀟衡一個站在光明里，一個坐在夢境中，就這樣深深對視著，懷著對彼此的感謝，聽時間緩緩走過。

　　匯報結(jié)束，掌聲經(jīng)久不息。

　　現(xiàn)場所有人給了這個年輕女孩最多的敬意和鼓勵。

　　主持人說，他們會是推動社會發(fā)展進步的重要力量，讓我們再次以熱烈的掌聲感謝她的分享。

　　程一朵鞠了一躬，抬頭發(fā)現(xiàn)坐在中間的林瀟衡已經(jīng)不見了。

　　沖到報告廳外，忐忑地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沒有看到林瀟衡的影子。灰心地彎下腰，是啊，這個時候他還和教授在外地參加研討會，剛剛是一場無限美好的幻覺，是她太希望和他分享這個時刻了吧。

　　嘆了口氣，失望地走回報告廳。

　　坐在臺階上發(fā)了一個長長的呆，心還是難以平靜，總是想到林瀟衡描述這個夢想的樣子，他說時間不是只有一種維度啊，努力地回應(yīng)依賴，體察愛和被愛，你就會知道，被這個社會漸漸遺忘的按時成長，其實多么重要。

　　她想告訴他，原來他說的力量是真的，他支持福利院項目的初心，被那么多人堅守著。

　　撥通了林瀟衡的電話，聽到他熟悉的“喂，一朵”，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呼吸，再次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你在哪兒？”忍住將要奪眶的淚。

　　“剛開完會，你呢，匯報會成功嗎？”他的聲音和風(fēng)融合在一起，又縹緲又模糊。

　　“嗯，很成功，只是……只是……”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好想他，想得五臟六腑都絞著疼，疼得想蹲下來大哭一場。

　　“程一朵你一直很棒，加油啊，明天我就回來了?！绷譃t衡的聲音依舊平靜，掛電話之前好像聽到有人問，你要去的是火車站南門嗎？

　　程一朵突然站起來，她意識到林瀟衡真的來過，不久之前他的的確確坐在報告廳，悄無聲息地參與了自己閃亮的時刻，那是她自始至終最想要的一份肯定。

　　沒有猶豫地追了出去，她沿著報告廳外的機動車道跑了好久，跑到天空和月亮都溶解在黑暗里。除了見你，什么都不重要了，腦海中循環(huán)播放的場景讓她頭皮發(fā)麻，原來你真的來了。

　　你專門來聽我講完這個故事，然后有更重要的事離開，可是，能不能等等我。

　　等我跟你說一聲謝謝，等我好好地告訴你，我人生所有的幸運，都是你。

　　笨拙如我，即使拼了命地追也趕不上你的步伐，但是我也可以竭盡全力地奔跑，只是，你能不能等等我。

　　你要去的遙遠未來，我從來不敢想象，因為那里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我，而這一刻我貪心地想要現(xiàn)在，只要現(xiàn)在。

　　請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