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jié) 挫折
上個冬季的天寒地凍已經(jīng)塵封在續(xù)小羹十七歲的記憶里,并且再也不愿意提起。
新學期開始后,每當身邊的同學提起有關“我記得上個冬季……”的字眼時,續(xù)小羹就會一臉驚慌的沖過去捂住他們的嘴巴義正言辭的說“不,你并不記得!”這倒是再次刷新了約小粥對續(xù)小羹怕冷的看法。
不過這也不奇怪。去年的寒假里,續(xù)小羹被好幾個鄰居家的小朋友拖出去堆雪人,讓續(xù)小羹拒絕不了的除了漂亮MM的邀請外,那就是這些可愛又磨人的小朋友了。
于是續(xù)小羹就把自己裹成了北極熊然后沖進了雪地里,順手還把約小粥一塊拉了過去。
一連堆了四五天的雪人,續(xù)小羹不意外的重度感冒了,約小粥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擔心的從藥店拎了一大包藥片回來。
續(xù)小羹一看立馬嚇壞了,說“是藥三分毒,你想謀殺親夫啊”。
約小粥一聽謀殺親夫四個字臉色都陰了,扭頭往外面走,說,你等著,我這就去買砒霜。
續(xù)小羹吃了幾天藥高燒倒是下去了,但是鼻子還是有點不通氣,于是說話就有點嗲聲嗲氣的,于是續(xù)小羹就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故意跟約小粥扮柔弱各種撒嬌,受不了。
于是每次約小粥都是不管手里有什么都直接朝他砸過去,并且朝他嫌棄的翻白眼“離我遠點”。
事后續(xù)小羹不許約小粥在他面前提起‘雪人’這兩個字,他總是搖搖手哭喪著臉說,別跟我提雪人,我想哭。
轉眼已經(jīng)開學一個多月了,上課下課抄筆記做實驗,與往常相比并沒什么不同。
日子就這么安靜小聲的朝前走去,山坡上的草籽發(fā)了芽。于是二月緩慢的過去,學校里的爬山虎扯出了綠色的藤蔓。
三月初的時候學校的布告欄上就貼滿了關于六月藝術盛典的海報,海報做的很漂亮,聽說是高三美術生設計的呢,白芨很多次站在布告欄前都會不自覺的感嘆真漂亮啊。
盛夏總是站在一邊微微笑著不說話。其實在她眼里,沒有人的畫能比白芨畫的更好看了。
續(xù)小羹因為身高的關系,被班主任勒令強制性的參加了籃球社訓練,這對懶散慣了的他來說是蠻痛苦的一件事情,于是苦著臉用幽怨的眼神跟班主任抗議了好幾天,但是效果并不是很顯著。
于是最近幾天他又開始皺著眉頭認真盤算著別的方法。于是在周一的籃球訓練上他就光榮的從籃球框架上摔了下來。
右腿輕微骨折。
當他得意洋洋的把醫(yī)務室開出來的證明拍在班主任的辦公桌上時,班主任被他氣的直吹胡子。最后憋了半天就說了一句“行行行,你可以的你可以的?!?p> 哇我藥,你都不知道當時楊班臉色有多難看的,哈哈,楊班肯定心里恨得牙癢癢,要不是看著我行走不便,估計又要把我丟去音樂室擦樂器了。
僥幸的吐了吐舌頭,續(xù)小羹嘴巴歪來歪去的說,我才要去音樂室呢,上次因為擦吉他弄壞了一根弦,那個云小瘋子差點拿指揮棒打死我,幸好我溜得快,不然肯定小命不保的。
已經(jīng)放學有一會兒了,教室里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今天本來是續(xù)小羹值日的,但是因為腿受傷的關系,所以續(xù)小羹主動向楊班提議讓約小粥代替他值日。
對,約小粥沒有聽錯,是續(xù)小羹主動提議的。
當時楊班說完后,約小粥真是恨不得往他骨小腿骨折的地方再補上一腳。就知道是個損友。
約小粥悶聲掃了大半個教室,整個人變得灰頭土臉的。有點累?;仡^看見續(xù)小羹吊兒郎當?shù)淖谡n桌上,兩只修長的腿不老實的踢來踢去,桌邊上放著一根白色的拐棍。
約小粥瞇著眼睛上下審視著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病患的樣子。
參加籃球訓練也沒那么糟糕吧?干嘛這么抗拒。還把自己整成這個樣子,你真的是夠可以的。
肯定很糟糕啊。本來去上興趣課就已經(jīng)對我夠殘忍的了,現(xiàn)在居然還要我去打籃球,那我還有什么時間跟那些漂亮又溫柔的女生聊天嘛。
續(xù)小羹話說了一半已經(jīng)看見約小粥在翻白眼了,于是哈哈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傳到外面安靜并且?guī)е芈暤淖呃壤铮南律㈤_,于是剛從教室里出來的盛夏疑惑的停下了腳步。
夕陽在窗外悄悄的遁去。天色一點點的暗下來。
