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月,迎來了宮中盛典———一年一度的中秋節(jié)。
每到這個時候,王宮內(nèi)都會熱鬧非凡,舉行萬人賞月和孔明燈的技藝制作比賽。而孔明燈上的絹畫也成為了各宮展示自己藝術水準的難得的機會。投票最多的絹畫會成為中秋燈冠,得到萬人慶賀。
連一向與世無爭的青城子也躍躍欲試起來。
他畫了一幅萬佛圖,并題了一首好詩。他得意的說道,這是萬佛圖,是佛的祝愿,但更多的是人自己建設精神家園的愿景,“萬人成仁,仁便是佛,而天下歸之,萬民大同。”
楚央也想畫一幅畫,但是最終還是沒有。
倒是青一,不知從哪兒順來一只如椽大筆,在紙上鋪鋪灑灑地畫上了水墨畫。像是畫了一只奇形怪狀的巨石。
“一塊石頭?”青城子笑瞇瞇地問。
青一沒搭理他,轉(zhuǎn)頭問楚央,“你看見了什么?”
楚央于是從深淺不一的墨痕之中看到了一個少女和一只兔子的身影。她和青一相視一笑。
鄭飛玉帶著鄭家信興沖沖地來了。她今天穿了淺藍色的開襟羅衫,一席水湖色的裙子,頭發(fā)上插著一支靛青色珠釵,她原本皮膚就比較白,這么一襯,顯得風流了很多。
“楚央,青一,今天我?guī)銈內(nèi)ナ⒌?,你們準備的怎么樣了??p> “我們?nèi)フ娴目梢詥幔客赓e也可以進去的嗎?”
“有我在,誰都可以進。況且中秋盛典這可是一個難得的萬民盛會,不僅后宮三千佳麗,還有各位公主皇子,朝臣官員,貴婦郡主,還有外賓使臣,都是歡迎一起共度佳節(jié)的。”
“到時候會有獅子舞,煙花秀,孔明燈齊放,還有口水雞,和最最好吃、吃不完的宮廷千層月餅?!奔倚排d高采烈的補充道。
楚央心里一動,他會在嗎?
夜幕還未降臨,宮里早已經(jīng)開始熱氣騰騰的準備起來了。鄭飛玉忙的熱火朝天,終于忙出了空,帶領楚央和青一進了場地。
這分明就是精縮版的長安城嘛!
只見到處雕梁畫棟,樓臺榭水,絕色美女們蒙著閃亮的碎金面紗在樓上翩翩起舞,靈活的赤腳有力的在木板樓上踩出富有力量和節(jié)奏感的咚咚聲。異域的樂師為此奏響了盛大的夜曲,幾乎要將美好流光溢彩如同彩云追月。另一處,又有傳統(tǒng)的戲曲,幾名絕妙的藝人們施著粉黛,眉目皆情,胡琴,琵琶,箏協(xié)同。咿咿呀呀的流轉(zhuǎn)了整個圓渾的天界。
只是到黃昏,到處已經(jīng)是人流。
每個人手里都握著一張紅色紙條,這張紙條是用來票選今日的中秋燈冠的。有的人將它隨手別在衣服上,有的人別在腰間玉帶上,有的人甚至夾在發(fā)髻上,這張朱砂紅紙頭,與其說是投票工具,倒不如說是一種幸運或者榮光的象征。
只見各位風流名士已經(jīng)搖著紙扇泛舟湖畔。王孫公子三五成群討論著姑娘們的美貌。貴族公主們多數(shù)蟄伏在華麗的屏風之后,交談著,等待著。大臣王公們已經(jīng)落座在各個雅間,下棋飲茶。
楚央穿了一身青色華衫,貴氣不輸眾人。她戴著羊皮面具,風姿綽約,引得很多人為之好奇,竊竊私語。要不是她一頭的彩辮,透露出異域的審美,不熟悉宮中事情的人,還以為哪家王孫公子特意帶了面具裝神秘的呢。
宮人們低著頭忙碌著。一會端來熱氣騰騰的桂花糕,一會端來剛砌好的桂圓紅棗甜茶,忙的不亦樂乎。
一塊芍藥花田周圍,樹立的是巨大的展板,上面是各宮的絹畫。聞著濃烈的芍藥花香,夜幕開始低垂,星子也一顆一顆現(xiàn)了出來。
宮中的燈籠齊刷刷的點亮。與此同時,是一陣鼓聲。
眾人都為之振奮了精神——中秋盛典開始了。
歌舞隊浩浩蕩蕩地從遠處走來。女人們梳著高高的發(fā)髻,額頭上點著花,身上的彩帶隨風飄散,邊舞邊跳,男人們穿著紫色官服,吹吹打打,他們就像是從壁畫上下來的天仙玉女,頗有遠游仙道的感覺。
音樂聲漸漸從舒緩變得熱鬧起來,歌舞隊四散開,混入了人群中,大家都開始唱歌,跳舞。
月色下,大家都沉浸在濃酒、美人、美歌之中。
楚央一開始很好奇,也有點羞澀,漸漸地她掌握了音樂的節(jié)奏,開始越跳越好。青一坐在花壇下仰頭縱酒,看著楚央跳舞。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部分人漸漸停了下來,剩下一些跳得極好的人還在高亢激情地跳著,并引來眾人的目光和掌聲。
這其中也包括楚央。
她顯然是有些微醺了,情不自禁的跳起了舞來。
只見她有剛有柔,跳著唃廝啰教給她的舞蹈,這也是王上王后最愛看的她的舞蹈,她的手修長靈動,在鵝黃色的月色下她微微的汗毛仿佛是附著了的一層細碎的絨花,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抖動。她旋轉(zhuǎn)著,跑著,跌宕著,起伏著,紗衣灌滿了夜風,呼呼直響。
