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謝春和謝雨擦肩而過

　　貨車載著枝江白酒，一路向南，再向南。

　　由于夜行，車不能開得太快，司機四十多歲，嘴唇很厚，好像叨著兩根香腸不放手，話也少，嘴巴上好像上了一把鎖，連呼吸聲都吞回了肚子里。

　　任葦三人擠在后排，葉葉睡在她的懷里，車窗關(guān)得嚴(yán)絲合縫，葉葉臉上潮紅，說：“姑姑，我頭有點暈，不舒服?！比稳攭旱吐曇簦娴溃骸皬慕褚院?，要叫我媽媽，不要再叫姑姑，葉葉，你要記牢啊。頭暈，喝點水就好了?！比稳斒箘艑④嚧袄_了一絲縫，一陣夜風(fēng)吹來，車廂里空氣好多了。

　　司機打開了近光燈，深夜，有些起霧了，遠(yuǎn)處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一片混沌，看不清樹，看不清路兩邊的建筑物，也看不清遠(yuǎn)方的路，也看不清祖孫三人的未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xí)r，貨車在途中服務(wù)區(qū)停下，司機下車去衛(wèi)生間，吃早餐，加油。任葦也下車打了一杯水，遞給奶奶。奶奶拿出了食物，昨天上車時，香香姐塞給了她們一袋小饅頭。小饅頭在奶奶懷里揣著，帶著奶奶的體溫，還沒發(fā)硬，葉葉一口一個，她餓了。

　　有了食物墊底，葉葉精神好多了，她趴在窗戶上，好奇地盯著車外不遠(yuǎn)處的山巒，這是她從沒見過的景象，群山樹木蔥蘢，修竹茂密。

　　下午兩點左右，貨車終于到達(dá)目的地——ZJ省SX市諸城的小唐鎮(zhèn)。司機經(jīng)常跑這條錢，對這兒的地形了如指掌，繞過兩條街，他將車開到一家公司倉庫的大門前，把三人扶下車，喜柱交代的事情他已完成。按了幾聲喇叭，鐵柵欄門開了，他一踩油門，貨車向倉庫開去。

　　三人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任葦下車后，辨不出東南西北，老鄉(xiāng)的貨車轟然開走，三人失去了依靠，先找一個熱鬧的地方吧，她拖著袋子，扶著奶奶，向著閃爍著廣告牌的主干道走去。走了四十多米，三人來到一處十字路口，這兒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小唐鎮(zhèn)“以襪起家”，是中國特色鄉(xiāng)鎮(zhèn)，很多襪企都是從家庭作坊演變而來，這里的年輕人都是伴隨著襪機的轟鳴聲成長的。如今的小唐鎮(zhèn)，仍然在做襪子、賣襪子，以襪子生產(chǎn)為工業(yè)支柱。近幾十年來，小唐鎮(zhèn)從“襪業(yè)”升級到“襪藝”，讓國際襪都“變身”成為襪藝小鎮(zhèn)，一批批年輕人在這里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成就不一樣的小唐。

　　初到南國，任葦被這兒的繁榮震撼，她想，生存下來再說，先找個上班的地方吧，把奶奶和葉葉安頓好，是首要的事。她環(huán)顧四周，通過比較，她看中了不遠(yuǎn)處的一幢大廈，大廈樓頂上面有一巨幅招牌“春雨襪業(yè)”，公司門前貼著招工信息，有三三兩兩的求職者模樣的人在觀看，試試運氣吧。于是，她帶著奶奶和葉葉一步一挪，向前靠近。

　　“春雨襪業(yè)”的創(chuàng)史人是謝春和她的老伴。謝春和老伴共生育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兒子叫姚程東，女兒叫姚清婉。謝春頭腦活絡(luò)，目光長遠(yuǎn)，敢打敢拚。工程師的愛人業(yè)務(wù)精通，能力強，做事穩(wěn)打穩(wěn)扎。他們中年時期，正好遇上了改革的好時代，他們大膽自建廠房，開辦公司，謝春父母殷實的積蓄，也給了夫妻二人極大的幫助。經(jīng)過二人的努力經(jīng)營，公司慢慢發(fā)展壯大，目前已涉及到房地產(chǎn)、學(xué)校、機電等方面，是當(dāng)?shù)刂墓Τ擅偷姆浅Ｓ杏绊懥Φ钠髽I(yè)家。

