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十五
江風(fēng)吹浪動云根,重碇危墻白日昏。已斷雁鴻初起勢,更驚騷客后歸魂。
梁書一早來到春香閣時,酒糟鼻正指揮伙計把門口的幾盆冬花收回店里,看到梁書來了,便趕著上前給他開門。
“誒呦!梁大人又來啦?快里邊請?!?p> 梁書往里走時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又來了,怎么著,嫌我來的勤了?”
酒糟鼻趕忙賠笑恕罪:“哎呦喂,小的可沒這個意思。您來本店,那是貴足踏賤地,您走過的地方都冒著金光兒呢,我們歡迎之至啊!”
這個馬屁拍的雖然低級,可讓人聽了就是心生歡喜,梁書隨手丟了一塊銀錁子給酒糟鼻:“拿著銀子滾遠(yuǎn)。”
酒糟鼻得了賞錢,樂顛顛兒的退到一旁,繼續(xù)指揮下人搬運(yùn)花盆。
短短幾日,梁書對春香閣已經(jīng)是熟門熟路了,也不需要人引領(lǐng),自己便找到了江嶼的房間,推門一看里面卻沒人,便喊了兩聲。
“我日,這小子不會跑了吧?”心思電轉(zhuǎn)之間,他不由便喊了起來:“江嶼?郎中!賣野藥的?!”
“誒!別喊啦,我在這兒呢!”
聽見江嶼的聲音,梁書的心才算放下,順著聲音方向看去,江嶼好像是在對面的房間。才想推門而入,卻又想起了唐若曦之前扔的的三個盤子,自己的大胯現(xiàn)在還疼呢,天知道這對男女在房里做些什么,算了,還是別惹那位唐姑娘了。
他清了清嗓子,沖著門里說道:“哦哦哦,我不急,你們先忙,別急哈?!?p> 江嶼此時正在給唐若曦涂抹藥膏。經(jīng)過這幾日的調(diào)養(yǎng),唐若曦的皮膚已經(jīng)好了很多。紅腫的地方大多已經(jīng)消退了,只是先前那些破損的地方,此時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痂,看著還有些難看。
為了讓唐若曦能早日摘下面紗,江嶼特意在藥膏了加了一粒珍珠,廢了不少力氣才把那顆圓潤剔透的珍珠研磨成了細(xì)膩的粉末。唐若曦看著江嶼認(rèn)真配藥的樣子,忽然開口問道:“這么好的珍珠,你就舍得拿來磨粉嗎?”
江嶼扭過頭來,理所當(dāng)然地說:“為什么舍不得?萬物都有它本身的價值,比如這顆珍珠,它的價值就是為它的主人增添光彩。戴在頭上也好,抹在臉上也罷,只要用途得當(dāng),我有什么舍不得的?!?p> 他說話時習(xí)慣性的撓了撓鼻子,順便也把手指上的藥膏蹭在了自己的臉上。
唐若曦沒有對于江嶼的見解發(fā)表看法,只是微笑著看著江嶼,任由對方在自己的臉上涂抹藥膏。江嶼的動作既溫柔又仔細(xì),而唐若曦卻只覺得他鼻子上的那一片污跡十分好笑。
江嶼涂完藥膏,再次囑咐唐若曦千萬不要吃葷腥后便走了。直到房門關(guān)上,唐若曦才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來——江嶼鼻子上的那塊藥膏,看著好像她養(yǎng)的那只大花貓?。?p> ---
梁書和江嶼再次來到大理寺時,碰巧值班的還是老胡,老胡一見來的是梁書便要關(guān)門。
梁書趕忙拉住大門,怒道:“不是……老胡你什么意思??!看見我關(guān)門干嘛?”
老胡的力氣畢竟比不過梁書,爭執(zhí)幾下后還是開了門,聽見梁書的詰問,他氣呼呼地說道:“您還是回您的刑部去吧,我們大理寺這樣的小衙門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梁書俯視著氣呼呼的老胡,不解道:“誒?你這是什么意思啊,我招你惹你了?”
