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還有誰不知道你被甩了?”魏龍明知道她要的是承諾,故意挑釁道。
“是啊,成了剩貨了?!碧姨覞M心頹然,躺在床上,眼淚流濕了枕頭,仍然在流。
“放心,這次抓住你,再也不會放過你......”魏龍把她抱過來,放進(jìn)懷里,緊緊的不愿松開。兩人沉默良久,互相平息。
桃桃更加覺得愧對于他,她的初次,本應(yīng)該給他,他本該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他已睡去,她卻陷入深深的回憶:
他倆第一次正式相遇,是她少女初潮的第一天,滿是浪漫。
他們從小生活在鄉(xiāng)村。
暑假間的一個下午,桃桃爸爸回家時,扛著兩尼龍袋子蘑菇進(jìn)院,叫桃桃和小弟小妹幫著晾。要一個一個的挑,把蘑菇上面的草葉兒、干松樹針兒都挑出去,之后大頭朝下,晾到窗臺上、臺階上、地上,晾了半拉院子。
蘑菇怕不通風(fēng),也怕被雨淋。那天特別不巧,剛晾上蘑菇,雨點就從天而降,桃桃爸突然特別生氣,一邊跺腳,一邊喊仨孩子幫他拿塑料布蓋蘑菇。桃桃爸爸叫沈玉田,沈玉田除了獨(dú)斷專行,還有時蠻橫不講理,已經(jīng)及時把蘑菇蓋上了,他還不停的罵:
“這老天爺不睜眼睛,專挑時候下雨!”
一邊忙乎,一邊罵桃桃和她小妹:
“非得今天穿裙子,耽誤干活,沒眼色!”
姐兒倆誰也不敢跟他犟嘴,也都習(xí)慣了。
桃桃心情特別煩躁,滿心委屈。吃完午飯,去廁所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了褲子上的血跡。
她知道這是怎么了,小姨給她講過,但還是嚇得滿頭大汗,也沒有任何準(zhǔn)備,大概是肚子疼過,可并不在意,畢竟是第一次疼。匆忙的跑進(jìn)屋,趴媽媽耳朵跟前悄悄跟她說了。
媽媽有些慌張,她左右動了動,最后告訴桃桃:
“快去找你小姨,讓她給你找東西!”
桃桃答應(yīng)了一聲就迅速跑小姨家去了。
等她整理好了回來,小弟小妹都午睡了。看見媽媽在對著窗外抽噎,她跟女兒說:
“媽尋思,我姑娘第一次來事,我都不能幫著你,還得去找姨去...”
桃桃媽在一個寒冬的夜里,摔了腿,沒有及時治療,導(dǎo)致一條腿殘疾。出院回家后,她第一次對女兒哭,第一次叫她姑娘。桃桃?guī)е图?,鉆進(jìn)媽媽懷里,眼淚不由自主地流淌,流到她臉上,流到她衣服上,流到她心里。
桃桃終于能對媽媽說:
“我覺得難受,不是肚子難受,是心難受,不是第一天難受,而是一直難受?!?p> 但她最終沒告訴媽媽她心里難受,只說了句:
“媽,肚子難受......”
“去倒點兒熱水喝。難受,就得習(xí)慣,我第一次也難受,得好幾十年呢,不壞事可不行。不壞事就得病了。”
所以,爸爸在大聲呵斥的時候,她特別想把院兒里的蘑菇都使勁踢一遍,再離開這個家,哪怕暫時躲出去一陣子。
但是她沒有,不是忍住的,是不敢,是害怕外面,害怕所有未知的一切。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桃桃心里還滿滿的不舒服,對世界的陌生感,對周圍的不好情緒,一直充斥著。她小弟突然說了句:
“姐,你壞啥事了?”
她都要急眼了,嚷了小弟一句:
“什么壞啥事!吃你的飯得了!”
她爸從來不讓別人嚷他兒子,呲牙賴口的對桃桃說:
“你就不能跟你小弟好好說話么?”
“桃桃今天來事兒了,你別嚷她了,肚子難受著呢!”媽媽沒抬頭,冷不丁說一句。一家子安靜的吃飯,沒人說話了。
吃完飯爸爸不讓桃桃刷碗了,他笑呵呵的讓閨女上炕頭:
“今兒個爸刷碗,我姑娘上炕熱乎著去,不是肚子疼呢么?”
刷著碗他還吹著口哨,桃桃心里納悶:自己壞事怎么把爸爸高興成這樣。收拾完,他也進(jìn)屋待著,跟媽媽說:
“咱家桃子也是大姑娘啦!哎,時間多快,一晃兒,桃桃都十六了。再過兩年就該找對象結(jié)婚了?!?p> “嗯?!眿寢尰貜?fù)他一句?!拔夜媚镎覍ο罂傻每春昧苏遥砷L記性了?!?p> 爸爸沒說話,只干笑了幾聲。
桃桃心里一凜,原來爸爸高興的是自己長大要嫁人了,不是替她高興,而是替她嫁人高興。
爸爸又跟她說:
“閨女,你這幾天放假,紅玉不是老來找你去看夜戲嗎?你想去就去吧!”
她只應(yīng)了一聲,沒人再說話,周圍只有電視的聲音。
她趴在炕頭邊上捂著肚子,又開始覺得周圍的一切是陌生的,內(nèi)心充斥著陌生的情緒,十六歲的桃桃不知道,這情緒,其實叫孤獨(dú)。
她還沒有開始快樂,就長大了,用爸爸的話,她是大姑娘了。她想起了媽媽能抱得動她那幾年,動不動就愿意竄到媽媽懷里讓抱著,后來她長高了,后來弟弟妹妹出生了,后來媽媽坐上輪椅了,她代替了媽媽照顧小弟小妹。
她于是突然冒出了困惑:她為什么要活著?不活著會怎樣?終于是沒有答案的。
更加不愿意親近爸爸,記憶里,爸爸好像沒怎么抱過她,以后也沒可能了。
小弟小妹的玩鬧聲,和電視里電視劇聲,讓她感到厭煩,與無奈;她面無表情,不想動,也不想說話。一定沒人能理解她那一刻無助的心情,她想,從此,她變成了世界上最無依無靠的人。
桃桃無法理解,自己初潮來臨時,內(nèi)心深處的錯綜復(fù)雜是因為什么。這讓她掙扎,讓她痛苦,讓她想到廣袤瘆人的火燒云下面扯開嗓子喊叫、奔跑,直至消失在云彩下,無影無蹤......
紅玉來找桃桃去逛夜戲了。實際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想去還是不想去,沒有自我一樣,就像長大,她不知道自己想不想長大,但逐漸的“被長大”了;就像紅玉來找她,爸爸也讓她去,她就只好“被去”了。永遠(yuǎn)分不清楚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