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十二

　　七步催魂散無色無味，乃是天下奇毒。與酒同服，只要半杯就可取人性命，人死時神態(tài)猙獰，面如赤金。

　　羅瑞峰一拳重重砸在地上，一尺見方的青石地磚登時裂成幾塊。

　　“老三老六，咱們這就去找老二談?wù)?！?p>　　孫承宗見羅瑞峰眼含殺機(jī)，趕忙勸阻：“大哥冷靜??！以二哥的脾氣，他怎么會用毒呢！”

　　謝連亭也連忙附和。

　　羅瑞峰嘿然長嘆：“老七和老八的死怎么都跟他脫不了干系，至于老四和老六……他肯定還有同伙！我尋思好幾天了，一定是他在摘星樓掛的刺殺義父的牌子！你倆別愣著了，再不把事情搞清楚了，怕是咱們都得死！”

　　羅瑞峰拉著謝連亭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周聞道略一沉吟便跟了上去。孫承宗無奈的搖了搖頭，帶著方怡白和江嶼也跟著去了。

　　現(xiàn)場只剩下仇牧這一眾手下面面相覷，他們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出了迷茫。

　　隨園里的寧靜一如往昔，不時有游魚翻出水面濺起水花，驚起一片鳥兒。

　　病床上的馮不二面色蠟黃、氣若游絲。燕一刀表情凝重的看著他，心里莫名的涌現(xiàn)出英雄末路這四個字。馮不二這一輩活的值了，當(dāng)過混蛋、做過敗家子、妻妾成群、兒女雙全、本領(lǐng)高強(qiáng)、事業(yè)有成，能集這些評價于一身的人，稱得上是武林中的一代傳奇。

　　恣意過、妄為過、灑脫過、暴虐過，燕一刀的理想便是如此，而能讓他實現(xiàn)理想的那個人，此時卻快死了。他見過不少死人，也見過不少瀕死之人，所以他很確定馮不二命不久矣。

　　十五年前，那個人笑著問他想不想報仇，想不想稱霸武林。依照約定，燕一刀護(hù)了他一輩子，可是他的承諾還沒有兌現(xiàn)就要死了。對燕一刀來說，這十五年的光陰并不算長，可卻也是他不能重來的十五年。

　　燕一刀忽然覺得臉上的刀疤有些癢，用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有兩行淚水偷偷滑了過去。

　　慕容修沙啞的聲音從腦后響起：“嘿嘿嘿，是不是后悔沒早下手了？”

　　燕一刀沒有回頭，聲音平坦的說：“確實后悔，要是早點(diǎn)兒弄死你，我的弟弟們就不會出事兒了?！?p>　　慕容修桀桀怪笑兩聲：“你這說的什么話，他們的死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倒是你啊，怎么還舍不得你家老六？”

　　燕一刀微微側(cè)頭：“老六是我兄弟?！?p>　　“嘿嘿嘿嘿，老七老八就不是你的兄弟了？”

　　“隨緣”的門口第一次沒了守衛(wèi)。羅瑞峰和謝連亭一先一后進(jìn)了書房，孫承宗緊隨其后，方怡白和周聞道對視了一眼也走了進(jìn)去。

　　慕容修一見羅瑞峰來了，冷哼一聲把頭扭到了一邊。羅瑞峰更是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到馮不二身側(cè)，略一端詳就知道馮不二只怕兇多吉少。

　　“你們這是怎么搞的，怎么整天守在這里還能讓義父中毒！還是說這毒根本就是你們下的？！”

　　羅瑞峰的聲音很大，馮不二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

　　燕一刀抬眼看向羅瑞峰，聲音冰冷的說：“義父正在靜養(yǎng)，你少在這里胡鬧。”

　　孫承宗從后面趕了過來，拉住了正要動手的羅瑞峰，好言安撫他說：“二哥說的對，咱們換個地方，別在這里打擾義父休息?！?p>　　羅瑞峰緊抿著嘴唇，沖燕一刀勾了勾手指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謝連亭擔(dān)憂的看著燕一刀：“二哥……”

