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長敬只是傷到了左肩,胸前的血跡看著可怖但并無大礙。反倒是心中想通的無數(shù)猜測令他先前的無力感逐漸消散。
如果他連眼前的阻礙都過不了,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好,還談個狗屁的天道職責。
他看著吳杳的星靈劍被擊落,也感覺到了身后吳杳的遲疑,他猛地一翻身,避開吳杳要扶他的手,像是傷勢過重、氣力不足地“摔倒在地”,手一伸就立即抓回了銀劍。
再就地一滾,退到了吳杳身后,將劍交還到了她的手中。
“專注?!?p> 他屏住一口氣,竭力壓下喉頭的血腥,只說了這兩個字。
他知道吳杳會懂,就像是他們先前合作的無數(shù)次那樣。
吳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果然在劍重新緊緊握回手心的那一刻起,頓時冷冽下來,回身朝著黑衣人劈斬而去,看似是激憤地沒了章法,可招招緊逼要害,黑衣人也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shù)應對。
先前他能一擊而中,很大程度是因為他使了一個“陰招”。
這招他在沙地那晚并沒有使用,那次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殺長敬等人,更多像是逗弄炸毛的小貓,看他們能有多大的能耐。
而這次,他使用了幻夢術(shù)——一個連長敬都沒有猜到的身份,他也曾是織者。
他的幻夢術(shù)其實也很簡單,他只需要復制一遍眼前的幻夢,重疊在他的身前即可。這個幻夢的作用也只有一個,那就是作為他的“隱身衣”。
雙重幻夢疊加之下,他的身形被完美地隱藏在了環(huán)境之中,除非近距離碰觸到他的身體,否則根本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
至少從他之前無數(shù)次的暗殺中,從未失手。
可方才,長敬卻意外成了第一個例外。
他故意設置了那截衣裙在前,他也知道吳杳定然不會貿(mào)然伸手接近,但他只需要吳杳靠近一步,進入他的攻擊范圍即可。
吳杳如他預想地邁出了第一步,可他萬萬沒想到,長敬會突然沖出來,舉劍擋下了他那致命的一刀——如果沒有這一劍,吳杳已經(jīng)人頭落地。
他不知道長敬是怎么發(fā)現(xiàn)他的,甚至連長敬自己也說不清。
長敬只覺得那一瞬間,有一抹銀光忽然在大霧的細微顆粒間閃過,形成了一道極為纖細的光線,也正是這道詭異的光束讓他發(fā)現(xiàn)了還有一個黑色的人影站在吳杳跟前。
如果用林瑤的話說,這可能又是他那猶如半仙一般的精準直覺,靈光一閃。
但那一刻,長敬的腦海中卻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個奇妙地結(jié)論,這種直覺并不是突然出現(xiàn)的,也不是神忽縹緲的,而是一種實體能力……
他應該稱作……破夢眼!
每一次在最為關(guān)鍵的時刻,都是視覺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幻夢中的關(guān)鍵所在,從而再通過邏輯猜想,確認夢眼所在。
就像大霧起前,客棧異象突生時,他也是第一眼追著那青衫女子而去。
但他同時也發(fā)現(xiàn),這種奇異的能力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發(fā)現(xiàn)夢眼,還在于發(fā)現(xiàn)一切未知的危險。
這也是他能看到黑衣人舉起銀刀時被大霧中水汽反射的微光,看到他藏在另一重幻夢背后的身影原因。
他不知道他的破夢眼是何時從“靈機一動”的直覺轉(zhuǎn)化而成,或許是他在虛魔幻境的風眼中感悟提升所獲,也或許是從更早以前在陳宅內(nèi)看見連吳杳都沒發(fā)現(xiàn)的陳老太太開始。
也或許就是今日所得。
這都不是關(guān)鍵,現(xiàn)在更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
重要的是,既然他有了這個能力,就要將它運用于實戰(zhàn)。
從前他主控,吳杳主攻的時候,更多的還是依靠吳杳,而他主要提供一個大的行進方向。
但現(xiàn)在不同了,他的作用不再局限于此。
出色的大局觀讓他可以兼顧到戰(zhàn)斗全局,聯(lián)想到所有未知的、潛藏的危機。
先前,他們在那個女子身旁看到的神秘守衛(wèi)可不止眼前一個,那么其他幾個會在哪兒?
“左上一尺一人,右下三尺兩人,前身還有一人!”
長敬挨個將還沒現(xiàn)出身形,準備著偷襲的黑衣人全部道出,吳杳的劍瞬間舞得更加密不透風,與黑衣人的“一刀之仇”都暫且先放一放,凌厲的劍光也不再全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咣!咣!咣!”
既然已經(jīng)暴露身形,剩余的黑衣人也不再躲藏,干脆全部都從幻夢中走了出來的,五人全部從逼仄的石階上齊齊圍攻向吳杳。
他們早已掀開了背后的布包,清一色的長柄銀刀。
吳杳的額頭也見了冷汗,以一敵多不是沒有遇到過,可是以一敵五,并且全部是奔著原地斬殺而來的著實少見。
別的不說,光是五個大漢同時壓下的刀勁就已經(jīng)將星靈劍壓到了極限程度。
她的劍術(shù)再高超,也無法在不用控夢術(shù)的情況下全身而退。
怎么辦?
只能使用控夢術(shù)了……
可是她的念頭才剛起,就見最右側(cè)的黑衣人原來只是佯攻,另四人將她逼到墻角后,他轉(zhuǎn)刀就向長敬揮去!
不好!
來的正好!
