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暉沒了的消息早已傳回府中,原本喜氣洋洋準備迎接遠歸丈夫的福晉,猛然間聽聞如此噩耗,根本接受不了,身子一挺直接昏死過去,慌得屋內(nèi)眾奴仆手忙腳亂地掐人中灌藥,好一會福晉才緩過來,卻是眼神發(fā)愣,整個人都沒了生氣。
李氏也正領(lǐng)著府中妾室在外間候著,心中暗自感嘆不枉自己日夜焚香祈禱,弘暉終于沒了,想到福晉早已無法生育,而自己的兒子眼下可是這府中唯一男丁,就算后面再有阿哥,那也是長子!
李氏一時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嘴角止不住的上揚,歡喜得恨不得跳起來大笑,要不是玉英警醒,狠掐了母親一下,李氏差點就要當眾出丑,待李氏回過神來,借口要回去換素服,一路以傘遮臉笑得滿臉發(fā)僵。
朱棣此時也終于冒著傾盆大雨抱著兒子,從宮中走回了自己的貝勒府,十三阿哥一直在旁憂慮地打著傘,盡量遮著這對可憐的父子,心中不禁懊悔要是當初自己沒有答應(yīng)四哥加緊趕路,今日若是沒有回來,是不是弘暉就不會出現(xiàn)在南書房,就不會吃掉那顆有毒的葡萄,可真要如此,萬一皇阿瑪吃了的話,豈不是更可怕……
會是誰呢?是誰要害皇阿瑪,跟十四他們有關(guān)嗎?可是皇阿瑪要是駕崩,二哥馬上就能即位,對他們而言卻是離皇位愈發(fā)遙遠,難道說這半年京中有了什么重大變故?
隔著重重雨簾,十三阿哥依稀看到那位頗受四哥倚重的文覺大師,無懼風雨佇立在府門口的石獅子旁,只是他這幅樣子看起來,絲毫并不憂傷,甚至還帶著幾分期待?
不知為何十三阿哥突然對這古怪的老和尚莫名多出來幾分忌憚,總覺得他實不是什么安分人,四哥那么淡薄名利之人,身邊怎么會有這么一號人物,看他那病虎般的三角眼,終于想到了他像誰,史書中曾記載過,元世祖的僧人子聰,明成祖的道衍和尚都是這樣的異象。
元世祖、明成祖都是皇四子,雖本身并非儲君卻博學多能,身邊又皆有一個古怪卻又有大才的和尚,莫非四哥才是天選之子,終將如前兩者一樣成就豐功偉績,十三阿哥手指微微顫抖,滿懷期待地看向朱棣。
朱棣則在看清道衍的那一瞬間,滿心悲痛化為無數(shù)怒火,現(xiàn)在想來,不論是街邊算命攤子,還是章嘉活佛都暗暗提醒過自己。
為什么?唯獨這該死的老和尚卻從未提及過,甚至還大力附和自己“好圣孫”的想法,我唯一的嫡子沒有了,哪還會有什么好圣孫!
將弘暉交給十三阿哥,朱棣快步逼近道衍,正要與之理論,沒等朱棣開口,道衍就微微探身,撐開手中大傘擋住眾人視線,平靜地在朱棣耳邊低語:“徐娘娘就快回來了,入府后她還會生子……四爺,弘暉阿哥是來討債的,債討完自然就要回去了,還請您節(jié)哀順變?!?p> “妙云?”朱棣先是一愣,眼中重新燃起熾熱的亮光,卻又轉(zhuǎn)瞬即逝,神色黯然地低聲道:“就算妙云回來了又如何,時過境遷,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再生子,他也不是弘暉,沒有弘暉那么優(yōu)秀!”
道衍沒有出言勸慰,只是緩緩放下傘,看著外面的電閃雷鳴,語氣堅定地開口:“四爺,如此異象,皆因弘暉阿哥塵緣已了,元神歸位,沒必要為他難過,只是回到他自己原本的位置罷了?!?p> “元神歸位?”朱棣苦笑道:“你這妖僧!慣會蠱惑人心,偏偏這次你錯了,我養(yǎng)了他這么多年,耗費這么多心血,懷著多大的期許,哪里是說忘就能忘了……”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狂風,竟卷下府門上的大片青瓦,嘩嘩啦啦地碎了一地,道衍見狀得意地看向朱棣,壓低聲音道:“四爺,您瞧!這便是弘暉阿哥的在天之靈在安撫您,他甘愿助您青瓦換黃瓦!”
