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城市公園下——shadow組織。
蘇把餐桌上最后一塊蘋果派拿到自己盤里，對同桌人說：“沒有柑橘類的多汁水果，實在太可惜。”
“Sorry，Dr.Su.”同桌工作人員。
蘇沒有回應(yīng)，幾口吃光，喝完熱茶離去。她早已經(jīng)可以隨處走動，無人監(jiān)管，除了手術(shù)。一些日常的瑣碎要求，也盡量得到滿足。
回到自己房間，吃一顆維生素D，喝掉半瓶水，蘇靠墻坐在水泥地上，把柔軟床墊舒服枕頭空在一旁。四年來，只有睡覺才躺到床上，水泥地是思考時間。
這也是生活嗎？絕望時，蘇常這么問自己。逃不掉的地下回字建筑。
還記得第一天被帶進(jìn)來聞到的潮濕氣味，混著酒精、血腥、冰冷金屬……水泥地沖洗過后，表面不規(guī)則，坑洼殘存濕氣，陰冷一天天蒸發(fā)，一年年剝離意志。蘇撫摸左手臂一條淺色疤痕，它蒼白突起，比周圍皮膚光滑，有些丑陋，稍顯詭異。
“放了我，不然我死在這里，你們什么都得不到！”初被綁來，嘗試過幾次傷害自己的方式后，蘇對門外大喊。
“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閉嘴吧！”黑人工作人員留下一瓶水，拿走瓶蓋。
“Mr.S.”工作人員腳步聲往回字長廊深處離去，遇到什么人打了招呼。
房門再次打開。
“你有一個很好的家庭，Dr.Su.”來人翻看手里平板電腦，翻到一張照片，把平板放到水泥地上。
嘉達(dá)！蘇藏不住驚慌，快速猜測對方目的，憤怒祈求同時折磨著她。
“你可以稱呼我‘Mr.S’，shadow由我負(fù)責(zé)。”照片被他指頭觸碰，開始自動翻閱，騎車的嘉達(dá)、校園里的嘉達(dá)、與朋友們聚餐的嘉達(dá)……
“年輕人有一個很棒又很蠢的東西——網(wǎng)絡(luò)社交。我們甚至不必派人跟蹤，翻翻ins更輕松?！闭掌宰詣臃?，過生日切蛋糕的嘉達(dá)、和女朋友一起拿著電影票的嘉達(dá)……
“Mr.S.”蘇猜到了，是威脅。眼前這個沒什么特別口音的黑人，掌握著自己的生殺。
“Yes，Dr.Su.”對方收起平板電腦：“做個交易怎么樣？我不動你的家人，你工作到順利結(jié)束?！?p> “如果我拒絕呢？”蘇心里已經(jīng)點頭。
“沒關(guān)系，賣掉就好，在那之前你會一直活著。作為商人我很看重信用，殺人……實在太低級了?！?p> “可你們的客人會殺，會讓一些姑娘消失?！碧K努力讓自己的英文更準(zhǔn)確，妥帖，且不冒犯對方。
“嗯哼，醫(yī)生果然尊重生命，客人嘛，買了東西怎么處理，我們無權(quán)干涉。而且，犯罪不是該由警察管嗎？請回到我們的交易，Dr.Su.”對方提醒。
“How long?”蘇問這份交易的時長。
“5年。從你同意起?！?p> 蘇做了一次艱難緩慢的點頭，抬頭看向等待這場交易的對方，盡可能表現(xiàn)得堅定，心里卻撕扯分裂。
“Thank you，Dr.Su.”
“Thank you，Mr.S.”
房門重新關(guān)起，沒有上鎖。蘇坐在水泥地，臉埋進(jìn)手臂，陷入力量耗盡后的蒼白虛弱。
自己做了那么多年醫(yī)生，救過那么多產(chǎn)婦和嬰兒的命，生命也從手里流逝過，能夠理智看待工作職責(zé)。人們傳播贊頌父母之愛多偉大，從醫(yī)學(xué)角度更科學(xué)的解釋，保護(hù)幼崽不是簡單的道德選擇。繁衍、延續(xù)屬性早已寫進(jìn)人類基因科學(xué)。
蘇認(rèn)為這個交換值得，一來對方不會碰嘉達(dá)，二來可以換取自由。拒絕反而失去更多，何況身處暗網(wǎng)，手里并沒有拒絕籌碼。
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時間，左右掂量取舍，并入熔爐淬成一個最重要的自己。自己活著，才讓一切有得談。
去他的道德標(biāo)尺！去他的黑市醫(yī)生！拯救受害者是警察該干的事，可沒被拯救前，蘇決定靠自己活下去。
地下生活并不容易，蘇在監(jiān)視下為獵物縫合傷口、消毒創(chuàng)面，被轉(zhuǎn)運車帶去A倉摘取供體、剖宮生產(chǎn)。A倉的生意范圍更廣，除了販賣女性、嬰兒，他們儲備供體——等待手術(shù)的器官出售者。
蘇的專業(yè)技能提高了供體存活率，也保障獵物與器官的出售品質(zhì)。A倉原本的白人醫(yī)生監(jiān)視一段時間蘇的手術(shù)后，被派往他處。
“你怎么保障五年后真的放了我？”單側(cè)腎臟摘除結(jié)束后，蘇問向手術(shù)室監(jiān)控。
“保障有用嗎？我會那么做。就像之前說過，商人該有的信用?！北O(jiān)控里Mr.S回應(yīng)。
“Thank you，Mr.S.”蘇做好冷藏，手里繼續(xù)操作收尾引流工作。工作人員很快帶走器官，拿去轉(zhuǎn)運。