　　燕一刀笑了笑，臉上的刀疤扭成一條難看的曲線：“是時候跟他把話說清楚了?！?p>　　孫承宗看著燕一刀和謝連亭跟了出去，便對方怡白歉然一笑：“有勞方兄同來吧?！?p>　　隨園后面有一座八角涼亭，八脊重檐畫著蘇式彩繪，是連接書房與后宅的一道關(guān)口。

　　羅瑞峰站在亭子里冷眼看著燕一刀：“老二，我就問你一句話，老七跟老八是不是你殺的?！?p>　　燕一刀表情痛苦的反問：“我整天守在義父身邊，你為什么要懷疑我？”

　　羅瑞峰冷哼一聲：“為什么？你問問自己，李貴看見你的那天晚上，你到底去義父家里干什么了！”

　　“我說了是慕容修找我！”

　　“慕容修找你？你倆天天都在一起，有什么話還非要半夜再說？！”

　　燕一刀筆直的脊背忽然彎了幾分，十分煩躁的說：“那是我的私事兒，我用不著告訴你?！?p>　　羅瑞峰繞到燕一刀面前，幽幽的說道：“李貴看見你偷偷溜進(jìn)了義父家里，后來你還專門跟人打聽了老七的行蹤，然后老七就死了！李貴跟老八告發(fā)你，然后老八就死了。你還敢說那是你的私事兒？！”

　　“你！簡直是一派胡言！你也說了李貴告發(fā)我，我直接殺了李貴不是更容易？”

　　孫承宗和謝連亭目光炯炯的看著兩人唇槍舌戰(zhàn)，把他們的每個動作和表情細(xì)節(jié)全都看的清清楚楚。他們雖然不信燕一刀是兇手，可實在想不通他為什么非要隱瞞那晚的行蹤。

　　孫承宗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二哥，現(xiàn)在這種局勢，我覺得你還是把話說清楚的好。眼下就是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咱們之間可不能再有秘密了。”

　　燕一刀神情疲憊的看著兩位兄弟，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向羅瑞峰，一字一頓的說道：“慕容修讓我殺你。”

　　誰都沒想到燕一刀會說出這句話。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燕一刀把那晚事情的經(jīng)過詳詳細(xì)細(xì)的說了一遍。

　　“后來我去了后園，假山洞里只有個空盒子。當(dāng)時我第一個想法是我中計了，我以為這是義父和慕容修在考驗我，然后我就跑了?！?p>　　羅瑞峰的眼角抽了抽：“你去了后園，你是說……你真的想要毒死我嗎？”

　　燕一刀搖頭：“怎么可能，我是想把毒藥拿走之后丟掉。”

　　羅瑞峰不置可否的冷哼一聲：“那你為什么要打聽老七的行蹤？這種事兒難道不該跟我商量嗎！”

　　燕一刀長長的嘆了口氣：“慕容修他說老七知道了他的計劃，也看見了我去后園拿藥，他說老七用這個威脅他，我是想找機(jī)會私下跟老七解釋一下?！?p>　　羅瑞峰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沉重地說道：“老二，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話音才落，他便打了個呼哨，一道黑影不知從哪里飄然落下。黑影落地之后所有人才看清，這原來是個一身黑衣的精瘦漢子，這人身形瘦削臉上沒肉，用江嶼的話說，看長相就是個沒福氣的。這沒福氣的人其實很有名氣，鬼判官崔命算是江湖白道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p>　　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廾蛑解c(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

　　羅瑞峰根本沒在意他的舉動，向那人出言吩咐了一句：“崔先生，這件事兒咱們單干了。”

　　崔命聳了聳肩，無所謂的說道：“對我來說沒什么區(qū)別。”

　　羅瑞峰點(diǎn)了點(diǎn)頭，領(lǐng)著崔命一言不發(fā)的走出了八角亭。

　　孫承宗無奈的嘆了口氣，跟方怡白客套了幾句之后便去找馮承輝去了，馮不二重病，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馮承輝出事兒。