她的臨時舞伴是一名俊美男子。這時也漸漸體力不支,他流著汗,拍著手,在楚央一個飛躍以后,他靈機一動,扯下樓臺上懸掛的紅綢,一邊搭上了樓臺,一邊拋向了楚央的手中。
楚央利落的接住,順著綢緞的方向往樓臺將身體懸掛上去,引得大家一陣叫好。
誰知,漢宮里也有豆腐渣工程,樓板突然發(fā)出咯吱一聲,眼看楚央就猝不及防的掉下去,一個人影閃過,拉住了她。
那雙滿是老繭的手對于楚央來說,也許是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一雙年輕的手,冰涼的手,但是虎口之間,食指和中指的指縫間,都是老繭——這是沙場上的將士們的手。難道——是他。
楚央的眼睛透過羊皮面具看到那張映照在紅燈籠之下的臉。那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堅毅的臉龐,面無表情,甚至帶著一絲涼薄。
他一襲大朵牡丹水藍色煙紗,卻沒有扣好,露出一大片胸肌,幾縷長發(fā)散落在胸前。他的臉色微醺,嘴唇尤其紅艷。
他抱住楚央的腰,將楚央纏繞在脖頸的紅綢除下,搭上了柱子,兩人飛旋著從綢緞落下了第。中途,他們的頭碰落了一株桂花樹,金黃色的丹桂輕灑而下。
楚央站穩(wěn)后,那雙充滿力量的手還緊緊貼在她的腰間,他們兩個人又一次,如此的接近。
黑夜的風浪漫輕柔,丹桂的濃香還充盈了鼻尖,她能聽見她和他咚咚的心跳,她充滿勇氣的再一次望向他,他卻低垂著眼睛,黑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轉(zhuǎn)身離去了。那雙手的力量和溫暖也一散而開。
楚央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十年來,裝滿了一肚子的話,如今卻說不出一句話。
不知愣了多久,鄭飛玉慌不擇路地跑過來,扳住了楚央的肩膀:“沒傷到吧!天哪!我簡直嚇死了!還好四皇子救了你?!?p> “果然是他?!背氲男∧X袋嗡嗡作響。鄭飛玉和青一正在和她說話,她卻只覺得他們的嘴一張一合,卻沒有聽到一個字。
眼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就要離去,楚央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與他相認。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她要是暴露了身份,很容易被蝕心的人盯上。況且,這次來漢廷責任重大,要是與他相認了,他的身份惹眼尊貴,搞得不好,破壞了此行的計劃,那就得不償失了。
楚央只能硬著頭皮且跟隨他。
三繞兩轉(zhuǎn),四皇子來到了一個巷口,楚央心神不寧地跟過去以后,正好和轉(zhuǎn)身的他撞了個滿懷。
他還是那副桀驁不馴的表情。
但是這次,他牢牢的抓住他的頭靠在他的胸前。
楚央心里一個霹靂。
什么情況?
他已經(jīng)認出我來了嗎?
等等,這么激情四射的嗎?
就在楚央心里千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的時候,四皇子的聲音慵懶又清晰地說:“你要怎么感謝我呢?把你的面罩取下,讓我看看你是誰家俊俏的公子哥兒?!?p> 楚央頓時石化。
他——這是——腐了?怎么就腐了呢?
四皇子看楚央紋絲不動,伸手去取她臉上的面罩,楚央一發(fā)力,扭轉(zhuǎn)了他的胳膊,他頓時嗷嗷大叫:“松手!哇,好疼!好疼啊!來人!”
楚央沒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就跑。淚水開始嘩啦啦的掉在她的臉上,她用力的憎恨的去抹。
“你這個大傻子?!?p> 楚央在心里忿忿的罵著。被他冰冷的手觸摸后,只能冰冷的發(fā)抖。
她來到一片開闊的草坪上,坐下來,雙手抱著膝蓋,頭深埋在膝蓋里,心里只覺得難受。不知道過了多久。
突然,她聽到身后一陣陣的歡呼與喧囂。她轉(zhuǎn)過頭,只見頭上飄過無數(shù)盞孔明燈。
有的是題字的,有的是題畫的——等等,為什么有好多同樣的孔明燈?那上面,都畫著——一個女孩,一個男孩,還有,一只虎!
楚央又一次原地愣住。她呆呆地看向天空。那些同樣的彩畫片難道畫的不是他們嗎?是他,他還記得——
螢火蟲在草叢上紛飛著,楚央看著滿頭的星星和燈,她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只能看到黃色的光暈,分不清是調(diào)皮的螢火蟲還是暖暖的孔明燈了······
思齊,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