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你要好好記住你老紅軍爺爺和厚土叔,你看這次全憑了他們兩個,以后要好好學(xué)習(xí),知恩圖報”虎子的太姥姥坐在炕上對虎子念叨道,然后讓虎子去把自己窯洞里的那個破箱子打開,在里面找一個小匣子,虎子照做,一邊也不斷地對他太姥姥說:
“好像誰稀罕他倆去做那些事情的,我才不想念書”
“娃兒啊,可不能這么說,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你可不要辜負了,咱們老趙家窮,但是要明事理,不要向你外公一樣,一輩子活得稀里糊涂的”
虎子很是煩膩這些老人家的嘮嘮叨叨,不耐煩的說:“知道了,知道了,太姥姥”。之后便把箱子里翻出來的那個小匣子遞到他太姥姥手里。老婆子在里面拿出一個用手巾包裹著的東西,一層一層的剝開,足足剝了五六層,才在里面拿出了些皺巴巴的錢,這些錢看起來年代感十足,不知道經(jīng)過了多少人的手,上面黑溜溜的充滿了污垢,然后把這錢遞給虎子,讓虎子數(shù)。
“太姥姥,總共是258塊錢”虎子雖然沒念過書,但是因為經(jīng)常和我在一起玩耍,數(shù)還是識得的。
“好,你在里面數(shù)上58塊錢拿上給你外公,讓他下次趕集給你買幾件新衣服,去了學(xué)校別讓人家笑話”虎子的太姥姥苦口婆心的叮囑著虎子。
“太姥姥,我不要,我穿這就挺好,這錢你留著吧”
“不行,去了學(xué)校要穿好一點,要不讓娃娃們笑話,咱們家大人活不到人前里,你可要好好爭氣”
“誒呀,太姥姥,你留著以后好買點好吃的,我不用,我這衣服穿著挺暖和的”
“聽話,虎子娃兒,你還小,不知道人情冷暖,村子里的人嫌貧愛富,你穿的破,穿的爛,旁人就會罵咱們老趙家沒出息,聽姥姥的話,把錢拿上”
虎子終究沒有拗的過他太姥姥,拿了錢交給他外公,趙富老漢雖然窩囊,但也不糊涂,趕集的時候給虎子買了一套新衣服,只不過拿了58塊錢,買衣服只花了18塊錢,剩下的都裝在了自己的兜里。
劉高德和我爸相跟上給虎子報了名,由于現(xiàn)在開學(xué)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學(xué)校里對于虎子這個突然來的學(xué)生顯然有點錯愕,連老師也驚詫不已,但是村長劉高德和我爸也和學(xué)校那些老師都是老熟人,他們也就接收了虎子,將虎子放在了一年級里,一年級大部分都是七八歲的孩童,虎子如今十一歲,個子比那些孩子高出一截,因此老師便將他放到最后一排,和一個同樣大個子的女孩子坐著同桌,兩個人共同看一本書,因為虎子雖然開始讀書了,但是他沒有課本,這還是個大問題,只不過這也難不倒虎子,因為他有我這個在他眼里的高年級學(xué)生,那時候我已經(jīng)是五年級了,之前幾年的課本也都在家里一摞摞的扔著,回去找找給了虎子依然能用,等我回去了找到給他就是,盡管在我眼里虎子讀書了對于我來說不是什么好事,這樣將會讓我在他面前唯一的那點優(yōu)越感隨著虎子腦中知識的豐盈距離會越來越近,但是我還是為他感到高興,為他這次因禍得福感到欣慰,起碼從一個朋友的角度,我應(yīng)該去祝福他。
頭一天報了名,第二天虎子就跟在村子里的小孩子后頭去讀書了,只是有一點讓大家覺得匪夷所思,他去念書竟然還騎著他的赤兔牛,走在人群后面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也不著急,剛開始我是和他相跟著的,后來我實在是受不了慢吞吞的赤兔,自己一個人率先走了。到了學(xué)校,他把赤兔拴在校門外的柳樹上,在他的那個座位最后一排正好可以透過窗戶看的到,這樣他就可以在讀書的同時照看他的赤兔。他第一天念書還是非常緊張的,隨著老師腋下夾著書本走進教室,同學(xué)們在班長的帶領(lǐng)下喊“老師好”,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嚇了他一大跳。
