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幽冥救我!”銀雪從昏厥中驚醒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
“孩子,我的孩子呢?!”銀雪大聲的詰問著身邊的每一個侍女。
侍女:“世子在大蛇仙人府上好好養(yǎng)著,請您放心?!?p> 銀雪抄起刀下床就想要沖出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寢殿被下了厚厚的仙障,一只蚊子也飛不出去。
侍女:“公主想要什么,就吩咐外頭的下人去辦就好了。大蛇仙人下了死命令,說公主您身子不好,必須靜養(yǎng),您要是出去了,我們就都得死……請公主憐惜小的們?!?p> 說著,侍女們就跪倒了一片。
銀雪見狀,心生不忍:“傳話出去,讓醫(yī)官過來給我請個平安脈。還有,告訴大蛇,我有事要見他,他若不肯來,就問他大婚的時候要去哪找新娘子?”
……
————————————————————————————————————————————幽冥已經(jīng)在這個密室里困了許多天,說是密室,準確來說是個洞穴。洞穴周邊的陣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幽冥嘗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打不開也就放棄了。有意思的是,這個隱秘的仙族洞穴似乎特別適合他修行,不過靜心的修煉了幾日,就小有所成。老頭子每日除了過來給他送飯,就是來跟他打探銀雪的往事。當然,幽冥也在跟這老頭子打探——這兩個人,又想要知道銀雪和另一個男人發(fā)生了什么,知道了之后呢心里又都憋著一口氣。幽冥不知道元尊與自己的關系倒也就罷了,元尊可是別扭極了,雖然明白幽冥也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想到他和銀雪也就是自己的蚩蠡那么親昵,他那叫一個煩啊。所以每次都是他開口問,然后他開口打斷。幽冥也好不到哪去,說到底都是一個德行,主要元尊告訴他的,都是當年蚩蠡小時候的事,那時候顯元與蚩蠡正是甜蜜的階段,幽冥自然聽得不大痛快。
不過這一日,幽冥問出了一個元尊已經(jīng)回避了數(shù)千年的問題。
幽冥:“既然你們兩個當初那么好,那為什么她已經(jīng)轉(zhuǎn)世,而你卻獨活至今?”
元尊怔了一怔,他原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是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人比幽冥更適合聽自己講述這個故事嗎?背負這個秘密走了五千年的自己,已經(jīng)很累了。
下定決心之后,元尊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開口了。
元尊:“天地初開之時,只有神,到后來有仙、有人、有妖、有精靈,而她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魔?!?p> 幽冥:“我知道,雪兒的前世是蚩蠡?!?p> 幽冥當然知道這個事,云斑曾經(jīng)在魔族的朝堂上將銀雪的身份公之于眾,這也是為什么李子維等人愿意歸順朝廷的原因。
元尊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當年,我才兩百歲,她是被我父王接進王宮的。那時的我,每日修習武學,因為父王說,我是要繼承下一任仙王的人,所以一定要成為仙族最強大的存在。不僅要武藝高強,而且還要通政事,懂人心算計。當時的我也并不是真的喜歡武學,只不過比起其他亂七八糟的,學武最簡單最輕松,不用動腦子,所以我更愿意做。我與蚩蠡,也是不打不相識,她第一次見我練刀,就笑我練的差。我惱怒極了,沖上去就想把這個長相怪異的野丫頭揍一頓,沒想到卻被她打斷了兩顆門牙。她說我的心不專,所以做什么都差一點,不管多么努力都差一點?!?p> 元尊想起當日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還有那一襲柔順的紅色長發(fā),神色變得溫柔起來。
元尊:“我是仙族世子,哪里受過這種委屈啊。所以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練武,總有一天,我也要把她按在地上打一頓,讓她滿地找牙。我每天都去找她打架,一開始,我天天挨揍,但后來,我為了贏她,真的潛下心來修煉,很快就趕上了她的修為。那時候我們兩個都是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的。常常是你打斷了我的手,我掰彎了你的腿。不過,她從來都不記我仇,第二天見我,總還是笑嘻嘻的,我嘛就更不可能記她的仇了。大人們都奇怪呢,怎么這兩個小不點越打感情反而越好了?!?p> 談起這段過往,元尊皺巴巴的臉上鑲嵌著的兩只渾濁的老眼,竟也散發(fā)出了星星一般的光芒,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時刻。