　　燕一刀和謝連亭并排坐在涼亭里一言不發(fā)，似乎是在等外人離開。

　　方怡白是個知趣的人，見狀便和江嶼一起回了住處。

　　燕一刀和謝連亭坐了好久，他們各懷心事卻又一言不發(fā)。一只松鼠蹦跳著爬上燕一刀的褲腿，在他肩膀上站直了身子，待摸清了那一大團(tuán)頭發(fā)里沒有松果之后便又靈巧的跳走了。

　　“老六，慕容修是不是也找了你？”

　　謝連亭的脊背猛地一僵：“你……你知道？”

　　燕一刀緩緩點(diǎn)頭：“我知道，老七死了以后慕容修告訴我的。他說為了保險，他同時找了你我兩個人去殺老七，他以為老七是我殺的，就讓我再殺了你滅口?！?p>　　說到這里，他緩緩轉(zhuǎn)向謝連亭：“可是老七不是我殺的?！?p>　　謝連亭哦了一聲，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方怡白和江嶼回到住處，荷鶯趕緊伺候兩人洗臉喝茶。熱騰騰的毛巾捂在臉上，緊張的身體一下就放松了下來，不由得發(fā)出了一聲幸福的呻吟聲。

　　方怡白把毛巾交還給荷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雖然比不得馮承雁的碧云香，可與外面的茶葉相比也稱得上是上品。

　　“江嶼，你有什么看法嗎？”

　　江嶼聞言把毛巾從臉上揭下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我的看法只有一個，這里的水很深啊?！?p>　　馮憲超和程鐵虎明顯死于偷襲。馬建康則是死了之后被人割喉。雖然所有線索都指向了慕容修和燕一刀，可慕容修所做的也不過是給燕一刀用了個離間計而已。至于燕一刀，他說的話確實難以令人信服，可他確實沒有作案時間，慕容修同樣也沒有作案時間。

　　馮不二似乎得了怪病，又或者中了奇毒，他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馮承雁的蛇是星斗二老給的，為的是給馮不二緩解癥狀。這里就可以認(rèn)為有唐門的人在幫助甚至是保護(hù)馮不二。

　　方怡白忽然插口：“可你不是說馮不二中了蛇毒嗎？既然是做藥的，又怎么會中毒呢？”

　　江嶼撓了撓鼻子，指著方怡白笑道：“哎呦方大公子真是睿智，一下就點(diǎn)到重點(diǎn)上了！”江嶼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后繼續(xù)說道：“我?guī)煾刚f過，蛇毒非要見血才能要人命，所以入藥的時候可以直接口服。但是有一種情況需要注意，如果這個人的腸胃受了傷……蛇毒一樣可以通過臟腑上的傷口侵入血脈，所以要格外小心?！?p>　　方怡白怵然驚醒，馮不二練就了一身金剛不壞，可他的臟腑還是如常人一般，口服毒素的時候如果碰巧受了內(nèi)傷，那就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江嶼繼續(xù)道：“所以，目前稱得上疑點(diǎn)的只有三件事：馮不二的血液為什么會漸漸凝固；馮不二的內(nèi)傷從何而來；還有……吳從恩真的死了嗎？”

　　吳從恩是第一個死者，可是他的尸體卻被野狼給分食干凈了，連點(diǎn)兒渣都沒剩，他們不過是靠著鐵扇和血跡才得出吳從恩已經(jīng)身死的結(jié)論，排查兇手的重點(diǎn)也是神拳八虎中的其他人，可如果吳從恩根本沒死呢？

　　方怡白點(diǎn)頭：“確實，如今我們也沒有找到究竟是誰在摘星樓掛牌刺殺馮不二，如果一切都是吳從恩在背后搞鬼，那這件事兒可就有意思了?！?p>　　雙乳山的天黑的早，不過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潔。清冷的月光撒在路上，照的地面一片銀白。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馬上坐著一位勁裝武士，頭戴抹額身配長刀，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在月光的映照下，逐漸融入遠(yuǎn)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