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槿歌現(xiàn)在的視角,泫澈站著,她跪著,看不真全部,實在正常不過了。
從泫澈的角度,不管怎么看,白宇儒的身量都頗為單薄,尤其現(xiàn)在泫澈俯視著跪得認真的白宇儒。
癯瘦的背脊有些僵硬,明明背上什么也沒有偏就如負了沉沉的擔子一般,泫澈蹲下來,拍拍她的肩,“起來吧”。
“謝王爺?!币归雀杵鹕?,微低著頭,手垂在兩邊,一副恭謙下屬的模樣。
“白公子,你緊張作甚?”泫澈才一碰到夜槿歌,她就來了個寒顫,這副不中用的模樣轉(zhuǎn)移了泫澈思考案件的心緒。
“小人是嚇的,剛?cè)肜钪T下……”夜槿歌盡心解釋著,怨自己還是修行不夠,若想報仇,若要對付泫澈,她必須偽裝的更好。
泫澈看白宇儒的表現(xiàn),以為她是為南村鎮(zhèn)的命案深痛悲憫,不由得想寬勸提點,話正出口,“白公子……”
轉(zhuǎn)念間,此人身份成疑,暫不論今日所言是真是假,他若并非太子鷹犬,案件古怪,昭雪實難,如藏隱秘,則是踏入渾水,遂毫不在意地道:“本王看吶,小小知府衙門未必接得住這樁無頭案?!?p> 無頭案三字究竟是指無頭還是無果,泫澈塞了幾粒瓜子仁,邊嚼邊道:“白公子敬業(yè)精誠一腔熱忱,本王今日宴飲又何嘗不是一心答謝,莫非公子要負我?”
“王爺……”夜槿歌一時無語,別人的性命比不得你宴請重要。強硬扯了扯嘴角,“小人魯鈍,讓王爺見笑了?!?p> “那繼續(xù)把酒言歡?!便翰⒉蛔龀鱿嗾堊藙荩灶櫥氐街髯?,重喚出歌舞伶人。
不學無術(shù)是假,流連煙花迷戀聲色難辨真?zhèn)?,泫澈的涼薄冷血,夜槿歌刻在了骨髓里?p> 她冷靜下來,裝出一副被泫澈提點開竅了的樣子,佳人歌舞曼妙未入眼,笙簫絲弦靡靡不過耳,夜槿歌若十分投入演出欣賞沉醉的樣子太假,七八分即可。
不過七八分都嫌多了,泫澈看得出白宇儒心思全未在此,明知早該放她離去,卻偏生了惡趣味,但也并未多做刁難。
宵禁前,夜槿歌回到住所時仍是靈臺一片清明,她思慮太重,全然忽視了某一點,泫澈后來未再勸酒。
“王爺,京畿提點刑獄司已經(jīng)提走了南村鎮(zhèn)的卷宗?!?p> 夜槿歌離開后,泫澈回到書房,蕭遠已經(jīng)候了許久。
“什么時間。”泫澈想得到這一點,京畿內(nèi),這樣的案件,于民情民風極為不利,慣例不是督辦協(xié)理就是移交上一級。
“日晡不到?!?p> 泫澈眼中寒光閃過,也就是李知府的人接到里正呈報,受案即刻前往查看現(xiàn)場,等回到府衙,刑獄司的人就已經(jīng)來了。
也就是總不可能知府衙門都不去南村鎮(zhèn)就立案上呈了。
“動作有些快了?!便豪湫χ?。
“王爺英明,刑獄司滴水不漏,知府里的存檔留志已經(jīng)加了蜜蠟封章?!?p> 泫澈暗自沉思,督察刑獄的搶斷了刑部的活,哪來這般好心上心,擺明了是不要南村鎮(zhèn)的命案經(jīng)過刑部的手。
照理說,這樣的案子,分明就是個燙手山芋,燙到只要早定案,破不破立的,穩(wěn)定民心足矣。
若有翻案者,那必然為多方憎厭,無疑內(nèi)有隱切,以此毀謗,倒成了挑起事端別有用心的小人。
泫澈思及此,覺得刑獄司和刑獄司背后的人,深諳暗流潛則,這番搶占先機,實在巧妙,不過……他又不是白宇儒,犯得著汲汲于伸張正義,能者多勞?
