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惡鬼,他要怎么做才能贖罪?
長敬忽然睜開眼,這一回,他看到的不是吳杳的臉,而是她的背影。
那把殺人無數(shù)的屠刀就在他的手中。
他就像那個劊子手一般,用雙手握緊大刀,高高舉起,再狠狠落下。
只是,劃破的不是吳杳的后頸,而是他的咽喉。
屠人者入魔,屠己者還罪。
殺別人容易,殺自己難,可長敬看著跪在地上,等著他醒來的吳杳,這一刀卻劃得十分果斷,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害怕。
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他才能救真正的自己和吳杳。
他終于了結(jié)了這個噩夢,在煉河水中蘇醒。
他的手心里依舊是吳杳。
可是吳杳此時緊閉著眼,嘴唇微張,似是溺水昏迷的狀態(tài)。
長敬想要將她拉向自己,可她的身后還有數(shù)不清的白骨在糾纏著她,即使他再用力,她也不能動彈分毫。
他看不到她的噩夢,可如果她再不蘇醒,她很可能就要溺水身亡了!
害怕失去她的恐懼使長敬竟忘了這里是虛魔幻境,沒有真正的死亡。
既然你無法靠近我,那就讓我來到你身邊。
長敬奮力擺脫所有惡鬼的阻礙,手腳上的傷痛在這一刻似乎都不能阻擋他的想要前進的心,他在冰冷徹骨的煉河水中如愿碰觸到了吳杳的臉。
可是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長敬的臉緩緩靠近——她柔軟的唇。
相觸的那一刻,他仿佛全身的冰寒都遠去了,唯有一顆跳動的心,將源源不斷的溫暖毫不吝嗇地全都傳遞給了這個與自己肌膚相親的人——只要你能醒來。
我想要你的雙眼永遠能看到這個發(fā)光的世界,即使沒有我也沒關(guān)系。
長敬沒有做過夢,可他聽說,做美夢的人醒來的時候一定是陽光正好的天氣,暖洋洋地曬在臉上,讓人覺得現(xiàn)實就是夢境的延伸,那些美好永遠不會結(jié)束。
現(xiàn)在的他,就是這種感受。
吳杳的目光就是讓他覺得溫暖的陽光。
他拉開距離,微微笑著,知道吳杳定然也是平安地逃脫了惡鬼的罪孽之夢。
她會夢到什么呢?
希望沒有殺戮。
對于吳杳來說,此刻的心情卻不像令人感到幸福的日光。
她奮力掙脫那些纏繞的白骨,再無任何阻礙地張開雙手,投入眼前人的懷抱之中。
雖然他們身在水下,可長敬卻知道她在哭,她微微顫抖著的肩和雙臂都泄露了此時的脆弱。
吳杳用盡全身力氣的擁抱,沒有讓他感到疑惑,也沒有期待已久的驚喜,而是心疼。
長敬用力地抱緊懷中人,輕拍著她的背脊,無聲地告訴她——別怕,我在。
吳杳并沒有哭很久,甚至快的仿佛只是一瞬間的失控,下一秒她就又變成了滿身盔甲的女戰(zhàn)神。
只是,此時的她,再無任何弱點。
她看著長敬,坦然一笑,她知道無需言語,對方就能明白此刻的心意。
就像長敬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殺來救她,他不知道其實她也在那個夢境中,她也真實地承受著一遍遍無法改變的結(jié)局。
她喊他的名字,喚他醒來,卻會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去。
當最后一次,長敬在她身后舉起大刀的時候,她早已淚流滿面。
可是,這還不是結(jié)束。
在罪孽之夢中,長敬的贖罪方式是抵命,而她則是接受自己所愛之人的死,替逝者走好往后的路。
她做到了。
即使只有一個人,面對往后的路,她也要依舊堅強地走下去。
可是這條路就好像一條沒有終點的孤途,她不知道路的盡頭會有什么。
直到長敬緩緩向她靠近,她看到了堅持的意義所在。
你將我視作你的陽光,你又何嘗不是我唯一的溫暖呢?
是你的溫度將我重新帶回了這個世界。
我也終于明白,在我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緒原來叫作喜愛,我會因為你受傷而擔心,會因為你開心而開心,會因為你關(guān)注別人而失落,會因為再見到你而歡喜。
李長敬,是你賦予了我全新的情緒,完整了我的人生。
你就是我的鎧甲,即使你走了,我也會帶著你的記憶一直一直走下去,守護好我們共同的信念。
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與你一同前行,直到白頭。
……
長敬拉著吳杳游上了水面,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不禁感嘆活著的感覺可真好。
“哎喲,可憋死我了?!?p> 距離他們不遠的位置,又冒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是林瑤。
緊接著,林奕和趙清語也上來了,五人皆滿身狼狽,但臉上的神情都是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喜悅。
“誒半仙,纏住你的惡鬼做了什么夢?”