“你手里的供體有更多賺錢方式可以選，但他選出賣一個器官。要知道，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離開手術(shù)臺，shadow做的是生意，而你，Dr.Su，是他們的幸運牌。兩個小時，我想，以后我不必再通過屏幕陪伴你。”監(jiān)控里Mr.S語氣平和，不容質(zhì)疑。
規(guī)則建立，總有人試圖打破。獵物待售期間，除了被拍照錄影、直播表演，也被工作人員玩虐，有些操作為了保障售出后不反抗不逃跑，有些就只是個別工作人員動用私刑。
蘇睡夢中被金屬敲打聲吵醒，翻個身繼續(xù)睡。聲音更嘈雜，幾個人在回字長廊里笑鬧，一時沒有停下的跡象。起床過去看，蘇見三個工作人員圍住一個棕色皮膚女孩，一人站門口拍照，另兩人夾持著女孩輪流壓制……
被毛巾塞住嘴的女孩雙手也失去自由，一旁等待的工作人員負(fù)責(zé)控制她的反抗。
“走開！她快失去呼吸了！”蘇沖進(jìn)去推開正準(zhǔn)備輪換位置的兩人。
扯掉毛巾，蘇把女孩脖子抬高些，讓她順利呼吸。人在緊張恐懼時呼吸加快，嘴巴封住，眼淚鼻涕堵塞容易吸入回嗆。
蘇被一雙大手按倒：“要加入嗎？Doc.Su?”上衣被掀起后，身體順勢被對方往地上重壓，以蘇的力量無法反抗。
“嘿！老弟，給我和醫(yī)生合照！趁她還沒被賣掉?！?p> 咔嚓！咔嚓！蘇被牢牢困在身下，掙脫不出……
“Stop it!”熟悉的聲音。
棕發(fā)白人很久沒出現(xiàn)了，蘇還記得他。
“底特律被你們這幫黑鬼弄得還不夠臟嗎？下半身都控制不住，能做什么大事？”撥開壓在蘇身上的工作人員，棕發(fā)白人為她蓋好衣服。
“隨我到辦公室談?wù)?，Dr.Su，我們需要向你真誠抱歉?！弊叩介T外，棕發(fā)丟給房門內(nèi)一句：“你們，都跟我來?！?p> 三個黑人工作人員拿起相機(jī)提上褲子，在身后跟隨。
一間像會議室的大房間，氣味相當(dāng)潔凈，甚至有好聞的水果清香。衣著整潔筆挺的工作人員端來茶壺，往長桌上放一滿盤青蘋果。
棕發(fā)白人給蘇和自己的杯子倒茶，另三個剛剛在房間尋歡的黑人低頭站在椅子旁。
“你們不歡迎Dr.Su的加入嗎？”棕發(fā)命令式發(fā)問。
三個黑人左右對視，一時無人開口。
“從此，Dr.Su是我們的工作伙伴，她的行動自由，飲食盡可能要被滿足?！弊匕l(fā)說完，轉(zhuǎn)向蘇，臉上沒有溫度的微笑：“當(dāng)然也請理解，這里中餐很糟糕。”
“她不會被賣掉嗎？”站中間的黑人疑惑，從沒有過飼養(yǎng)獵物的先例。
“是的，她不會。Dr.Su以后的手術(shù)也不會被監(jiān)視，包括這里和A倉。我們是伙伴。還有什么不明白？”棕發(fā)語氣嚴(yán)肅。
拿相機(jī)的黑人上前把照片刪除，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放在蘇面前。
“你決定，這是他們的道歉方式?！弊匕l(fā)稍稍歪頭，對蘇挑了下眉毛。
另兩人也上前，等待蘇的懲罰。沒有人再說話，棕發(fā)端起杯子用兩根手指捏住把手，小口小口喝著茶，空氣靜但緊張。每個人心里都在盤算……
蘇拿起刀，用左手大拇指試試刀刃，滿意點頭，很鋒利。目光挨個掃視三人，一遍一遍，最后落在對她上下齊手的那個人身上。
“可以幫我拿個蘋果嗎？”蘇問他。
“嗯？”黑人看看她，看看身邊兩人，再看向棕發(fā)，大家給他一個你隨意的眼神。
從滿盤青蘋果中拿了光滑飽滿的一個，蘇從他手中接過來，拿起桌上小刀，一下下認(rèn)真削蘋果。鋒利金屬切割清脆蘋果的聲音，嚓嚓……嚓嚓……嚓……
沉默，等待。青蘋果酸澀香氣在密閉空間散開……
蘇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對方再次看看身邊兩人，看看棕發(fā)，大家依然給他你隨意的眼神。
見對方?jīng)]接，蘇自己咬了一口：“先生，你的刀有毒嗎？”微笑詢問拿相機(jī)的人。
“沒有，沒有?！?p> “謝謝你，先生。醫(yī)生殺人，可以不用刀?！碧K把刀在餐布上擦干凈，雙手還給主人，咬著蘋果離開。
鬧劇散場，各回各崗。與魔鬼談交易，勢必犧牲良善。不被監(jiān)視的手術(shù)，相對自由的地下生活，侵犯自己的黑人轉(zhuǎn)為工作伙伴，蘇沒有覺得比先前好過，深淵與泥沼，哪個更深，哪個更暗，不如一直走一直走，屏蔽判斷?；蠲?，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自己房間，靠墻緩緩坐下，水泥地觸感冰涼，睡前喝過的半瓶水還在地上，咕咚幾口喝干，空瓶投進(jìn)垃圾桶。蘇心里一絲竊喜，很好，這里是美國底特律。感謝棕發(fā)，愚蠢的種族歧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