“無妨,看熱鬧?!便赫Z氣平淡,既然對方喜歡明處,那他就在暗處好了。
“是。”蕭遠應(yīng)著。
泫澈一時有些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想到去翻案呢?翻案是不可能翻案的,莫不是今天看見了白宇儒一副嫉惡如仇的樣子,被帶偏了?
或許,刑獄司就指望著刑部斥責刑獄司多事呢,這樣的圈套,他才不入,隨即問蕭遠:“你想不想去查一下?”
“……”主子得意思,蕭遠明白,這是說查得出最好,查不出拉倒。
天青灰,蒙蒙亮。
一夜難眠的夜槿歌出了門便去義莊。義莊的燈籠懸在門口,義莊沒有門板,只有塊影壁遮擋。遠遠地看,就像只瞪大眼睛張大口露出白森森大牙的巨獸伏在地上。
夜槿歌上三個矮階,跨過門粱,繞過影壁,昨天下午走得急,也沒跟過來。
義莊有方天井,是個小四合院。門粱兩邊的小矮房其實才是守莊人或仵作的住所。另外三面,都不是給活人的。
正堂供著幾尊神像,天井中央也是鼎銅鑄的香爐子。沿階雜草在磚石里兀自生長,氣勢很旺盛,卻顯得荒涼人氣甚少。廊檐上掛著稀落的白紙燈籠,每只都少不了通幾個洞,卻一只燈籠也沒點。
見如此,夜槿歌也不覺得怕,她膽子許是越來越大了,也是,她都死過一次了,是人是魂靈還是鬼也不特別重要了。
她看四下無人,竟然想自個兒悄悄去看看南村鎮(zhèn)的……人已經(jīng)死了,尸體也不完整,權(quán)且說是尸塊吧。想來想去,遇難者,被害人這樣的說法最為妥當。
三面的屋子夜里都合上門,夜槿歌準備一間一間地進去找,只是這種長板門,夜槿歌不是特別抱得動。
“小后生,做啥咧?”
夜槿歌嚇得一個激靈,渾身一顫,定神后才慢慢尋聲而去,一個枯瘦的老頭,提著盞熏黑的油燈,從影壁后面探出個頭。
老頭見抱著門的年輕人,有了反應(yīng),才謹慎而甚為有經(jīng)驗的露出全部身子,朝夜槿歌走去。
他還以為是什么東西呢,但這話絕對不可以出口的,說不得說不得。
“老人家,晚輩是李知府衙門里的隨侍,想來看一下昨天下午送來的……”
“昨天下午?你曉不得?”老頭打量了夜槿歌一番,穿著打扮也過得去,四肢健全,應(yīng)答也不像智障。
“南村鎮(zhèn)?。孔騻€下午還沒請到這就被提刑司的大老爺們抬去了。后生,莫湊熱鬧,嘖嘖,出去吃碗熱餛鈍,啥也莫要管嘍!”老頭佝僂著脊背自顧自的回門粱旁的小矮間去了。
夜槿歌陷入沉思,昨天下午師爺就遮遮掩掩,泫澈說知府衙門太小接不住這案子,義莊的老頭說不要湊熱鬧。
可哥哥的飾物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
夜槿歌離開義莊,反復思考著,如今去衙門也不會得到什么線索了,她唯有回南村鎮(zhèn)。
天空微亮,小六睡的還很熟。夜槿歌眼睛咕嚕咕嚕轉(zhuǎn),可不能讓小六跟著她去南村鎮(zhèn)。
躡手躡腳地穿起衣服,小六迅疾不及掩耳之勢地豎起耳朵,身體保持不動唯有一雙琉璃黃的眼睛睜著,整只狗蓄勢待發(fā),忽然發(fā)現(xiàn)是夜槿歌,又懶洋洋地垂下耳朵,閉上眼睛。
她輕手輕腳走到門口,“嘎吱”推門,小六陡然站起跑到腿邊,吐著粉舌,沖著夜槿歌蠢兮兮哈氣。
夜槿歌咬牙,抱起小六的一半身體牟足力氣:“給我進去?!?p> 絕情地關(guān)上門,小六在里面不停扒門“嗚嗚”叫,聲音之悲慘,簡直是聞著落淚,見者生情。
夜槿歌雙手插腰不為所動。
呸,你跟著萬一亂吃東西,以后讓我還怎么面對你。
夜槿歌想著好歹主仆一場,情意還在,軟言安慰:“好了,小六,等我回來給你買兩塊骨頭。你就不要吵了,不然街坊四鄰把你送進衙門吃板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