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慕慕差不多拔光了自己魚尾上所有的鱗片,我想我也哭出了我畢生所有的淚水,我用魚鰭拂著那些染血的鱗片。
那些鱗片就像一個個剛剛死去的鮮活的生命,我挽留不及,只能終生去悼念。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偷偷拿走了一片鱗片,發(fā)著七彩的光。
它是一個生命的彌留之宿體,仿佛在嘲笑我的平庸與懦弱,我難受著,痛苦著,撕扯著自己不愿意面對的丑陋弱小的自己,卻又依靠這樣的活著。
我想,這是我終生無法放過自己的錯。
我在我自己的小窩里把自己關了三天,我每天待在我的小窩里,看著巖石縫隙里的魚來魚往,偶爾聽見幾句他們的談話。
他們說:“慕慕是湖里最傻的魚,拋棄了一身好看的鱗片?!?p> 也有人嘆著氣說:“慕慕這次傷的太重了,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我每次聽到這句話就會流淚,我遏制不止腦海里的畫面。
魚不像凡人一樣生老病死都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死去的魚只能終生漂浮在湖里,直到腐化。
我無法想象一個半人半魚的女子,魚尾上沒有鱗片只有淋漓的鮮血,那樣美麗的身軀將漂浮在湖里,該是怎樣的壯烈而悲傷?
而她的死亡里有我的推波助瀾,是我給了她一個錯誤的答案。
我無法在逃避,我不能再選擇拒絕那樣極端的情緒,縱然那可能是我無法承受的。
那日午后,我終于鼓起了勇氣,我想游去魚屋看看慕慕的情況是否好轉?如果她很疼的話,我就吐泡泡逗她開心。
我一尾巴一尾巴的游著,還沒有游到慕慕的紅巖屋,迎面就見著了一群鮮艷好看的魚。
我把頭低的低低的,素日里他們是不喜歡我的,因為他們覺得我長的丑,黑黢黢的,影響村容。
他們不喜我我也不喜他們,我有慕慕就好了,慕慕可是整個湖里化形最好看的魚了,艷名遠播整個湖底村。
帶頭的那條紅鯉魚看見了我,平常就她喜歡找我麻煩,沒事就損我?guī)拙?,倒也不做什么傷害我的事,她可能只是喜歡刷刷存在感吧。
她下半身還是魚尾,這可不是故意化成這樣半人半魚的,而是她的法力有限,化了一半就停了。
不過,就這一半也足夠讓她在我面前炫耀的了。
我看見她一雙還有些魚眼樣子凸凸的眼睛正在盯著我那,躲是躲不掉了。
“紅鯉姐姐好,今天氣不錯,你也出來溜達啊!”
我認認真真的游到她面前,輕聲細語的問了好。
“小黑魚,你是不是要去看慕慕???”她的嗓音稍微有點尖細,細細品味又有些媚態(tài),以后她要是化形成功了應該也是個大美女吧!
“小黑魚啊,你還不知道吧,慕慕早就上岸走了,你要是去看她的就免了吧?!?p> “她又去人間了嗎?”我猜疑的問。
“可不是?這湖里可盛不下她的美了,不得去人間炫炫。你也是的,這個丑樣子,還偏偏喜歡往她身前湊,蠢東西。”
她每次看見我必罵我蠢東西,我都被欺負習慣了,她自己也欺負習慣了,可她身邊的魚每次都笑的鱗片亂顫,真討厭啊。
以世間不平為樂,猶如山道上的石塊,成不了大道也做不了山壑。
我低落的游走了,她們也嬉笑著走了。
我游到了慕慕的家,看見了慕大伯和慕大娘一臉悲傷的樣子,我感覺自己好心虛,慕慕的傷跟我是有關系的,縱然他們沒有怪我,可我不能不承認。
我遮掩了自己的心虛,換上了一副尋常的表情,問道:“慕大伯,慕大娘好,慕慕姐還在湖里嗎?”
