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十二
李公甫是回來之后才聽何牛說了突爾勒的事。他并不知道何牛把李大人得罪的死死地，還以為這廝是蹲在牢房門口偷懶，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怒喝道：“沒眼力的東西，還不趕緊去干活！”
何牛眼珠一轉(zhuǎn)，索性就也不告訴李公甫實情，屁顛屁顛兒的跑去找孫小乙了。
縣衙二堂里，李大人親自詢問了更夫還有那晚與田三一起喝酒的幾個混混，三方口供互相印證之下，從時間上證明杜老實和突爾勒所說的都是實話。
江嶼和李公甫躲在耳房里的聽完了審訊，這下案情總算是明朗了，李大人退堂之后也來到耳房，三個人交換了一下意見，認(rèn)為杜老實和突爾勒的供詞十分可信，只是還要委屈杜老實在牢里住上些時日。
江嶼怕冷，李大人特意在耳房里放了兩個炭盆，屋里暖和的像是初秋。江嶼笑嘻嘻的看向李公甫：“那個……燒雞……”
李大人還不知道江嶼和李公甫之間的協(xié)議，不解的問道：“燒雞？”
李公甫輕咳兩聲尷尬笑道：“啊哈哈，大人不必在意，這是我和江先生之間的事情?！?p> 李大人輕哼一聲：“也罷，反正今天也聽了不少怪話。這燒雞到底還比高棍強些。”
“高棍？”
江嶼的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李大人看他面色古怪，便也猜到這八成不是什么好話，既然他也聽不懂，那便干脆不去想了，轉(zhuǎn)而去和李公甫談起陳阿虎的案子，兩人剛剛舒展起來的眉頭重又?jǐn)Q成了疙瘩。
江嶼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難得的皺起了眉頭：“突爾勒是不是還有個女兒在宣城縣？”
李大人看了李公甫一眼，李公甫會意：“卑職這就派人去辦?！?p> 李公甫領(lǐng)命出門后，耳房里便只剩下了江嶼和李大人兩個人。江嶼早就松開了領(lǐng)子，帽子也放到了一邊，李大人身穿官服，雖然頭上已經(jīng)有些冒汗可依然忍著沒脫掉官帽。
“聽公甫說，江先生認(rèn)為殺害陳阿虎的真兇另有其人？”
江嶼點頭：“正是，從現(xiàn)場情況看，當(dāng)晚應(yīng)該還有第三個人在場。那個人先殺陳阿虎，然后又被夏荷用剪刀刺傷之后逃跑了?！?p> 江嶼找來筆紙，把現(xiàn)場的情況畫了出來，他一邊畫一邊給李大人講說自己的分析過程。李大人聽得十分認(rèn)真，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沉吟道：“先生的分析確實能解釋很多問題，可是有一點卻說不通。陳阿虎的背上有兩處傷痕，顯然他也是經(jīng)過一番搏斗之后才斃命的，任誰挨上兩刀都會驚呼喊叫才對，而夏荷說她是被人掐住脖子之后才醒過來的，難道兇手和陳阿虎之前竟然沒發(fā)出任何響聲嗎？”
江嶼笑著點頭：“不愧是李大人，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p> “難道江先生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江嶼搖了搖頭：“江某只是一個普通的郎中而已，既不會斷案也不會緝兇。所能做的也不過就是根據(jù)常理做些推斷罷了。我之所以認(rèn)定夏荷沒有說謊，是因為我沒從她的證詞中發(fā)現(xiàn)對她特別有利的東西?！?p> “這個思路倒是十分有趣，先生可否詳細(xì)說說？”