幽冥:“在遇見銀雪以前,我也只喜歡練武?!?p> 元尊:“你生在魔族,你可以只練武,但我生在仙族,我不行。仙族禮法深嚴,君王在方方面面都必須是眾仙之表率,可以說是片刻自由都不得。就像凡人為供奉我們仙族所設置的泥像一般,我又何嘗不是眾仙供在廟堂之上的人偶呢。隨著我們倆慢慢長大,我能夠陪她練武的時間越來越短。更糟糕的是,對于我和她之間的關系,大臣們是極其不滿意的,他們要求蚩蠡搬離仙族王宮。他們覺得,只有遠離蚩蠡這個怪胎,我才能成為一代英主?!?p> 幽冥:“你是顯元大帝?,F(xiàn)在看起來,仙族人很滿意你這位君王,你打敗魔族,立下了不世功勛,你寬仁待下,開創(chuàng)了盛世太平?!?p> 元尊:“是啊,在那兩千多年的日子里,我是完美的君王。可那又怎么樣呢?我做錯了事,傷害了自己最愛的人,欠下了還不清的債,虧待了自己?!?p> 聽到做錯事,傷害了最愛的人,幽冥心里也是一沉。
元尊:“我父王當年接蚩蠡入宮的時候,曾經(jīng)親自為她正名,所以朝臣們也不好公開攻擊蚩蠡。只是說,我與她年紀都大了,男女授受不親,不好老是這樣過從甚密。我心想也是,畢竟蚩蠡是個女孩子,我總要為她的名節(jié)考慮,當時我就想,只要等到選妃的時候,名正言順的把她娶回來就好了。沒想到朝臣們開始逼迫我父王幫我選妃,說是一定要娶血脈純正出身高貴的仙族女,這樣才算不辱沒了我的身份。”
幽冥:“你父王太沒用了,我的臣子絕不敢這樣對我說話?!?p> 元尊竟然爆了句粗口:“你小子懂個屁?!?p> 元尊:“你如今這無拘無束的性子,是因為從未有人這樣管束于你。若有人,把你當成那小雛鳥一樣,終日關在籠里,你以為長大了翅膀硬了你就能飛出去嗎?錯了,你連翅膀怎么扇都不知道。”
幽冥沉默了,他在思考,若易地而處,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元尊繼續(xù)說他的故事:“那時候的我就不懂得怎么去爭取自己的自由,只知道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我的父王。真是傻啊,我父王又如何不疼愛我和蚩蠡呢。他是那么仁善的一位君主,他認為是自己沒有教導好臣民,所以才會讓蚩蠡失去她的父母。多年以來,他始終將蚩蠡視如己出,甚至有時候他對蚩蠡的寵愛還甚于我,因為我是要繼承王位的兒子,而蚩蠡是一個只需要幸福的姑娘。父王知道我與蚩蠡兩情相悅,所以努力與朝臣們周旋,希望能夠讓我迎娶蚩蠡為妃。然而,朝臣們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甚至以死相逼。更令我沒想到的是,蚩蠡根本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p> 幽冥:“難道她對你的并不是男女之情?”
元尊:“她說她愛我,但她不想像我一樣,被困在王宮里一輩子。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潛。她想離開瑤光城,甚至想離開仙族,去遠方的世界看看。她說她不想那么累,天天演一個品行端正、賢良淑德的太子妃。她本就是游離在仙族正統(tǒng)之外的人,她可以不用那么做的,只要……”
幽冥:“只要她不嫁給你?!?p> 元尊:“我難過極了,我最愛的女人怎么可以不是我的妻子呢。我甚至有點生她的氣,我怨恨她只顧自己的快樂而完全忽視了我對她的愛意。我還有些恐懼,我覺得她根本不愛我,如果她愛我,她當然會愿意為了我去做一個完美的能令眾人滿意的配偶,就像仙族歷代王后還有家家戶戶的女人做的那樣?!?p> 幽冥:“所以你做了什么?”
元尊:“引誘她到了仙族的樊籠大陣,囚禁了她?!?p> 幽冥:“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吧?!?p> 元尊:“你很聰明?!?p> 幽冥:“并不難猜,我修為沒你高,但是應該和當年的蚩蠡差不多,能夠困住這個層次的修行者的陣法,也沒幾個?!?p> 元尊:“可惜,樊籠是困不住她的,她天生就有一顆來去自由的心。樊籠除了守陣人,只有心性通明之人能自如出入。”
元尊這般光明正大的說給幽冥聽,自然是因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影子能夠修出一顆澄澈透明的仙心,尤其幽冥還是個魔族。當年的顯元自己都做不到,幽冥又如何能夠做到。至于蚩蠡,雖說魔族人多有偏執(zhí),但那是后來的事。蚩蠡最初所修習的魔道,是為了走出一條與壓制欲望截然不同的新路子,以求更好的平衡人的欲望與理性。作為大成者,蚩蠡很早就達到了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
幽冥:“所以后來,她去到了遙遠的西荒沙漠,點化了那里的野人野獸,成了魔道祖師。再后來,仙魔大戰(zhàn)打響了。”
元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我是仙族的王,她卻是魔道祖師,為了做好仙族的君王,為了扶正天道,為了迎合臣民的愿望,我不得不走上討伐魔族的戰(zhàn)場。一開始,我并沒想太多,我覺得,她那么厲害,一定不會在戰(zhàn)場上出事的。我沒想到,她會自己撞上我的刀?!?p> 幽冥:“怎么會,她不是早就心無掛礙,為何還會想不開要尋死呢?”
元尊:“世人都以為,無論仙心魔心,都是一朝功成,便可維系一世。非也,活得越久,堅守初心就越難。否則,怎么會有那么多墮仙呢?這千百年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仙族就會出現(xiàn)走火入魔之人。雖說這世上沒有墮魔這種說法,不過歷代魔尊中也不乏有人是因為疲于堅守,厭棄了修行,所以敗在了新人手里呢?!?p> 幽冥:“那是什么破壞了蚩蠡的心境?!?p> 元尊:“戰(zhàn)爭的傷亡,還有……?!?p> 幽冥:“還有什么?”
元尊:“我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