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留下（一）
風靈苑是離沁園較近的一個院落，永安郡主和永樂郡王在銳王府就是暫住在這個院子里。
今日一早永安就安排隨行的嬤嬤收拾東西打算天亮就離開，她沒有打算和任何人告別，她知道經(jīng)歷過昨晚的事情，他們留下勢必會很危險，還會給這個府里的人帶來麻煩。
他們本來就長居靜安寺，東西也不多，除了昨日永樂在街上買的小玩意兒，每人就只有兩身獨孤雪和穆皇后準備的冬衣，很快就收拾完畢，而馬夫也已經(jīng)備好馬車等在門口了。
一切準備就緒，但是永樂怎么也不愿意走，從一開始的阻止嬤嬤給他收拾行李，到現(xiàn)在被永安拖著就尊在地上怎么也不愿意前進一步。
“我們明明說好了的到明天才走?！边@句話永樂從一早到現(xiàn)在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可以說話不算數(shù)。”
他才剛剛到銳王府，今天還要去別苑泡溫泉，他第一次有了小伙伴，還沒來得及告別。
永安就是那樣拉著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眼神卻固執(zhí)得可怕，她就知道不能回來這里。
嬤嬤也在一旁勸阻“郡主，讓郡王爺再在這里留兩天吧！”表面上看是關(guān)心孩子，其實心里一點也不愿意回到那鳥不拉屎的寺廟里。
永安冷冷的看了那個嬤嬤一眼，嬤嬤不敢再開口。
“就留一天，明日一早我們就回去?！庇罉窊P起那張漂亮的小臉，開始討價還價。
永安看著弟弟委屈的眼神，以及那雙被自己拉得發(fā)紅的雙手，心里不忍，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硬下心來，母親說過只有那樣才能保護好弟弟。
見所有的辦法都沒有用，永樂也生氣了，他快速的站起來，用力的甩開永安的手，“是不是因為我是那個人的孩子？”所以你才要帶我走，所以皇兄們和祖母才不喜歡我。
雖然心里一直都知道，但這是永樂第一次提出來，聲音中都是悲傷。如果可以選他寧愿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上。
不知道是因為永樂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是他的話，永安一時間呆在了原地，沒有任何的反應。
上官宏煜就是在這句話音落的時候來到的，他看著永樂說完這句話之后，趁著永安沒有下一步的動作，趕緊錯開，往一個方向跑。
結(jié)果才跑了幾步就被停在那里的上官宏煜攔住了，永樂個子小，先看到的是那雙白底的靴子，抬頭就看到了三皇兄那張絕色的臉。
永安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話被三皇兄聽到了，心里很慌，臉色都蒼白了許多。
本來倔強的不肯哭出來，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像斷了線一樣流下來，他沒有哭出聲自己伸手去擦，結(jié)果越擦越多。
上官宏煜嘆了口氣，蹲下來伸出細長的手指替他抹去臉上的淚水，對他說：“別哭了！”聲音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出來的溫柔。
他這不說還好，一說永樂哭的更兇了，一邊哭，一邊帶著哭腔說：“三皇兄，對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道歉，是因為他不能選擇的出身，還是他的生父是個在大明人人喊打的壞人，亦或是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卻妄想成為這個人的弟弟。
上官宏煜見孩子哭成這樣很心疼，但是淚水越來越多，他真的擦不完也就放棄了：“不管因為什么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上官宏煜很認真的告訴孩子，既是告訴眼前的永樂，也是告訴不遠處的永安。
永樂抬起紅紅的眼睛看著上官宏煜，一時間忘記了哭泣，啞著嗓子問“真的嗎？”
在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上官宏煜余光看見永安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不免想起了一年前為了阻止他帶走永樂，永安居然一個人跑到靜安寺的后山上，一夜之后才被找到，渾身都是傷，本能的出聲想要叫住她“永安！”
永安腳步一頓，但并沒有停下來，繼續(xù)往前面走，雖然她也不知道前面的路通往哪里。
永樂也回過頭，明顯他也想到了，本來因為哭泣紅彤彤的臉，一下就白了，“姐姐！”抬起腳就要追。
上官宏煜怕他追不上，說了一句“你回屋里，我去追！”但是被剛剛來到的柳沐樂拉住了。
柳沐樂看著很著急的兩兄弟，對他們說：“我去吧！”女孩子總是心思比較細膩的。
看著柳沐樂追上去了之后，上官宏煜才把永樂抱回了屋里，外面很冷，孩子的手凍得紅紅的，鼻涕直流，看起來可憐極了。
屋子里很暖，但是永樂在外面待太久了，冷得直發(fā)抖，上官宏煜讓小廝燒了一個火盆放在旁邊。
所有人都退下之后，永樂才不安的問“皇兄，姐姐她會沒事的吧。”鼻子還是紅紅的，一直在吸鼻子。
上官宏煜拿過紅菱剛剛送過來的手帕，替他擦干凈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才說：“要相信你皇嫂！”他相信柳沐樂可以說服永安。
“嗯！”永樂點頭，三皇嫂他自是相信的，如果以后可以一直住在這里就好了。
屋里炭火燒得足，很快兩人的體溫都恢復了正常，想起剛才永樂的話，還是打算解釋一下，雖然他不確定這么小的孩子可以記住多少。
“永樂！”上官宏煜正色道“不管你以前聽到什么，以后你只要記住皇兄的話就可以了，不要管別人說什么知道嗎？”
永樂不知道皇兄要跟自己說什么，但是做為上官宏煜的小迷弟，他本能的就應下了“好！”
“你確實是父皇的孩子?！鄙瞎俸觎喜淮蛩阍匐[瞞。