慕大伯沒有回答我,站起身來,佝僂著腰走了。
慕大娘跟我說:“你慕慕姐走了,她去人間了。我們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她,走的太遠了?!?p> 我趕緊游過去,伸出魚鰭擦拭掉慕大娘的淚水。
她吸吸鼻子,勉強擠出一點笑意跟我說:“以后小魚要是化了形,去了人間,要是看見了你慕慕姐,幫我們照看她一些。她這孩子,從化形之后,就老去人間玩,時間長了,也學了凡人的癡傻了?!?p> 我不忍看著哭泣的慕大娘,趕緊答應了她??v然我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化形?
不過,我更沒想到的是,慕大娘說慕慕癡,我不解。多年以后我若癡,卻更勝她。
我從慕慕那里離開,突然不想回我的小窩了。我感覺我的小窩已經不是家了。
慕慕走了,我突然覺得我被拋棄了,我是冰湖里永遠的孤兒了。
我漫不經心游到湖面,陽光微微的暖著我,我吐了幾個小泡,當做對慕慕的告別。希望她在人間一切安好。
果然,世上有很多死都是自己作的。
我被那人捕在網里,我翻騰了身子,往后瞅時,看見他手拿著漁網,彎腰也在瞅著我。
我從記事時便生長在湖里,冰封時安眠,冰解時游玩,沒錢沒顏沒見識,有什么好瞅的。
他必定是想著怎么把我弄熟吃了才是最鮮美。
他把我?guī)Щ亓思摇]有吃我,把我放在水里好好的養(yǎng)著。水里還浮了幾瓣蓮花,我趴在蓮花上小心的瞅著他。
我看見他端端正正的身著白衣藍扣,看見他豐朗俊美好像世外仙人,看見他身旁站一俏麗佳人,恍若花仙子。
那女子膩膩的叫他“兄長”。
我聽見女子問他:“今天的妝發(fā)是否好看?”
他笑了起來,仿佛能吹開十月里冰湖上結的冰,他跟那女子說:“好看。”
我怎么覺得,好像也曾經有人這樣夸過我,只是沒對著我笑,我分不清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但還是高興了一個冬季。
想到此,我不禁笑了一聲自己,在湖里一年年冰封的久了,腦子都越發(fā)不濟了。一條黑黝黝化不了人形的魚,怎么會有人覺得好看呢?
不,我現在不完全是黑黝黝的哦,我偷走了慕慕的一片魚鱗,它現在就長在我身上不起眼的地方。
過了幾日,我知道這仙人叫清瀾,那女子叫清音。他們應該是兄妹。
清瀾每天都會來看我,專注的很,好像要看出一朵花來。
我心中歡喜,高興的在水缸里游來游去,想在他面前游出我最為好看的身姿。
有一次我把他逗笑了,他說:“你是一個知道上進的小鬼,若你能永遠當個高高興興的小魚,也是一種福分?!?p> 我聽見這話,真的很不開心。我不想再當魚了,這天下一切沒有我能主動,也沒有允許我能追求的。
我討厭死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我討厭冰封我的湖,我討厭慕慕流血時瘋魔的樣子,我更討厭清音每次來看我對我的鄙夷。
她在我面前擺弄她的高傲,我想,她一定非常喜歡居高臨下看我的感覺。
我亟待想擺脫這些枷鎖,和我身為魚的宿命。
我想要改變,想要在清瀾身邊同他歡笑,哪怕只是問他一句:“我是否好看?”
那天夜晚,月光高照著,我乘著月光在水里小憩,明明月光涼許,我偏偏感覺到了暖意。
…這種感覺,難道是要化形了?
我正高興著,看見清瀾來了,我想他必是想念我,來看我的吧。我浮在水面上向他吐了幾個泡泡。他看見了我的異樣,卻不像我那樣開心。
過了一會,他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沉重的跟我說:“你想當人?”
我聽見這句話,簡直喜不自勝。一直點頭一直點頭。
他說:“好,從今以后,你叫卜卜(p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