“首先，夏荷的證詞中并沒有否認(rèn)自己刺傷了人。反而直言她被人掐住脖子之后驚慌之中用剪刀刺傷了人，在她平復(fù)了心情之后才發(fā)現(xiàn)地上趴著的人是陳阿虎。這番證詞無論如何都不能為她脫罪，反而還坐實了她傷人的罪名?！?p> 李大人點了點頭：“不錯，先生繼續(xù)?！?p> 江嶼撓了撓鼻子：“我們都知道陳阿虎不是被剪刀刺傷的，他的傷口約么有二指寬窄。而夏荷所用的兇器則是一把剪刀，如果是她行兇之后編造謊言，她大可以說自己枕頭下面藏著一把匕首，這樣不是更能說得通嗎。既然她已經(jīng)承認(rèn)傷了人，那么又何苦要在兇器上故布疑陣呢。”
李大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如果我們選擇相信夏荷的話，那么就可以直接排除掉她的嫌疑。因為一個躺著的人是不可能在對方的背上留下那種傷口的，如果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而我的手上恰好有一把剪刀的話，我肯定會下意識往下?lián)]動小臂，那么這個時候我應(yīng)該刺中的是對方的頭、面或者肩頭這些位置。而如果要刺到對方的背上，那就需要我揮動手臂畫一個大大的圓弧才行，這才真是沒有道理?！?p> 江嶼喝了口茶后又補充了一句：“再說兇器不是也還沒找到嗎?！?p> 李大人點點頭：“先生說的本官也都想過，只是夏荷為何沒有聽見動靜這一點如果沒有很好的解釋……”
外面突然傳來小廝的聲音：“回稟大人，登瀛樓葉掌柜來了，正在前廳等候?！?p> 李大人愣了一下，要不是江嶼提醒他，他早就忘了是自己讓李公甫找葉掌柜來的。本意是要找葉掌柜打聽一下曹家酒鋪的情況，眼下田三的案子已經(jīng)有了結(jié)論，早就沒有必要再找葉掌柜了。不過既然人家已經(jīng)來了，總不好見都不見就讓人家回去。
江嶼挑了挑眉：“既然葉掌柜已經(jīng)來了，我們不如問問他陳阿虎和夏荷的事情，或許能有些收獲呢？”
李大人呵呵一笑：“那就請葉掌柜到這邊來吧。”
小廝領(lǐng)命去了，不多時就領(lǐng)來一個滿臉笑意的胖子。胖子身穿貂裘頭戴貂帽，脖子上還圍了一條毛茸茸的圍脖，看起來活像一只成了精的胖貓。
葉掌柜行禮之后坐在了李大人的下首位，十分恭敬地問道：“聽說縣尊大人找小的來是要打聽曹家酒鋪的事兒？”
李大人點點頭：“本來是想讓葉掌柜幫忙打聽一些事情，不過剛才已經(jīng)有了結(jié)論，就不必勞煩葉掌柜了?！?p> 葉掌柜的胖臉上顯出失落的神色，不過轉(zhuǎn)眼就又掛上笑意：“大人不必客氣，在璧山這地界要想打聽什么消息，就沒有我們登瀛樓不知道的?！?p> 江嶼笑著說道：“看葉掌柜這一臉的喜氣，想必是有什么好事兒發(fā)生吧？”
葉掌柜臉上的肥肉顫了顫，訕笑兩聲說道：“先生哪里的話，本店……也剛剛遭了不幸嘛，陳老板這一去……唉……”
耳房燥熱，李大人的汗水已經(jīng)順著額角流了下來，江嶼索性解開了領(lǐng)口的扣子。江嶼笑瞇瞇的看著葉老板，仿佛一只狐貍盯著一只胖貓。
“葉掌柜想必很了解陳老板和夏荷姑娘吧？”
“額……說不上了解……不知先生此言何意?。俊?p> 江嶼欠了欠身，一臉八卦的問道：“不知陳老板和夏荷姑娘的感情如何呀？”
李大人和葉掌柜都沒料到江嶼會問出這么個問題，葉掌柜見李大人沒有阻攔，便說道：“陳老板和夏荷姑娘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錯，這也不是什么秘密，店里的伙計都知道?！?p> “哦！可我怎么聽說夏荷姑娘掌握了不少陳老板的秘密??？”
葉掌柜也往前欠了欠身，試探著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江嶼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要是有人掌握了我的許多秘密的話，恐怕我連覺都睡不踏實呢，何況還是一個我給不了名分的女人啊……嘖嘖……”
葉掌柜的眼珠轉(zhuǎn)了幾圈，附和道：”哎呀，原本我還不信！您這么一說我才覺得這事情十有八九還真是那么回事兒！“