聽到皇兄這么說，永樂的心里除了高興，更多的是不解“那母親為什么說我是那個人的孩子？”他不愿提起莫琰的名字，而且他昨天看到了，自己和莫琰長得很像。
“她親口告訴你的？”上官宏煜不懂，靜太妃為什么要對這么小的孩子說謊。
“沒有！”永樂搖頭，眼睛懵懵懂懂的“我偷聽到她和姐姐說話?！?p> 這樣說上官宏煜就明白了，看著永安那么護著永樂的樣子就知道了，永安很清楚自己就是莫琰的孩子，所以只能告訴她永樂也是，那么她才能拼著命的護著永樂，這樣對兩個孩子都不公平，上官宏煜還是打算告訴他真相。
“雖然不清楚她為什么這樣說，但是你確實是我和大皇兄的弟弟。大皇兄跟祖母早就查清楚了。”他并不打算破壞孩子對母親的印象。
“真的？”永樂明顯不信，他雖然年紀小，但是很多事他都很通透。
上官宏煜點頭，眼神很堅定，完全沒有因為對方是個小孩子就隨便敷衍，還告訴了他當年的部分真相。
當然沒有告訴他那些骯臟黑暗的部分，也沒有說永安其實是那個人的孩子，這些真相他想讓孩子們長大之后自己去發(fā)現(xiàn)，如果發(fā)現(xiàn)不了那都是他們自己的命運。
柳沐樂并沒有走多遠，才拐了個彎就見到永安了，因為她此刻正被一早就來找小伙伴的玄若給拉住了。
玄若走在路上，因為昨日的事情，他都沒有睡好，今日一早便起了。左右無事他就想起了住在這邊的朋友，而他剛準備到的時候，就見永安急匆匆的跑過來，低著頭一直在抹眼淚。
出于本能玄若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對上他那雙澄澈的眼睛，永安急忙低下了頭。
但是玄若還是看見了她紅紅的眼睛，關(guān)心的問“你怎么了？這是要去哪？”難道是被人欺負了嗎？
永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她只是覺得心里很慌，想要快速的逃離那個地方，她知道她可能就要失去唯一相依為命的弟弟了。
他能回到家人身邊她應該高興，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今后該何去何從。
見她不回答，玄若接著問：“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讓大師兄和二師兄替你欺負回去?！彼雷约旱哪芰Σ粔颍撬尘皬姶笱?。
柳沐樂來的時候剛好聽見這句話，她覺得玄若這孩子去哪里都不會吃虧，因為他永遠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
她一來玄若就看見了，又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甜甜的喊道：“師嫂！”
永安也抬起頭朝柳沐樂看去，明顯很慌張，想要馬上逃離這里，但是甩了幾次都沒能甩開玄若的手。
玄若很奇怪，為什么安安見到師嫂這么緊張??？難道是被師嫂欺負了？應該是有什么誤會，所以就是不放手。
柳沐樂朝玄若點頭，然后走近。她也看見了，永安堅持不懈的掰著玄若的手，奈何玄若又比她大一點，還是個練家子的，一點作用都沒有。
“你跟我聊聊吧！”柳沐樂是直接對著永安說的。
永安不看她也不回答，還是在掰玄若的手，拉扯間兩人的手腕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你打算去哪？你以為憑著你自己和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就可以保護好永樂，別說對方還有很多更厲害的人沒有來或者在來的路上，就昨天那些人你們還沒走出鄴城，就可能會被抓走或者被殺掉?！绷鍢分肋@些話對于只有八歲多的孩子而言很殘忍，但是不下猛藥永遠達不到想要的效果。
果然永安聽到她的話，渾身一僵，手上的動作也停止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玄若心里不忍，叫了柳沐樂一聲“師嫂！”意思是讓她不要再說了，但是語氣里并沒有責怪。
柳沐樂拍了拍玄若光溜溜的腦袋，說“小若乖！師嫂有些話想單獨跟永安說，你去風靈苑找大師兄跟永樂玩?！?p> 玄若明顯是不想走，但是他最后看了一眼永安還是放開了手，他相信師嫂這樣做是有理由的，她不會傷害永安。他走遠了之后還是好幾次回頭，他看見柳沐樂正蹲著給永安擦眼淚，很溫柔的和她說話。
“你知道的，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知道永樂的存在了，不管你們?nèi)ツ睦铮紩业?。你跟永樂只有待在這里才最安全?！绷鍢窙]有提莫琰的名字，是不想讓永安想起那些令她恐懼的過去，她也相信永安聽得懂。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聊聊！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彼幌胱尯⒆颖池撃敲闯林氐倪^去，她也許也是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地方。
之后的幾分鐘都很安靜，柳沐樂也不開口催她，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考慮。她知道即使永安不愿意跟她分享心中的秘密，但是她是真心為永樂好的，所以為了永樂的安全考慮，也會選擇留下。
令柳沐樂驚訝的是永安最終還是點了頭，表示接受柳沐樂的建議。沒有人能夠理解她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自兩歲之后她就從來沒有睡過一場好覺。
每次一閉上眼睛都是那個人，拿著一碗藥走向她的畫面，無論她怎樣求饒和哭泣都沒有用，每次從夢中醒來她都會嘗試著說話，可是再也發(fā)不出一點聲音，這一切都在告訴她那不是夢，那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從來沒有一個人問她過得累不累，也沒有一個人嘗試過問她的心事，這是第一個說要跟她聊聊的人，她不討厭柳沐樂，甚至可以說是喜歡，所以她想要抓住這次的機會，也許對她來說是一種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