約小粥馱著續(xù)小羹回家的路上,續(xù)小羹一直不老實的在后座晃來晃去的,本來就夠吃力了,被他這么晃來晃去的就更加吃力。
于是在一個紅路燈口停下來回頭威脅他說,你要是在亂動,我就把你六歲穿裙子扎小辮的照片貼在學校的公告欄上。
于是續(xù)小羹立馬乖乖坐好不亂動了,像是個被老師批評的小學生一樣??斓郊议T口的時候續(xù)小羹還是不服氣的嘀咕一句“我藥,你真卑鄙?!?p> 到底是年輕的軀體,續(xù)小羹的腿傷恢復的很快,三個星期后就能重新活蹦亂跳起來。為了防止楊班再次把他丟進籃球場上訓練,他硬是杵著拐杖裝瘸子裝了一個星期多。
拙劣的演技明明都已經(jīng)被楊班看穿了,但還是昂首挺胸的繼續(xù)接著演戲。站在一邊的約小粥扶著額頭簡直沒眼看。
最后楊班大概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對他說行了,籃球比賽的名單都已經(jīng)交上去了,沒你什么事了,你就別裝了,看得我腦殼痛。
在一個放學回家的傍晚,續(xù)小羹突然說其實那天他不是故意從籃球筐上摔下來的,而是真的不小心滑了手摔下來的。
約小粥嗯了一聲。續(xù)小羹抱怨的嗷嗷怪叫兩聲說,你怎么都不問問我為什么手滑???
于是約小粥極其敷衍的問了一句,你為什么手滑。
哼,居然這么敷衍。續(xù)小羹突然又有點羞澀的笑起來說,其實是那天我看見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從籃球場上經(jīng)過,所以我就忍不住心動了一下,然后……
約小粥微微的翻了個白眼,不等續(xù)小羹話說完,加快了車速朝前面騎走了。真不知道他這種吊兒郎當?shù)男愿袷裁磿r候才能改一改。
續(xù)小羹在后面哇哇大叫著你干嘛呀你,我是很認真的在說話啦,喂,你等等我啊你。
洪亮的聲音嚇到了路邊停歇的鳥兒,呼啦展翅飛走了。
四月的第一個星期每個班的班主任就開始統(tǒng)計參加比賽的學生名單了。
云云笙參加了音樂比賽,打算寫一首自己的歌曲,然后在藝術節(jié)上大放光彩。不過最近因為寫歌遇到瓶頸的關系心情很不好,動不動就朝陸大地發(fā)脾氣,走路走的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會踢陸大地一腳。
陸大地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云云笙的大小姐脾氣,所以也就是停下來看她一眼,然后裝做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繼續(xù)往前走。
晚上值日的時候也是這樣用煩躁的表情丟了一句不想值日給陸大地,然后就背著巨大的吉他走了。
陸大地望著云云笙的身影,微微皺起了眉頭。
陸大地對同樣留下來值日的盛夏和白芨說,如果你倆也不想值日的話就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很快就會收拾好的。
白芨搖搖頭挺認真的說,這也是我跟盛夏的事情呢,不能讓你一個人做的。
盛夏也在旁邊安靜的點了點頭。
陸大地望著白芨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胸腔里什么東西微微的跳動了一下,說不上來什么感覺。
于是點點頭,說,恩,那就隨你們。
打掃完教室后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三個人跑去山腳下的老湯鋪吃面,陸大地知道云云笙的脾氣,心情不好就一定要吃點面食才會變好。
以前偷學彈吉他和鋼琴遇到困難的時候就會高喊一句我再也不要學這些東西了,然后負氣的跑開,可是氣不過一天,吃了碗面條后,她又會重新抱著吉他一一聲不吭的繼續(xù)練習。
云云笙爸媽對云云笙是很嚴格的,而她自己也是個很要強的人,從幼兒園的手工課開始她就一直是老師眼中的優(yōu)秀學生,學習成績幾乎就沒有人排在她前面過,所以寫歌寫不出來會發(fā)脾氣陸大地也是可以理解的。
似乎要強的人都沒有辦法面對那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呢。陸大地心里很清楚,云云笙雖然表面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她并沒有辦法真正的從內(nèi)而外的開心起來。