江嶼裝傻道：”那么回事兒？“
葉老板口中嘖嘖道：”哎呀，夏荷自己不都說是夢里被人掐住了脖子才用剪刀刺死了陳阿虎嘛，一個姑娘家家的一定是嚇壞了，也難怪她刺那么多下?！?p> 屋里燥熱，李大人也不顧上失禮，摘下官帽放在一邊，解開了官服領(lǐng)子。江嶼則干脆把領(lǐng)子扯開，呼呼的往里扇著涼風(fēng)。
”看來葉老板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呀？“
葉老板擦擦臉上細(xì)密的汗珠，義正言辭的說道：”雖然這些年東家對我不薄，可這畢竟關(guān)乎國法嘛?！?p> 李大人喝了口茶，樂呵呵的說道：”還是葉老板的覺悟高啊，大是大非面前能站在國法這邊實在是難得。以后登瀛樓的生意必定更加興隆啊?！?p> 葉老板笑得象個包子：”大人過獎啦。“
江嶼也笑著說道：”在下的攤子就在登瀛樓后邊，以后還請葉掌柜多多扶持呀?！?p> 葉掌柜一愣：”攤子？先生不是縣衙的人嗎？“
江嶼的臉上堆滿了諂媚之色：”在下是個游方的郎中，就在登瀛樓后街?jǐn)[攤的，旁邊是個卦攤，您有印象了嗎？您興許不記得我，我可是總能見著您，聽說您為了生意經(jīng)常住在店里？“
葉掌柜擺手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葉掌柜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見李大人和江嶼似乎都沒什么話說了，便起身告辭：”既然大人這里沒有別的事情吩咐了，那小人我就告辭啦?！?p> 李大人也跟著起身，走到葉掌柜跟前，笑呵呵的說道：”登瀛樓以后可要多跟官府合作啊，你們的那些消息可不僅僅只能用來賺錢，對我們制定政令抓捕犯人都很有用處，你可千萬不要吝嗇呀?！?p> 葉掌柜趕緊垂頭拱手道：”自當(dāng)謹(jǐn)遵縣尊的指示?！?p> 他的動作稍微大了些，地上頓時落下好幾滴汗水。李大人自嘲的搖了搖頭：”老啦老啦，愛嘮叨了。本官也不多說了，以后就多多仰仗葉老板啦?！?p> 說道多多仰仗四個字時，李大人伸出手在葉掌柜的肩上重重拍了兩下。沒想到竟然拍的葉掌柜哎呀一聲，胖臉扭曲成了一個面團。江嶼一見這情形趕緊上前查看。
葉老板白著臉擺手阻止道：”沒事兒沒事兒，先生不必在意，葉某沒事兒，真的沒事兒！不必了！“
李大人也關(guān)切的說道：”哎呀看來是李某出手重了，正好江神醫(yī)在這里，趕緊讓他看看，診金自有李某承擔(dān)！“
兩人根本不聽葉掌柜的解釋，三兩下便把那一身貂裘給解開了。眼前所見，葉掌柜的肩頭竟然綁著繃帶。
李大人皺眉不解道：”哎呀呀，葉掌柜這是怎么弄的??？“
葉掌柜臉色發(fā)白，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這……挑水……磨破了皮而已……不必在意……小的先告辭了……“
江嶼攔住他的去路，十分嚴(yán)肅的說道：”葉掌柜你也真是，身上有傷怎么也不早說呢，你看你的傷口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了，要是不及早處理只怕是要有大麻煩的，你別著急，我這就替你把繃帶換上。“
葉老板滿臉怒色，一把推開江嶼：”你這郎中怎么這么不識好歹！我說不用就不用！“
李大人幽幽地說道：”我看，還是換了吧。若是葉老板回府之后有了什么三長兩短，那我這縣衙可就說不清了呀?！?p> 葉老板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的任由江嶼解開繃帶。江嶼驚呼一聲：”哎呦！您怎么劃了這么多傷口啊！這得趕緊處理，我這里有去腐生肌膏，二兩銀子一瓶，先給您用上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