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天保在秦良玉眼神的示意下,坐到了翁拿大祭司的身邊。
他不傻,當(dāng)然知道秦良玉的意思。
當(dāng)下屬的不能揣摩上級意圖,那就是蒙了眼的瞎驢,遲早要碰得一腦袋大包。
從秦良玉瞅向翁拿的目光中,譚天保洞若觀火,完全清楚她對這個“遠來客人”的懷疑。
那好吧。
戰(zhàn)斗,不只是用刀槍沖殺,在酒桌上,一樣可以進行。
咱們來一場飯局斗智。
苗家米酒倒上來,噴香濃郁,譚天保端起酒碗,先來一番“火力偵察”。
“大祭司,初次見面,我敬您一碗,咱們來痛快的,一口見碗底,如何?”
他是乍乎呢,真一口喝干一碗,非醉趴下不可。
翁拿不知底細,可不敢跟他碰硬,趕緊搖手,“鄙人酒量淺,嘻嘻,請見諒。”
“沒關(guān)系,請問大祭司,到鷹愁寨來,是來公干還是游歷???”
翁拿小眼珠一轉(zhuǎn),“游歷,游歷,拜訪幾個朋友而已,下一步,鄙人還準備去磨盤嶺,去拜訪朋友,以后有功夫,還準備去蘇杭二州走走。領(lǐng)略山川秀美,西湖勝境。”
扯你媽的蛋!譚天保心里罵道。
這些話顯然順嘴胡謅。一個字都不能信。
看他那面不改色的模樣,這家伙八成是個鬼話連篇的謊話簍子。
“大祭司,現(xiàn)在播州那里,情勢如何?”
“嘻嘻,我平時只管敬神,從來不問政事,就象……你們漢人說的,兩耳不聞窗外事,慚愧,慚愧了。請吃菜,請吃菜。”
推了個一干二凈。
但是譚天保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
你越有意推諉,就越說明有問題,一個首席大祭司,能從來不問政事嗎?再說現(xiàn)在播州楊應(yīng)龍正在造反,你不知道?
還兩耳不聞窗外事。
泥馬的蒙誰呢。
譚天保哈哈一笑,拿起桌上一塊噴香的菜耙,大吃咀嚼,心里暗道:“好,這一回合算是揭過了,別急,老子慢慢調(diào)理你。”
正在這時候,大廳里的注意力,都被秦良玉吸引過去了。
原來,長桌宴酒過三巡,秦良玉開始講正事了。
“烏干寨主,咱們都是朝廷敕封的地方首領(lǐng),理應(yīng)以天下大局為重,保國保民,現(xiàn)在有人欲圖造反作亂,戕國害民,我今天率軍隊前來,是為防備亂黨鬧事的,請問你如何打算?”
烏干趕緊說道:“秦將軍所言極是,烏干雖然愚魯,但還明白忠義之道乃是根本,鷹愁寨雖然天高皇帝遠,但時刻盡忠朝廷,絕不會隨著……隨著某些人造反。”
他說到這里,眼睛下意識地朝著翁拿瞥過來。
這一眼……雖然并不明顯,但滿屋人又不是瞎子,都看得明明白白。
“唰唰唰——”
十幾道目光,都瞅向翁拿大祭司。
某些人,指的是誰?
翁拿鬧了個面紅耳赤,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有的象利劍,有的象烙鐵……讓他渾身不自在。張了張嘴,尷尬地翻翻眼皮,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唔……烏干兄,您的話說得對極了,鄙人佩服,做人嘛,就是要……就是要盡忠盡義,沒錯,我為你喝彩?!?p> 人說話如果口是心非,那么就會別扭。
自己別扭,別人也別扭。
譚天保坐在他旁邊,覺得雞皮疙瘩從身上往下直掉。
看著蹩蹩腳腳的翁拿,譚天保忍住笑,端起一碗酒,朝他湊過去,“大祭司,來,我再敬你一口?!?p> “好,好,”翁拿神色不自然,趕緊借著喝酒掩飾,喝了一大口,卻又嗆著了,“咳咳咳……”一陣咳嗽,面紅耳赤。
“哎喲,”譚天保在旁邊安慰,“喝急了,大祭司,你真是喝不得急酒?!?p> “嘿嘿,酒量不行,酒量不行?!蔽棠糜樣樀貜娦Α?p> 再掩飾,別人也不傻,自然品得出其中滋味。
一員虎彪彪的漢子站起身來,膀大腰圓,一臉悍氣,他是秦良玉手下大將,麻倉收。
“諸位,”麻倉收聲若洪鐘,“咱們這一趟是來抵抗反賊的,除暴安良,保家保國,若有二心,有如此箭?!?p> 他拽出一只竹箭,“咔”的一聲,折成兩段。
一身霸氣側(cè)露。
滿屋的豪情都被一下點燃了。
“好,”“就是這樣,”“誰孬種,就削了他?!薄白怨糯ㄊ穸嗪澜埽膫€裝熊,三刀六洞。”
座上諸人紛紛亂叫,秦良玉手下將領(lǐng)和鷹愁寨的人,都給麻倉收的話激得嗷嗷叫。
“喝酒?!薄案闪诉@一碗,上陣去殺敵?!薄案以旆吹凝攦鹤?,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一片“殺”聲。
再看翁拿大祭司,臉色通紅,低頭不語,也不知道是心慌意亂,還是不勝酒力……
……
酒宴散了。
譚天保湊到秦良玉跟前,小聲說道:“將軍,那個翁拿大祭司,我看是播州敵人派來的奸細?!?p> “你能肯定?”
“百分百?!?p> 秦良玉點點頭,“我猜也是這樣,他是楊應(yīng)龍派來,拉攏鷹愁寨的,但是現(xiàn)在既然還沒挑明,咱們就假裝糊涂。天保,你就先負責(zé)照顧他,怎么樣?”
“沒問題?!弊T天保信心十足。
讓我上陣打仗不行,跟這家伙玩兒心眼,小意思。
顧不得休息,秦良玉開始部署兵力。
她帶著十來個將領(lǐng),巡視鷹愁寨內(nèi)外的地形。
這座半山腰里的寨子,之所以叫做“鷹愁寨”,意思是說地勢險要,連雄鷹都飛不過去。放眼望去,也的確如此,一條拐了十幾道彎的曲折山路,蜿蜒而上。
兩旁,盡是十幾丈高的懸崖峭壁,奇險無比,溝谷幽深,山高林密。看上去——讓人眼暈。
易守難攻的好地形。
左支重說道:“將軍,地形對咱們很有利,把守住這條路,那敵人就算千軍萬馬,也沖不過鷹愁寨關(guān)口。”
“不,”
秦良玉不同意,“楊應(yīng)龍這回如果造反,一定是勾結(jié)生苗,那些生苗爬山越嶺,比咱們還要利害得多,你敢肯定他們一定走山路?”
“那……”左支重撓撓頭。
秦良玉伸臂向前指點,指著那些云霧繚繞的山巒,“兵法云,以正和以奇勝,明暗虛實宜相合,咱們必須分兵據(jù)守,只要猴子能過的地方,生苗兵就能過,絕不可馬虎大意。當(dāng)年鄧艾以三千兵馬破蜀,就是冒著摔死的危險,走了人不能過的險道,出奇制勝,此訓(xùn)不可不取。”
旁邊的將軍們連連點頭。
秦良玉不但兵書戰(zhàn)策精通,而且心思縝密,韜略重重,不愧名將風(fēng)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