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廊過廈,走了一進又一進,秦念初一路上仔細觀察著這里的院落,只見整個建筑雕梁畫棟,樓閣鱗次櫛比,信步廊廡迂回,舉目檐牙高喙,好一座龐大氣派的豪門宅院!
每個四合小院都自成體系,各院落之間有牌樓過廳相隔,形成院套院、門連門的格局,且所有院落皆墻高院深、氣勢恢弘,樓頂還時不時見到亭臺重樓,凌空飛閣,有丫鬟穿花蝴蝶般行走,又有家丁在環(huán)廊往來巡邏,但皆無聲響,十分肅穆。
秦念初記得自己學習園林的那個學期曾跟著導師到山東牟平參觀曹家三多堂,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并不像江南園林,沒有復雜的假山秀水,也不以精致玲瓏取勝,這樣看來,雖然不確定具體所在,但在北方中原一帶是大致無二了。
她們并非正門進入,乃斜側穿插過來,竟也走了三進穿堂院,想來前面還有,果真是位高權重之家。
正想著,轉過一座巨大的天然花紋大理石鑲就的“百壽”大屏風,眼前豁然開朗,僅這中央庭院足有幾百平米,往前看是一對憨態(tài)可掬的守門石鹿,再抬頭正對高聳大雅的雙層樓宇,樓前懸掛一副紫檀木牌匾,上書“福桂堂”,入目皆是富麗堂皇,又覺古樸粗獷,真真是高門大戶的氣派。
面對這氣派宅院,秦念初反倒了沒有初來時的緊張和陌生,她自己原本生在華北,且家世良好,倒在這里尋到了歸屬感,而且她深知,越是大戶人家,家風越是嚴謹,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少了許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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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她們到來,門口一位丫鬟福身拜了一拜,伸手掀了竹簾。
秦念初進得門來,又轉過一扇秋月團菊的繡屏,眼睛還不忘往屏上瞟一瞟,沒有落款,可是左下角一枚小巧的四角菱證實了她的猜測,果然,又是駱問菱的杰作。
“誰來了?”里屋一聲蒼勁高亢的詢問,隨即有婆子出門來看。
“是楚小夫人到了?!蹦瞧抛踊匾宦暎瑢⑶啬畛跤诉M去。
秦念初小心翼翼垂首而入,悄悄抬眼一看,正對一張花梨木榻,一位老夫人寶相莊嚴地坐著,正盯著她,旁邊已經(jīng)陪坐了三五位婦人,原本互相聊天的,這會兒也不出聲了,全都看著她,各個神情莫測。
背后承露推了一把,示意她跪下,拜了三拜。
“起來吧?!崩戏蛉碎_口,聲音如無波古井,聽不出喜怒。
一個婆子上前虛扶了一把,秦念初起來,回身接了抹額遞上:“老夫人,這是我的一份心意,請您收下?!?p> 旁邊一聲輕笑:“怎的不改口呢?”
嗯?秦念初不由得扭頭去看她,不過三十七八歲的年紀,淺褐長裙套了墨綠色比甲,尚有成熟風韻,此刻正笑盈盈地瞧著她。
旁邊一位年輕美艷的插了句話:“這才幾天,還沒習慣吧?!?p> “不是明媒正娶的果然不一樣,想是沒有儀式所以不容易記住吧?!边@句就像嘲諷了。
另一個藍衣婦人開口滿含著嫉妒:“怎么會記不住呢,一下子成為小夫人立刻就這般素淡打扮了,端的一副賢良模樣?!边@位大概三十歲上下,面目秀麗端莊,只是眼神不大友好。
秦念初聽出點意思來,不免又抬頭看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夫人,依舊不喜不怒,正眼瞧著她,于是心下一定,開口道:“婆母大人?!?p> “嗯?!敝淮艘宦?,再無他言。
秦念初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一剎那她看到老夫人眼中一抹笑意,又倏忽不見。
旁邊的婆子上前來接了抹額,又遞還一只精致的木盒子,秦念初接了,道聲謝賞,由承露扶著到角上一處默默坐了,不再說話。
原先那位笑盈盈地婦人又開口了:“其實問菱接這巧蛛也就是個象征,她的繡工我們哪個比得上。”
“那倒是,端看門口那繡屏,我們學上幾年也不及一二?!?p> “都說心靈手巧,不知道手巧了是不是心一定靈呢?”這又是那位說話嘲諷的了。
秦念初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根本不插話,一則完全分不清誰是誰,二來沒什么話可說,其三,自然是覺得這些不是真心在夸獎。
倒是上座老夫人開口了:“罷了,今日繁忙,你們先各自回去吧,晚宴照例開在珠聯(lián)臺上,到時候且有的忙呢?!?p> “是。”幾個人齊齊起身。
“傾婉,你去玉容那照應照應,她初掌中饋,恐怕乏力?!?p> “母親放心,我這就去?!眱A婉便是剛才笑著的婦人了,也是唯一讓秦念初原本覺得有幾分善意的。