前一句是吳杳的心聲,后一句則是長敬的。
長敬的三腳貓功夫有幾斤幾兩她很清楚,他現(xiàn)在受了傷,手里還沒有兵器,怎么能抵得過黑衣人的強攻,而且眼下還在敵方的幻夢之中,想逃都不一定逃的了。
而長敬此時卻是一抹嘴角的鮮血,扶著城墻邊站起,牢牢地盯著朝他襲來的黑衣人,眼里滿是運籌帷幄的自信。
正好讓他試試“破夢眼”的威力!
他手里確實沒有可以反擊的武器,但他有靈巧躲避的輕功,以及看透對方攻擊落點的眼睛。
如果吳杳此時回頭,定能看見長敬原本純黑的瞳眸中剎那間閃爍而過的琥珀光芒。
黃老是天生異瞳,而他則是天生眼力,集化于瞳,轉(zhuǎn)瞬成神!
“呼!”
利可斷發(fā)的銀刀在長敬眼前放大,連刀速似乎也黏連在了空氣中,變成了可以輕易判斷走向的慢動作,長敬只輕微地一偏頭,就躲過了極其危險的頸側(cè)一刀,反手在刀柄上一撞,就將刀勢推拒到安全距離。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側(cè)臉在刀面上的反射,還有刀鋒刮過耳廓時帶起的涼風。
他的腳下也忽然有了動作,根本不待黑衣人反應,身影猶如鬼魅般一閃,就出現(xiàn)在了黑衣人胸膛之前,僅分毫之隔。
黑衣人的瞳孔就在他眼前放大,滿是驚恐和不解。
他的刀怎么會落空?
此時,下一刀他除了砍向自己別無他選。
連他下意識地后退都被長敬猜到了,長敬選擇的距離本就是他預判后的最佳位置,讓黑衣人連刀都不敢下,唯恐長敬再一個躲避,刀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沒有他,還有第二個黑衣人。
另一個黑衣人見同伴第一刀詭異地落空,就頓知長敬雖不如吳杳這般擅攻,但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這兩人都是上頭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斬殺的,他們不能失手。
他果斷地從吳杳處撤離,轉(zhuǎn)換身位,就從長敬的正面,也就是第一個黑衣人的背面直攻而下!
此時看似陷入兩難境地的就成了長敬,他若是向后躲避勢必就會撞上身后的那把長刀,而如果他不躲,就必然將會被身前這一人的攻擊狠狠命中,身首異處。
但就在這時,前來助攻的黑衣人卻在長敬眼中看到了極為詭異的一幕。
他眼睜睜地看著長敬的黑瞳驀然變成了全然的金色!
如鬼神附身,又如天神降臨,他甚至忘了去控制刀勢的落位。
而長敬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一刻,從身前人的肋下伸出右手,穩(wěn)準狠地抓住了他的刀柄,猛地朝前一捅!
“噗!”
刀刃刺入肉身的聲音極近地響在長敬耳側(cè),而他的腰側(cè)也同時感受到了溫熱的血流。
不是他的血,而是那個倒霉黑衣人的。
他的刀不僅沒有落下,還被同伴一刀命中要害。他掙扎地想要回頭看,卻被的長敬輕輕一推,就摔下了石階,連帶著那把還卡在他身體中的長刀。
只剩下一個還在怔楞中的黑衣人,呆呆地望著自己沾滿同伴鮮血的手。
他方才在長敬的眼中看到了。
看到了眼下發(fā)生的這一幕……他的刀分毫不差地避開了長敬的身體,從同伴的臟腑中穿透。
那詭異的金色瞳眸就像是一個帶著魔力的漩渦,讓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
不,不是幻覺,這一切都在下一秒真實地發(fā)生了。
雖然只有一幕。
那是,預知的未來。
而長敬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內(nèi)容,因為這并非他的刻意為之。于他而言,他能看到只有放慢的刀勢,和一個呆滯到忘記反抗的面孔。
如此優(yōu)勢的局面,他要是不去把握,就等于將吳杳和他自己的危機再多增加一刻。
長敬踏著猶如鬼魂般的步伐移轉(zhuǎn)到了黑衣人身后,絲毫沒有猶豫地反手就劈在了他的后頸,親眼看著他失去意識、失去平衡地跌下臺階,與先前那一人一起掩埋在了濃重的霧氣之中。
還有三人。
這邊發(fā)生的一切雖也都落入剩余三個黑衣人的眼中,可他們根本不知道長敬究竟是在怎么做到的,只看到莫名其妙落空的一刀,長敬詭異地一個貼身,趕來的那個黑衣人的刀就捅進了自己人的身體里。
他自己居然還就呆傻地站在原地等著長敬將他推下臺階。
而吳杳,則是全身心地在應對這三人的強攻,背對著長敬,毫無機會發(fā)現(xiàn)這一切,即使她內(nèi)心焦急地閃動著一個回頭去救長敬的念頭。
她逼著自己把劍揮地再快一點,再重一點,她不想回頭看到的是長敬倒在地上的尸體。
方才眼見著又一個黑衣人從她這邊撤手,轉(zhuǎn)向長敬的時候,她反倒燃起了一道希望。
如果還需要幫手,那是不是說明長敬還行有余力?
而下一秒她的擔憂就全轉(zhuǎn)化成了真切的欣喜。
她的腰間忽然伸出了一只染血的右手,從右環(huán)到左,牢牢地把住了她的腰身。
而她揮劍的左臂上也搭上了另一只蒼白有力的手。
長敬熟悉的味道和體溫就從她的背后清晰傳來。
他的聲音堅定不移地響起:
“跟著我,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