長敬正站在岸邊擰著自己衣服上的水,抬眼看了一眼吳杳后,對林瑤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秘密,不可說。”
吳杳背對著他,耳根漸紅。
林瑤也沒在意,接著就說起了自己在噩夢里遇到了一個丑陋的大叔,將她困在樹上,想要放火燒她。
但每回都會及時下一場大雨將火澆滅,可她也沒被人救下來,反倒一直在火烤肉和落湯雞里轉(zhuǎn)換,還有煙熏加持,難受的要死。
“最后啊,還是多虧了本姑娘的聰明才智,與那丑大叔說話,讓他錯過了點火的最佳時機,直接等來一場大雨,我這才得以逃脫?!?p> “誒,哥你呢?”
林瑤說完又去問林奕,林奕此時正幫趙清語摘頭頂?shù)乃菽?,聞言手一頓,神色有些尷尬。
“問你呢,耳朵被水泡聾了?”
林瑤走上前,不是嘲諷,而是煞有其事地研究林奕的耳朵,加大了分貝,把林奕嚇了一跳,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我就普通的噩夢啊,也無非殺人放火什么的,我施計破解了……”
趙清語離他最近,看他躲閃的眼神,就知道他沒說實話。
“你還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瞞著我的嗎?”
趙清語依舊是輕輕柔柔,溫溫和和的語氣,但就是將林奕拿捏地死死的,林奕一下就慫了,老實道:“纏住我的惡鬼,是個……采花大盜……”
“噗嗤!”
長敬當即就笑了出來,被林奕一瞪又趕緊一本正經(jīng)地說,“嗯,采花大盜而已,以林大哥的本事想必很容易就破夢了。”
就是不知道林奕在夢中扮演的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的身份了,無論是哪個,想想那畫面都有點……
林瑤這耿直的小丫頭一聽,立即反駁道:“采花大盜是什么?采花也犯法嗎?可是我哥明明比我還要遲醒來……”
“唔,唔!哥,你捂我嘴干什么!謀殺親妹啊!”
林奕一臉無地自容加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手忙腳亂地去堵林瑤的話頭,把長敬和吳杳都逗笑了。
連趙清語也不禁失笑。
五人在沉浸著無數(shù)惡鬼的地獄煉河邊,與來時那樣說說笑笑,只是沒了那座突然崩塌的奈何橋和詭異古怪的老婦人。
世間真的有煉河,有守惡人嗎?
他們沒有注意到,火焰山離他們越來越遠,煉河水也逐漸透明,直到完全消失不見,四周又重新陷入了混沌的黑暗。
光源再現(xiàn)時,他們竟然又重新看到了無處不在的棱鏡。
西殿,他們回來了。
他們成功走出了虛魔幻境?
不,不對。
長敬看著鏡中的自己和伙伴,垂首恭恭敬敬地朝著某個方向施了一禮。
“長敬多謝師父助我們出幻境?!?p> 林奕等人還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也都低下頭隨長敬施禮。林奕用胳膊輕輕撞了下長敬,低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長敬臉上還掛著輕松的笑,“我們走出來了,但卻不是通過夢眼?!?p> 林奕更糊涂了,不是通過夢眼,他們是怎么破夢的?
吳杳聽懂了一點,“你是說,是黃老主動幫我們解除了虛魔幻境,所以雖然我們沒通過夢眼,但也回到了現(xiàn)實?”
長敬欣慰的一點頭,心中暗道:還是自家媳婦兒聰明啊。
林瑤這下也明白了,但還有一個問題:“那夢眼到底在哪兒?”
長敬看向重重疊加的鏡面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暴風之境的風眼。只是啟動夢眼的前提是我們五人都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我和吳杳一開始坐在風眼中時才并沒有發(fā)覺這里就是夢眼?!?p> 吳杳道:“那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風眼就是夢眼的?”
長敬摸摸下巴,假裝認真回想了下,“大概就是我們走向火焰山后,暴風之境產(chǎn)生的颶風還一直在另一端盤卷的時候吧。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要多加個煉河惡鬼罪孽之夢,還有那個自稱守惡人的老婦人也很奇怪……”
“因為那并不是虛魔幻境的一部分?!?p> 長敬的話突然被黃老不知從哪兒傳出的聲音打斷,眾人皆是疑惑地看向四周冰冷的鏡面。
“師父,你的意思是……”
“有人闖入了我的虛魔幻境,擅自為你們加設(shè)了惡鬼罪孽之夢,所以我才會在你們破夢后提前結(jié)束虛魔幻境的考驗?!?p> 眾人一驚,果然是有人抱著殺意在虛魔幻境中與他們交手……還是一個在虛魔幻境之中還有余力為他們設(shè)局的高手……
“是誰?”
會是那個守惡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