老胡哼了一聲:“托您的福,我們大理寺凡是跟周萬山的案子沾邊兒的人一律降薪罰奉!就因?yàn)檫@個,徐少卿還被龔大人斥責(zé)了一番!我求求您了,走吧,您再多來兩趟,月底我們就得給大理寺交錢了!”
梁書眨了眨眼:“就為這個?可這也不能怪我啊,還不是他徐龍輝斷案不明,要不是小爺……啊不是……要不是本官英明神武,那周萬山豈不是就白白冤死了嗎!明明是我替你們了了一樁冤案,你們竟然還恩將仇報,還有沒有良心了!”
老胡正在氣頭上,看見梁書那副振振有詞的樣子就來氣,脫口而出道:“我們徐少卿早就知道……”
話說了一半才發(fā)覺失言,立時用手捂住了嘴巴,圓溜溜的小眼睛一轉(zhuǎn),索性讓出大門轉(zhuǎn)身便走:“哼,來都來了,隨你們轉(zhuǎn)吧!”
梁書也看出老胡是有意回避,依著他平日的性子,肯定要對老胡威逼利誘一番,可他們此時已經(jīng)有了線索,也就沒興趣去逼問對方。只讓老胡帶他們?nèi)プC物房比對遺書。
老胡一聽他們要比對遺書,臉上竟然現(xiàn)出了喜色,樂顛顛兒的給他們找來遺書,任由梁書和江嶼去比對筆跡,他自己卻是半步也不肯離開。
梁書和江嶼再次核對了遺書中的內(nèi)容,確實(shí)是寫‘周萬山采買的皮貨被韃子洗劫一空’,由此便可猜測,這封遺書或許并非是周萬山所寫。即便如此,梁書還是從懷里取出了詩箋,與遺書擺在一處進(jìn)行對比。
粗看之下,兩張紙上的字跡確實(shí)很像,可放在一起比較之后,還是能看出許多明顯不同的痕跡,比如詩箋上的筆劃,盡管筆劃圓潤,卻毫無拖沓之感,而遺書上的字跡雖然看似鋒銳,卻有著十分明顯的遲滯感。
兩人對視一眼便知道了對方的心意。
既然遺書有假,那么也就沒有必要再留在此地。梁書沖著一臉古怪表情的老胡揮了揮手,便帶著江嶼走了。
出了大理寺,梁書便迫不及待地談起了自己的看法:“遺書上的筆跡也太假了,明顯就是有人故意模仿的,看來徐龍輝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diǎn)。咱們得趕快去石大可家看看,現(xiàn)在看來,這家伙的嫌疑最大!”
江嶼應(yīng)了聲好,便隨著梁書走了。嘴里雖然沒說什么,可他的心里卻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只是一時間還理不出頭緒。
石大可的家也在西市,與周萬山家隔著兩條街。梁書見大門關(guān)著,便去敲門,不多時便有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開門出來。
梁書懶得廢話,亮出腰間的刑部腰牌:“刑部辦案,趕緊去把石大可叫出來,本官有話要問?!?p> 老人使勁兒擠了擠渾濁的雙眼,這才勉強(qiáng)看清了腰牌上的‘刑部’二字。趕忙把梁書往院子里請:“不知大人親自來訪,有罪有罪!”