“今天咱們班有個新同學(xué)加入了這個大集體,首先讓大家歡迎這個新同學(xué)的到來”老師在講臺上說道。
同學(xué)們啪啪啪的鼓起來掌,這個舉動讓虎子又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
“接下來,請這位新同學(xué),做一下自我介紹”
虎子呆坐在座位上驚慌失措,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同桌用手肘觸了觸他,虎子才意識到大家說的是自己。
他慌張的站起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我叫虎子,來自后村的殺人坡”,說完之后趕緊坐下,心臟仿佛砰砰的往出跳。
“好,接下來咱們開始上課”
第一節(jié)課上完之后,虎子一頭霧水,坐在凳子上四十分鐘,他實在是難受的慌,他覺得實在是不自由,在那四十分鐘里,他基本沒花什么心思聽老師講課,腦子都還在村子里的那些山山水水上,中午大部分離得近的孩子都回家了,但是虎子可不能回去,他的赤兔還沒有吃草,他還得趁著中午這點時間拉著赤兔到就近的草地里吃吃草。在這一天下課的某個時刻,虎子過來找我了,畢竟一年級和五年級都在一排窯洞上,只是中間隔了三孔窯洞而已,但是一年級和五年級從年級上來說,卻是有著天差地別的差距,虎子來找我,我只把他當(dāng)做是個一年級的小孩子而已,打心里不想和他在學(xué)校玩耍,讓別人看見了,一個五年級的學(xué)生和一個一年級的有什么好玩兒的,他站在門口叫我,我顯得十分厭煩,假裝在寫字,他也就離開了。
直到放學(xué),我倆才相跟著回家,他還是騎著他的赤兔,慢吞吞的走到人群的后面,其他的學(xué)生看他上學(xué)騎頭牛,嘲笑過后也都把他當(dāng)異類看待,也沒人愿意和他一起走,而他到了下午他也不急著回家,騎著牛邊走邊放,那牛兒倒也十分的乖巧,虎子讓他走東就是東,走西就是西,我還是老樣子,嫌棄他的牛走的慢,自己一個人回了家。他似乎也是和我有一樣的感覺,他如今念書了,我們倆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了,但是心的距離好像是越來越遠,我不愿意搭理他,他也不強行問我什么。到了傍晚的時候,他估計是去放牛了,赤兔的肚子鼓鼓的,像是塞了兩個氣球兒,拉著牛來到了我家鹼畔下面吶喊我。
“張文,張文”我們倆私下里他叫我秀才,但是當(dāng)著我的家里人的面他還是得叫我的大名。
我聽到了聲音,跑到鹼畔上,他牽著牛,站在一棵樹的陰影里,天本來已經(jīng)快黑了,他的身體埋在那灰白的光影里,我竟一時沒有看到。
“虎子,怎么啦?”
“我來找你拿一年級的書,我念書還沒書呢”虎子站在陰影里說,用很羞怯的語氣對我說。
“哦,你上來嘛,待在下面干甚?”
“不了,不了,你去找書吧,我在這里等你”
“啊呀,上來嘛,這么見外干甚”
“你爸在嗎?”虎子充滿疑慮的說
“不在,他還在山里沒回來”
“哦,那行,我上了和你一起找”
虎子將赤兔拴在那棵樹上,繞著我家那曲折的土路來到了院子里,我將他帶到我家窯洞里,給他倒了杯水,這是我爸教導(dǎo)我的,家里來了客人要問好,給人家端茶倒水,吃飯讓客人先動筷子,人走的時候要送行,虎子雖說是我的朋友,既然到了我家了,那就是客人,必須以禮相待。
“咋的,你好像很怕我爸?”
