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錢本來是打算給你交學(xué)費的,但你不是說你有什么獎學(xué)金不用再交學(xué)費了嗎?你把你當(dāng)初上學(xué)借的錢都還了,剩下的給我買口棺材,等我走了,把我埋在你爹旁邊?!?p> “你說什么呢?好好的買什么棺材?!?p> 江紅臉上的皺紋刻得很深,這深深的皺紋里除了歲月更多的是磨難,也許是因為孩子們長大了,不必她擔(dān)心了,也許是活得太苦了,她面對死亡并不覺得恐懼,反而有那么一點即將解脫的輕松。
“家里為什么沒有米了?你這段時間吃的什么?”
“你去鄰居家借把米,我想喝點粥?!?p> “好。”
高飛把包打開,把藥取了出來放在桌子上,“娘,我這次又給你開了藥,原來開的是不是吃完了?”
江紅看著藥,黃黃的眼珠空洞無神。
“娘?”
“去煮粥吧?!?p> “嗯?!?p> 高飛借了米回來把粥煮上,他想著家里應(yīng)該是剛好吃完米沒來得及買,這次走之前一定該囤的東西都給母親囤好。
粥煮好高飛打了兩碗粥到桌上,他從包里取出兩袋榨菜倒在盤子里。
“粥好了。”高飛走到母親的床邊。
“我沒力氣,你把粥端過來?!?p> 高飛聽到這話心中又是一沉,母親已經(jīng)虛弱的下不了床了嗎?總不會這幾天都沒吃飯吧?
高飛先把母親扶起來靠墻坐著,又把粥端到母親面前一口口地喂她。
江紅喝著清淡的米湯,面色安祥如晨光,然而她臉上的那份晨光沒有停駐多久就突然被密云遮住,臉色晦暗起來,側(cè)著身子把下肚沒多久的粥全吐了出來。
高飛趕緊放下碗捋著母親的背,正拿毛巾給江紅擦嘴角時,一股紅色的血液又從江紅的嘴里噴了出來,破舊的毛巾來不及吸掉的鮮血流到了江飛的手指上。
“娘?!”
任憑高飛怎么呼喚,江紅閉著眼沒有一點反應(yīng)。
村長接到高飛托人帶的信兒沒多久就趕了過來,看著江紅的樣子搖了搖頭。
“怕是不行了。”
“怎么會?她之前還說想喝粥?!痹缟夏赣H精神還好好的。
村長手背在身后,看著床邊吐了一地的粥,“你娘前幾天就吃不下東西了,每天就靠喝些糖水撐著,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這是在等你回來才肯閉眼?!?p> 高飛握著母親的手,喉嚨收緊起來。
“好好陪著你娘,興許還能醒過來,過會兒我叫你嬸兒過來?!?p> “娘?”高飛的聲音顫抖著,輕聲地喚著母親,似乎怕熟睡中的江紅受到驚嚇。
“娘?”高飛又喚了一聲,那雙憂郁的眼中是從未有過的迷茫無助,他的嘴角掛著苦澀的淚。
村長的老婆還和有幾個村里的女人來了以后拍拍高飛,“你先出去,得給你娘換身衣服。”
高飛被村長帶了出來。
“高玉什么時候回來?”
高飛搖搖頭,“我回綠城再告訴她,她不用回來了?!?p> “也行,這幾天我叫你嬸兒給你送飯,有什么事兒你就說,棺材我做主叫人送了?!?p> “謝謝叔?!?p> 村長看高飛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口氣,江紅真是沒福氣,沒有享福的命。
再回屋時母親已換好了靚藍色的壽衣,地上被打掃干了,那塊沾血的毛巾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到了下午人漸漸散去,高飛家的小院又清靜無比。
江紅的呼吸氣若游絲,但始終沒斷。
夜里高飛守著母親,希望母親能醒來再和他說幾句話,然而江紅只是偶爾輕聲模糊的囈語幾聲,再也沒有清醒過,到了早上高飛手中的那只枯枝般的手已經(jīng)徹底冰涼了。
高飛依然握著母親的手,他緩緩跪在了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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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飛按照母親的遺愿,把跟村里人借的錢都還了,可是村長不肯收棺材錢,只說讓他好好讀書。
高飛一個人在家里住了半個月,每天就只是躺著,他覺得渾身的關(guān)節(jié)都在痛,睜眼閉眼都是江紅的影子,各種各樣的悔恨爬滿了他的心懷,他的眼角干了濕,濕了干。
在第一次帶母親檢查時,他就對這一天的到來開始做心理準(zhǔn)備,可這一天來得太快了,他遠遠沒有準(zhǔn)備好。
還有高玉,他不知道怎么跟高玉說。
直到某一天村長來找他,高飛才走出院子。
村里手機沒有信號,想聯(lián)絡(luò)還是要靠有線電話。
高飛跟著村長到了家里,拿起電話,“喂。”
“哥,你回去家里怎么樣?”
“挺好的?!奔词故墙t離世,高飛也從未嚎啕大哭過,可他的嗓音卻是啞的。
“你聲音怎么了?病了嗎?”
“沒事,就是是小感冒?!?p> “那你注意一點,娘的身體怎么樣了?”
高飛強迫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也挺好的。”
“噢,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告訴娘我也挺好的?!?p> “嗯?!?p> 高飛掛了電話感覺很疲憊。
“叔,有件事你幫我一下,我學(xué)校需要貧困學(xué)生的證明,能給我開一個嗎?”
“這有啥,回頭我弄好給你?!?p> “那快點吧,我后天就想回學(xué)校?!?p> “也好,早點回去吧,以后有空了再回來看看?!?p> …………………………………………
高飛背著帆布包離開村子,就像當(dāng)年一樣,天微亮,還是一個人,和當(dāng)年不一樣的是身后的村子已經(jīng)無人在等他了。
回了綠城后高飛有些恍惚,但他還是每天掙扎著逼自己起床,吃飯,走一走,看看書,盡量讓生活回到正軌。
臨近開學(xué)時高飛去了高玉的工廠,那時高玉剛下班就接到高飛的電話。
“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高飛看著高玉那還依然稚嫩的臉龐真是覺得不忍心,他摸著高玉的頭,輕輕地說了一句,“娘走了?!?p> 高玉聽到這話后呆呆地沒反應(yīng),過好一會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進了高飛的懷里。
高飛抱著高玉,努力把自己的淚水逼了回去。
不知哭了多久,高玉開始小聲的抽泣。
“什么時候的事?”
“我回去后的第二天?!?p> “你不是說帶她醫(yī)生檢查過嗎?怎么會這樣?”
高飛仰望被路燈照亮的天空,和家鄉(xiāng)的滿天繁星不同,這里的天空看不到幾顆星星。
“你不是說過嗎,這是我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