朱棣閉上眼微微嘆息:“這孩子怎么這么傻!”轉(zhuǎn)而狠厲地開口:“你告訴我,是他嗎?又是他指示的嗎?不管是誰,我絕不會放過他,定要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道衍長嘆一口氣:“不是,他還沒那個膽子,此事真的只是那宮女一人所為,為的是家中欺辱額娘弟妹致死的父親。她父親本是性情爽利平和之人,前幾年打仗時頭部受了傷,自此性情大變,將家中老小全部折磨死,那宮女心中便默默記恨上了。四爺,她也是個可憐人,何況弘暉阿哥確實時間到了……還請您開恩。”
朱棣扭頭看著地上的一堆碎瓦,苦澀地笑道:“原來蚍蜉撼大樹并非不可能,看著不可戰(zhàn)勝,高高在上的主子,竟會被弱小的宮俾所害。冤冤相報何時了,罷了,皇阿瑪自會處置她的,我不插手就是了?!?p> 道衍雙手合十,微微欠身柔聲道:“多謝四爺成全?!?p> 雨勢愈發(fā)猛烈,砸在人身上生疼,朱棣快步走回十三阿哥身邊,接過弘暉往府內(nèi)走去,管家在得知了消息后,就一直忙里忙外的準備,但因事出突然,棺材壽衣什么的還未到位。
弘暉雖是身份貴重的皇族,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按規(guī)矩也只能簡單置辦,朱棣心中不忍,便將這些交給十三阿哥與宗人府扯皮,自己則是靜靜守著弘暉小小的身子。
與此同時,慎刑司也已經(jīng)查明了其中緣由,趕來稟報,得知此事與太子無關(guān),康熙終于默默松了一口氣,但依舊有些懷疑此事真的與太子無關(guān)嗎?這個孽子,連一向盡心輔佐他的老四和十三都能痛下殺手,自己這個擋路的阿瑪,他怎么可能沒有動過殺機?
等奉命吊唁的太子回來復命,康熙無意間總是審視質(zhì)疑的眼神,看得太子心中發(fā)毛,生怕自己又被哪個狼子野心的兄弟給污蔑了,言行舉止中不自覺帶出幾絲躲閃,引得康熙心中愈發(fā)懷疑。
太子心中亦是十分悲憤,雖說自己不喜歡弘暉的出類拔萃,嫉妒皇阿瑪在孫輩中最看重弘暉,而不是自己的兒子,但弘暉再有才,將來也是給自己辦差,這么聰慧的孩子死了著實可惜,而且看老四那副失了魂的樣子,近段時間也是指望不了!好不容易將他盼回來,卻幫不上忙,真是想想都郁悶!
八爺九爺十爺從朱棣府邸出來,剛進八爺書房門,不等侍奉的內(nèi)侍們出去,九爺就忍不住大笑道:“老四今年這是撞了什么邪?先是差點沉到水底喂王八,這才多久的事,寶貝兒子沒了,你們瞧他那副德行,簡直如喪考妣,痛快!啊!哈哈哈哈……”
“老九!胡說什么,怎能對皇阿瑪不敬!”八爺冷冷一笑,轉(zhuǎn)而手指在桌面上隨意敲定著,低聲道:“那孩子確實可惜了,不過對老四來說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宮里傳來的消息,本來皇阿瑪是要吃那顆葡萄的,是弘暉突然沖上去奪走塞嘴里,才會被毒死的。不管弘暉為何如此,皇阿瑪只會覺得弘暉是替他老人家擋災(zāi)了,這份天大的人情,還不是補在老四身上,本就郡王儀仗了,沒準直接就封親王了。”
九爺將手中茶盞狠狠砸在桌上,不滿地開口:“哼!他也配!要不是他多事,咱們也不會被迫放棄任伯安!他倒好,還想做親王,我看他是做夢!逼急了,我殺了他那僅剩的小崽子!”
“行了!”八爺平淡地開口:“瞧老四那樣子,一時半會還緩不過來,趁這個時間,將太子拉下馬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