　　這么多年過去了，謝春還依稀記得，當(dāng)年父母親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拉著她的手，再三叮囑，要她想方設(shè)法找到妹妹，帶妹妹謝雨一家回浙江，即使妹妹一家人不愿回浙江，以后家族的財產(chǎn)，謝雨可以享受三分之一，當(dāng)初公司命名為“春雨”二字，也是父母授意的，即謝春和謝雨。謝春跪在雙親的面前，含淚答應(yīng)了。

　　父母去世后，謝春只身去過湖北，她要去找妹妹?？僧?dāng)時謝雨走得那樣匆忙，走得那樣堅決，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沒有妹夫任紅軍的詳細(xì)地址，什么信息也沒有。偌大的湖北，怎么尋找？她暗天黑路，如同大海撈針。

　　謝春抵達(dá)武昌火車站時，時值半夜，她餓極了，火車站附近的街頭，夜宵品種極少，她看到大家都在呼哧呼哧地吃著武漢熱干面，她也叫上一碗，拌上芝麻醬和調(diào)料，不知是辣椒放多了，還是水土不服，天快亮?xí)r，她在小小的旅店里上吐下瀉，半天竟上了十多次衛(wèi)生間，拉得人虛空，連門都出不了，整個人快支撐不住，熬到第三天，還是昏昏沉沉，她擔(dān)心把命賠上，只好悻悻回到了浙江。

　　幾十年后，她還多次為那次的武昌之行感到惋惜，不吃那碗熱干面該多好，在那小旅店還多堅持幾天該多好，她曾萌發(fā)過再去一趟的念頭，可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也不知妹妹是否還在人世，可謝春老人的心里，依然藏著諸多牽掛和不舍。

　　目前，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務(wù)已交給兒子姚程東在打理，姚程東為人忠厚，淳樸善良，睿智能干，事業(yè)一步一個腳印，集團公司各方面發(fā)展得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如今，謝春老人已有７０多年了，身板還硬朗，心情舒適時，她還經(jīng)常去所屬的公司看一看，轉(zhuǎn)一轉(zhuǎn)，這是她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那些門衛(wèi)保安都認(rèn)識了這位和藹可親的奶奶。老伴幾年前病逝了，身邊沒有了陪伴，謝春老人把公司的每一位員工都當(dāng)作自己的親人。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普照，“春雨襪業(yè)”幾個字閃閃發(fā)亮，下午兩點多鐘，謝春奶奶在二樓的小房間喝了一杯綠茶，吃了一小塊甜點，她想一個人下樓去逛逛，曬曬太陽。

　　任葦三人來到“春雨襪業(yè)”公司門口，公司很氣派，共六樓，廠房林立，深色大理石外墻下面樹木叢生，窗明幾凈。任葦按照招工簡章上的說明，準(zhǔn)備去二樓人力資源部問問情況，奶奶和葉葉在門口等著。

　　謝雨奶奶太累了，十幾個小時一直靜坐在貨車上，幾乎沒合眼，她心中波濤翻滾，老家越離越遠(yuǎn)，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能再回去。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氣息，令奶奶張皇失措，頭昏腦脹，她抱著葉葉，陽光，有些刺眼，風(fēng)，吹得人生煩，謝雨奶奶用那件深褐色的圍巾裹住亂發(fā)，低著頭，在門前的臺階邊上似睡非睡的瞇著，如吹落在天邊的一片云，如茫茫海上的一艘船。

　　謝春奶奶從一樓大門走出，往臺階慢慢走下，看到臺階上蹲著一位老姐妹和一個小孩，老姐妹估計和自己年紀(jì)差不多吧，衣服上布滿了塵土，一雙鞋快磨破了，褐色的頭巾上有幾片飄落的樹葉，善良的謝春奶奶輕輕地幫老人將頭巾上的樹葉拿下，她估計這位老人是太累了，很想把老人叫醒，請老人到樓上喝杯熱茶，吃點東西，但又不忍心打擾老人的休息。

　　謝春奶奶向街對面的醫(yī)院走去，今天，她要去醫(yī)院量量血壓，測測血糖，已和固定的保健醫(yī)生聯(lián)系過，邊走邊嘆了一口氣：普通人的日子啊，真不易！

　　這世間本就如此，有人住高樓，有人睡馬路。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