只是她這一叫母親,秦念初不免抖了一下,她就是大夫人?怎么感覺又不是,以那日隱約看見將軍的模樣,不過二十歲上下,不該有這個年紀的夫人,要么是老夫人的女兒或者其他兒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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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起身剛要走,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個人,恰與秦念初擦肩而過,卻是腳步一滯,回身看了一眼,一愣怔,又看了一眼。
“怎么,二弟連自己的新媳婦兒不認識了?”傾婉打趣。
“姐姐真會說笑,只有不認舊愛,哪有不認新歡的?!彼{衣婦人挽了傾婉衣袖,腳步不停地往外走。
秦念初此時已經(jīng)紅了臉,不是為她們的話,倒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這便是那邊見到她洗澡的“少將軍”,并且基本確定就是她的夫君了,可是又不知該怎么打招呼,愣怔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頓時尷尬。
“駱丫頭,你也再坐坐吧?!?p> ..
老夫人這一聲駱丫頭,直叫秦念初心里狠狠跳了一下,霎時間已經(jīng)顧不上眼前這位。
駱問菱,自己叫駱問菱!那駱問生——
怎么聽都是自家兄弟的名字!原來自己竟有一個兄弟天天在一旁晃蕩著,只是不知道他是哥哥還是弟弟......
秦念初說不清是什么感覺,激動有之,欣喜有之,難過有之,慌張有之......
激動的是,她自己是獨生女,太羨慕有兄弟姐妹的人生,她深信血濃于水,至親的人不但會錦上添花,還會雪中送炭,頓時便覺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心生安全感!
欣喜的便是果然自己的感覺是沒錯的,這個人應該是友好的,然而,難過的是憑她隱隱的感覺,這個問生卻表現(xiàn)并不友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嗆她,仿佛看見她赴死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難道他們關系不睦?
而慌張的是,至親的人往往能從細微中分辨出你是誰!自己能瞞多久?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駱問菱,會怎么樣?
秦念初腦子里一團亂,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老夫人拉著一同坐在軟塌上。
老夫人臉上終于有了笑意,不再似剛才那般板著臉,握著的手也暖暖的:“問菱今日打扮的素淡,我剛才也差點認不出呢?!?p> 那位少將軍卻是沒好臉色:“再素淡也掩飾不了骨子里的張揚?!?p> “年輕姑娘家,性子張揚些也沒什么。”
“母親,沒什么事我先回了?!?p> 老夫人臉一沉:“我知道,你這些日子根本沒去問菱院里,原是不想逼你,可今天碰上了,你就不能多說幾句話?”
“玉容還等著我?!闭f著已經(jīng)起身。
“楚兒!”老夫人厲聲,轉頭又對著秦念初,手里使勁握了一握,“玉容有沒有再難為你?她性子傲,你多容忍?!?p> “嗯,沒事?!鼻啬畛觞c點頭,對于他們的話也只能猜個七八分,不好多說。
旁邊的少年將軍不屑地看她一眼:“跪一跪又不會死人。”
老夫人還待說話,秦念初已經(jīng)不忿,仰起頭對上他的雙眼:“那可說不準,那日我又熱又累暈過去,差點醒不過來?!?p> 她有些惱,是為自己這副已經(jīng)離世的真身鳴不平,一條人命就這么輕賤地沒了,他們還不覺得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我后來不是去看你了?”他急了,冒出這句話來。
他自然不知道等他到的時候看到的其實已經(jīng)是秦念初了。
斯人已逝,連個愧疚都沒得到。秦念初不再多說,只鬧了個大紅臉,因為她隨即想到了之后發(fā)生的洗澡事件。
“到底是小兩口兒,喜歡斗嘴玩兒。”旁邊的婆子一邊笑著,遞個果盤過來。
“我晚上再來?!鄙倌陮④妬G下這句話,終于起身走了。
“快去!”老夫人推了秦念初一把,示意她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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