“嗯,你爸太嚴肅,光眼睛看人就能把人看死”
“還有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子害怕的人,稀罕!”我調(diào)侃道
“嗯,怕人就要心里怕,我估計你也怕你爸”
“不往死了怕,我爸瞪我一眼,我都要尿褲子”我剛說完這句話,我爸正好從門里進來。
“怕我干甚,我又不吃人”我爸邊走邊說,走到水翁旁端起水瓢喝了幾口水。
我和虎子一時尷尬,神情慌張,竟不知道說什么,兩個人矗立在那里,我爸轉(zhuǎn)過頭來,又看了幾眼虎子,問道
“虎子,學(xué)校怎么樣?”
“挺好的”虎子低著頭,不敢看我爸。
“嗯,那就好,晚上留下來在這吃飯吧,你嬸子一會兒就回來做飯”
“不了不了不了”虎子連說了三個不了,可想而知我爸的話語對他造成多大的威懾。
“哎,留下來吃飯”我爸又說道。
“真的不了,我是來借書的,我太姥姥還在家里等著咧”我自再次拒絕了我爸,我能看到他的不自在,臉上的表情以及他的肢體動作早已經(jīng)出賣了他。
“哦,這樣啊,文文,那你趕緊給虎子找書去吧”
“好咧!”
之后我和虎子在我家堆雜物的那個窯洞里翻了老半天把一年級的書找到,虎子趁著我爸去了我爺爺家,他立刻和我告別,之后就牽了他的赤兔揚長而去,他生怕我爸又要留他吃飯。等我爸回來,他泡了杯茶水,蹲在鹼畔上抽煙,也再沒問虎子的事,我過去問他。
“爸,問你個事”
“你說”我爸嘴里吐出一口煙霧說道
“我怎么感覺你對虎子的態(tài)度好像變好了,是為什么?”
“因為啥?因為虎子的學(xué)費有一半兒是你爸我掏的”
“就因為這?”
“不然咧?”
“不像”我質(zhì)疑的說道。
“因為啊,你爸我認識的一個問題”我爸若有所思的說道。
“還請賜教”
“你不是最愛在咱們那黑白電視上看西游記嗎?你說玉帝為什么要給孫猴子封官?”
“因為他管不住孫猴子嘛”
“對,虎子你就把他當(dāng)成孫猴子,與其和孫猴子對著干,讓他跳騰,不如給他個官當(dāng)當(dāng),也就等于把他拴住了”
“但是玉帝只是讓孫猴子當(dāng)弼馬溫,孫猴兒可是齊天大圣,而且玉帝欺騙了孫猴兒,最后還是大鬧天宮了”
“什么齊天大圣?還不是孫猴子自己封的,天外有天,孫猴兒的本事不算什么。即使是最后大鬧天宮了,但是當(dāng)下確實是治住了孫猴子,讓虎子待在村子里一天無所事事,以后還止不住鬧出什么大事來,讓他去念書,有個事情做,至少當(dāng)下村子里算是安靜了,你看虎子現(xiàn)在是不是改變了?”我爸給我詳細的分析道。
“那等到孫猴子大鬧天宮的時候就慘了,把玉帝逼得爬桌子底下去”我嘆了口氣。
“那還不是有如來佛祖嗎?孫猴子是跳不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的”
我很少和我爸說這么多的話,平時基本沒什么事情的時候說話超不過三句,今天算是破天荒的說了這么多,我發(fā)現(xiàn)我爸其實也沒有那么的兇神惡煞,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的。讓我略微有點遺憾的是,我們父子極少的暢聊竟然聊得都是虎子,我想虎子確實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這段時間自己搞出來的這些事情,讓他變成了村子里熾手可熱的話題,他所做的這一切不正是希望引起大家的注意嗎?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可而做的一些故意引起存在感的事情,他確實是做到了,無論結(jié)果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