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九月授衣
白衣男子聽見這夢囈一般的低喃，笑容未變，眼中的打趣之意漸濃。
堇衣看到這眼神，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竟下意識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了，一時有些尷尬，猛地將頭側(cè)轉(zhuǎn)開，避過眼前之人的視線。
“你說你曾見過我，是什么時候？”男子溫潤清朗的聲線傳來。
堇衣眨了眨秀氣的眼瞼，深呼吸一瞬后，轉(zhuǎn)回頭看著他道：“上巳，謝柳坡，我旁觀了一會兒清談?！?p> 男子蹙了蹙眉，隨即擺出一副認(rèn)真思索的模樣，又看著眼前這約莫十歲的女孩兒，剎那間眼中竟似是泛著星光一般，滿臉期待地望著他，遂笑著道：“嗯，我記得，你是撿風(fēng)箏的女孩兒。”
堇衣聽聞這話，臉上霎時綻開了一個直咧到嘴角的笑容，連著點了好幾下頭，開心道：“我就知道逍遙君也會記得我的?！?p> “逍遙君？”男子一臉興味地問道。
堇衣聽見他句尾的那一聲上揚，只覺實在動聽至極，細(xì)細(xì)想來，其口音和自己平日里所說所聞的也無甚不同，都是大齊官話，但不知為何，卻總比別人動聽幾分，想來這便是聲音上的天賦過人了吧。
她一邊神思天外，一邊頗為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上次旁聽清談的時候，正好聽到你談起老莊的《逍遙游》以行小大之辯，當(dāng)時便十分感佩，只覺曠達(dá)不已，便在心中自稱你為逍遙君了?！?p> “哈哈，這倒是個雅號，我倒要感謝小友的抬愛了?！蹦凶永事曅α似饋怼?p> 堇衣連連擺手，羞赧道：“卻不敢當(dāng)抬愛二字，只做惺惺相惜才是。且我也知道你的名字，我還記得彼時你身旁的青衣公子稱你為之峪，只不知道你的姓氏?！?p> “鄙姓謝，名嶠，字之峪”。謝之峪笑著答道。
一時看著堇衣的興味愈濃，一個小小的人兒卻一本正經(jīng)地擺出一副要與他交友的姿態(tài)，言語間也算是條理得彰，這豈不頗為得趣？
原本他只以為是個貪玩誤進(jìn)的孩子，不想擾了自己的釣魚之樂，故不理會，想著人乏了便會自行離去，她倒好，直接在他身后躺下便安逸地睡起大覺來。
及至他開始收桿，又一直癡癡地盯著他的側(cè)臉看，雖則他歷來被不少女子盯過，但被發(fā)現(xiàn)后還堅持不懈與他對視良久的卻是一個沒有，更不用提還是年齡這么小的女孩兒，實在感覺奇特，便越加不語，只望著那雙眼睛，他倒要看看她這回望的定力幾何，卻沒意料到她出口的第一句話。
“我姓蘇，名堇衣，堇草的堇，‘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的衣，你直接喚我堇衣便是?！痹捯怀隹诘乃查g，其眼底眉梢仿佛都染了笑意一般。
謝之峪看著這雙蕩漾著星辰大海一般的眼睛，心底也莫名觸動了幾分，倒是許久未見過這樣純粹、明亮的眼神了，不禁微微笑了笑，答道：“好，堇衣。”
堇衣只覺這一笑仿若于九重天闕之外飄來的一般，低喃道：“你長得可真好看。”
未及謝之峪如何回應(yīng)，只說罷便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無意間說了怎樣的渾話，忙擺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又見謝之峪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頓了頓后，咬牙道：“好吧，我就是覺得你好看，而且，好看還是個羨慕也羨慕不來的優(yōu)點，不論如何，我都是誠心夸你，好看也是，逍遙也是，都再誠心不過了?！?p> “哈哈哈?！敝x之峪一時大笑起來。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且時人尚美的風(fēng)氣日重，平素里贊嘆他姿容的不少，安車代步時也每每瓜果盈棚，若遇見些膽大奔放的女子，更不失直接與他情詩者，其間對他外表的溢美之詞便很是不少，但這樣小的孩子，又是這樣直接的贊美，卻著實是第一次遇上，一時間倒有一種別樣的滿足，不禁放聲大笑起來。
堇衣只被這笑聲惹得越發(fā)臉紅，忙將頭四顧，看著一邊悠閑不已的兩匹馬道：“這匹赤兔馬是你的嗎？叫什么名字呀？”
謝之峪笑著看了她一眼，道：“凌風(fēng)?！?p> “好名字！我第一次見它時便覺其遺世獨立，孤傲似風(fēng)，凌風(fēng)的確再適合沒有了?！陛酪沦澋?。
“你之前見過它？”
“嗯，在馬市時見過一次，眼下卻是第二回了?！?p> 說著又起身到白靈身旁，輕柔地幫它撫著打卷的鬈毛，繼續(xù)道：“你既是凌風(fēng)的主人，那你應(yīng)當(dāng)也與白靈有一面之緣，它當(dāng)日和凌風(fēng)在同一個馬商手中，今日凌風(fēng)一出現(xiàn)，它便徑直跟著走了，任我怎么喊也沒用，所以我才跟著它倆一路游走到此處的，不想不但發(fā)現(xiàn)了這么一個曲徑通幽處，還遇到了你，之前我還想凌風(fēng)的主人該是何等風(fēng)姿呢。”
“原來如此，我就說此處僻靜，怎么會突然有小友闖入，白靈二字配你這小白馬倒的確稱得上相得益彰?！敝x之峪笑道，心中對此遭遇也頗為納罕。
“你倒是心大，就由著它在這山間閑逛，”說罷又看了眼凌風(fēng)，奇道：“既說起來，我倒是有一事想要討教，你平日是如何調(diào)教凌風(fēng)的呀？它之前領(lǐng)著我們閑轉(zhuǎn)時，可真是實打?qū)嵉亻e轉(zhuǎn)，仿佛散心一般，全無半點規(guī)律，最后卻又能尋路回來，實在令人驚異。”
“我倒是沒仔細(xì)調(diào)教過它，它餓了便自己出去尋些吃的，逛完便自己回來，只沒拘束它罷了。”
“那這卻是天然的默契了。”堇衣嘆道。
“是也不是，凌風(fēng)性子既是孤傲，也是剛烈，若要它真心侍主，需讓它感受到值得它追隨的精氣才是?！敝x之峪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與一個才見了兩面的小丫頭說這話，但出口之后，卻只覺得舒服自在。
堇衣聽罷，若有所思了片刻，皺著眉道：“竟是如此嗎？白靈心中雖有我，但我總覺得還缺些依戀，想來一是我過分專注于自己的訴求，忘了它本身的天性，二是我與它之間相處終是不夠，而我的馬術(shù)又實在太差，讓它瞧不起了。”
隨之又強打起精神，望著謝之峪，大聲道：“不過我一定會將馬術(shù)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