因為要強的性格涿漸把她逼近一個狹隘的角落里,然后在那個角落對著冰冷的墻壁自己跟自己較勁兒。
拎著打包的牛肉面推開寢室的門,里面是黑暗一片。好像也沒有回寢室的樣子。
白芨在看不見云云笙的身影后有點擔心起來,陸大地皺了皺眉說應該是在音樂室里。
白芨要跟陸大地一去找云云笙的,陸大地想起白芨每晚都要畫完素描畫才肯睡覺,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要是再去音樂室折騰一遍的話她今晚畫畫肯定是要畫到凌晨了。
熬夜畢竟還是很傷身體的,陸大地不想她在畫到半夜,于是頓了頓說不用了,云笙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亂發(fā)脾氣的,你就跟盛夏待在寢室里吧,我自己去找她就好了。
因為最近總是下雨的關系,所以夜里有點朦朦朧朧的,像是罩了一層輕薄的霧氣,看不清楚,小道里亮白的路燈把龐大的黑暗戳破一個又一個口子,于是那些薄薄的霧氣迅速填進光線的口子里,翻滾,升騰。
陸大地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夜風吹過來還是有些冷的,定定的立在某個路燈下看著那些在燈光下飛來飛去的霧氣,像是那些霧氣落進了眼里,于是陸大地澄澈的眸子上染了一層清晰的憂傷。
可是又在憂傷什么呢?
在每次看見白芨沒日沒夜廢寢忘食畫畫的時候,在看見云笙不停的練習吉他就算手指受傷也還是一臉幸福的時候,為什么心里總是漫上一層潮水般的憂傷在心頭反復沖刷呢,莫名其妙的沖動在最敏感的神經(jīng)里不停躁動起來,一點點,一點點的,像是要逼著自己妥協(xié)一樣。
兀長的小道,定點距離的路燈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圈范圍,陸大地反復走在光明與黑暗中,黑色的風從高大的樹冠上走過,落了幾片葉子。
門被輕輕推開,里面空無一人。
音樂室里燈光很明亮,樂器被擦得很干凈,燈光下有弱弱的反光。陸大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后就聽見一陣很壓抑很低的哭聲,像是陸大地小時候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的樣子。
在往前走兩步,陸大地看見云云笙在鋼琴下面縮成一團肩膀微微顫抖的模樣。陸大地把打包的牛肉面放在桌子上,然后找個空椅子坐下來,也沒有說話,好像也只能這樣安靜的看著那團小小的身影。
過了很久,那團小小的身影終于輕聲說了話。
吶,大地。
嗯?
我到底也只是一個這樣的人而已呢。
……
原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做的很好的,那些音符一直在我眼前亂晃,可我就是抓不住它們,我不知道它們對我來說是什么意思,好像一瞬間變得不懂音樂了呢,連吉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彈了,好像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很糟糕,我真的,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顫抖的聲音低低的斷下去,然后壓抑的哭聲緩緩的浮動上來。
可也只是很低聲的哭起來而已,云云笙是個情緒很復雜的人,有些時候哇哇大哭的樣子像是全世界都拋棄了她似得傷心難過,可是每次等陸大地皺著心疼的眉頭去安慰她的時候,她就會惡作劇得逞哈哈大笑起來。
或許裝作沒心沒肺的女孩子都會極其隱藏自己的難過吧,不想讓別人看見她脆弱的一面。可是又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呢,陸大地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于是只好沉默沉默繼續(xù)沉默。
記憶里云云笙在黃昏里失落過無數(shù)次,在那些題目解答不出來被他爸媽嚴厲批責的時候,在考試分數(shù)降低兩分被老師說貪玩的時候。
在很多個她明明很努力去做但卻總是弄巧成拙的時候,那些平日里對她贊賞有加的長輩突然就會倒戈成仇敵一樣來數(shù)落她。
云云笙很多時候是不愿意去解釋的,因為面對那樣不予反駁的爸媽,再多的解釋都是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