梁書也不客氣,跟著老人進(jìn)了院子。走到前堂時,老人便躬身施禮:“二位上官請?jiān)谶@里少座,我家主人還沒起床,小老兒這就去請他過來?!?p> 梁書已經(jīng)認(rèn)定石大可就是兇手,聞言便嘖了一聲,不耐煩地說道:“你當(dāng)我們是來串門兒嗎,誰有工夫在你這里小坐,趕緊帶我們?nèi)ヒ娝?!?p> 老人微微一怔,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這位年輕官員竟連一點(diǎn)兒人情也不講。對方的要求可以說十分失禮,可人家是刑部的官員,來這里是為了辦差,又不是來串門的。是以,老人的心里雖然十分不滿,可還是陪著笑臉把梁書引領(lǐng)到了石大可的臥室。
石大可是周萬山的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江嶼本以為石大可的家也會如周萬山家那樣氣派,可來了才發(fā)現(xiàn),石家竟然只是一個小院子。會客廳旁邊的廂房就是石大可的居所。
里面的家具擺設(shè)雖然不算破舊,可也不是什么名貴的材質(zhì)。只是在在院子的東南角上搭著一小片涼棚,棚下放著幾口干涸的水缸。畢竟已經(jīng)去過了周家,江嶼一看便知道這里是個硝制皮子的場所,只是看起來已經(jīng)好久沒有用過的樣子。
三人來到臥室門前,老人陪笑著請梁書他們稍候,自己便上前拍了拍門:“老爺,刑部來人啦。說是有話要問您,您快醒醒吧?!?p> 老人說完,里面卻沒有傳出半點(diǎn)兒動靜。等了片刻,老人再次拍打門板,可過了好久之后,里面依舊沒有傳出來半點(diǎn)兒動靜。
老人看了看身后神情嚴(yán)肅的梁書,不由有些局促,干笑兩聲道:“大人別見怪,我家老爺昨天回來的晚,許是累了,您等我進(jìn)去看看……”
不知怎的,江嶼和梁書兩人臉上的表情全都變得凝重了起來。老仆不等兩人發(fā)話,轉(zhuǎn)身便推開了房門走了進(jìn)去。臥室并不很大,站在門口可以很直觀的看清房里的情形。只見老人撩起布幔又喊了幾聲,片刻后,屋里便傳出一聲慘叫:“老爺!老爺你怎么了呀!”
許是心里早有預(yù)感的緣故,梁書和江嶼似乎并不意外,二人一先一后快步走進(jìn)臥房,梁書站在床前,用劍柄緩緩挑起了床上的藍(lán)色布幔,入眼便是一張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猙獰面容。
見此情景,梁書不由皺緊了眉頭:“江嶼……”
江嶼嗯了一聲,開始檢查石大可的尸體。尸體的眼睛睜著,卻已經(jīng)沒了光彩,七竅中流出的血也已經(jīng)干涸,顯然已經(jīng)死了有一段時間了。
江嶼驗(yàn)看過尸體,身上沒有發(fā)現(xiàn)外傷,也沒有半點(diǎn)兒捆綁過的痕跡。死者的臉色烏青,手指甲也滿是青紫的顏色,再配上那張扭曲變形的臉孔,一望便知是死于砒霜中毒。
簡單地說,石大可的死狀簡直與周萬山一般無二。不僅如此,就連枕頭下面壓著的遺書也如出一轍。江嶼驗(yàn)看完尸體,梁書這邊也剛好完成了對老仆的問話。
兩人出了臥房,便吩咐老仆人前去報官,而他們二人則在院子里開始交流各自的發(fā)現(xiàn)。
“石大可肯定是中毒死的,我用銀針探過,死者的咽喉和腹部都能讓銀針變黑,他應(yīng)該是死于砒霜中毒?!?p> “我已經(jīng)問過了,石大可昨晚不知與誰一起飲酒,直到快三更時才回家。老仆人給他開了門之后就去睡了,當(dāng)時石大可還活的好好的,想不到竟然也服毒自殺了?!?p> 梁書說完后,江嶼才把一個信封遞到了梁書手里:“你瞧,石大可也留了一封遺書?!?p> 梁書接過信封隨手展開,信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寫了許多文字,只是信中的內(nèi)容令人費(fèi)解,與其說是一封遺書,倒不如說是一張來自陰間的訴狀。
書信是以周萬山的語氣寫就的,先是說了他與石大可這些年的交往中,他是如何幫襯石大可的,又說了石大可是如何用商隊(duì)被劫的理由來騙他的錢,用以填補(bǔ)他的賭賬。條條件件說的有理有據(jù),很多細(xì)節(jié)問題竟然還記錄了事發(fā)的時間和相關(guān)地點(diǎn)和人物,看了便覺得十分可信。
周萬山在信的末尾寫到,天理昭昭,報應(yīng)循環(huán)。陰司準(zhǔn)許他還陽一日來找石大可報仇,他便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石大可手段毒死了石大可。從此以后二人再無瓜葛,若有不服,那便來生再報。
看完了遺書,梁書趕忙用顫抖的手指掏出了懷里的詩箋:“我日!這字跡……怎么跟周萬山的一模一樣啊,難道真的是鬼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