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兄妹終重逢
長安是個繁榮又熱鬧的地方,初來長安的金明珠騎在馬背上,孑然長嘆發(fā)出如此的感慨。她抬眼望去朱雀大街上兩邊的商戶很多,鱗次櫛比的店鋪外面或是三五成群進店光顧的客人,或是來來去去挑著籮筐吆喝的小販。轉(zhuǎn)過臉,看到長安的女郎們一個個都穿著漂亮的裙子。
金明珠今年已經(jīng)一十八歲了,但她這十年來一次女裝也沒有穿過,貼身服侍的侍女雖然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有父王的旨意在那里,她也不敢給金明珠穿女裝。有一次金明珠趁著侍女午睡的時間,偷偷拿了她的侍女服換上,卻怎么也穿不好,原來她都不會穿女裝了。
裝了這么久的男人,她都快要以為自己真的是一個男人了。金明珠全然沒發(fā)現(xiàn)自己也成為了朱雀大街上的一道特殊的風景,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好奇地看著她,當然了應該說是在看他們整個高麗使團。長安有那么多番邦的商旅,也有胡人在大昭做官的。
可高麗人,這還是他們這些長安城內(nèi)土生土長的人頭一次見呢。
“那就是高麗太子金麟月啊?看上去怎么跟個娘們似的弱不禁風,姑姑和姑父就是要把蓮娘許配給這樣一個家伙?”一處酒樓上,站在二樓陽臺臨街望風的韓家三郎手里捧著一把瓜子,一面磕著一面數(shù)落著底下過街往行館而去的高麗使團。他身后的倚著門的,正是韓容娘。
韓容娘今日與自己這三兄出來,是專門出來看這高麗太子的,都知道皇上皇后有意要把瑯琊公主許配給高麗太子,韓容娘這些日子以來苦花功夫去討好李蓮娘,讓韓三郎和李蓮娘也接觸了幾回,她可不希望李蓮娘嫁給這個什么高麗太子。不止她這么想,宣國夫人也這么想。
既然韓家的閨女不能嫁給這幾個皇子王爺?shù)?,那勉強當一個駙馬也是可以的吧,畢竟她們韓家可是皇后的娘家,就是皇上對韓三郎有什么不滿意的,皇后也會認可的呀。畢竟韓三郎和韓容娘可一直是在皇后跟前長大的,誰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最看重韓三郎的?
便是一句重話也不曾和韓三郎說過,更別提韓容娘因著是韓家小輩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又是嬌滴滴的女娃,在韓家本來也是被當珍寶捧在掌心的。有一個當皇后的姑姑就是好,可以穿最好的衣物吃最好的食物,還有這倆人身邊圍著的也都是一些王公大臣的子女。
打小就生活在眾星捧月的富貴窩里,韓三郎要什么有什么,這一次對于李蓮娘他也是一樣的志在必得。韓容娘倚在門上瞧著街上那一行剛剛過去的高麗使團,說道:“皇上竟然真的給公主派了一支千牛衛(wèi)啊,以前我找姑姑要兩個千牛衛(wèi)給我當侍衛(wèi),姑姑可都沒答應呢。”
“你以為自己是誰,瑯琊又是誰?真是的,好了,回去了。”
韓容娘:“三兄你不看了?高麗太子這位可是你的情敵,你不去好好了解一下,萬一瑯琊真的選了他,你可就沒戲了?!?p> “憑你三兄我的本事,還有咱們阿耶阿娘和祖母的面子,瑯琊到底還是會做出一個讓人滿意的抉擇的。嫁去高麗天高路遠的,以后真要是在高麗出了事,誰又能幫她?”自有嫁給他,留在長安仍然做她高高在上的瑯琊公主,他就是一輩子不出仕做官,也樂意。
韓容娘笑起來:“三兄好大的口氣,說的像是瑯琊公主就必須選你當駙馬似的。別忘了,這一次來長安朝貢的可不止高麗一國,還有榮陽長公主的小兒子呢,那位的來頭也不小?!?p> 韓三郎與韓容娘兄妹二人的談話,皆悉數(shù)教一旁藏在暗處的人拿筆墨記錄了下來。這兄妹二人前腳離開酒樓,這暗處的人后腳也跟著離開了酒樓,一路尾隨著韓三郎與韓容娘來到了一家名為紅袖閣的青樓。這人頓了頓,心想:韓家這位女郎君也來這青樓做什么?
另一邊,李蓮娘也已回了城馬不停蹄地直奔皇宮。進宮她是為了去向自己的父皇稟報高麗使團遇襲的事,話說完了是準備出宮回昌平王府去的,她并沒有打算去長樂宮見韓青娘。但韓青娘身邊派了人過來請,還是來了長信殿:“瑯琊給母后請安,愿母后萬福金安?!?p> “聽說今早你進宮找你阿耶要了五十個千牛衛(wèi)?”韓青娘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李蓮娘起身后便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韓青娘又讓人端了一碗燕窩羹來給她:“阿娘知道,你因為那些事心里埋怨我和你阿耶,可是阿娘也有阿娘的難處。蓮娘啊,你還不懂這些?!?p> “高麗使團在來長安的路上遇襲了,朝中那些人沒人敢主動請命,都害怕落一個誤國陷害兩國社稷的大罪。四兄如今雖然也已在朝中擔任閑職,但父皇并不曾讓他真正接觸。太子位正東宮絕不能輕易出長安,所以最合適的人選當然是我了。我是公主,該替父皇分憂。”
韓青娘:“你的右手恢復得怎么樣了?大夫怎么說?”
“阿娘不是有脈案么,阿娘也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手能不能好,我自己還能不知道么?其實這也沒什么,我本就是個修道之人,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手廢之,愧對不起阿耶和阿娘的生養(yǎng)之恩,這是孩兒的錯?!闭f著,只見李蓮娘低下頭用左手拿湯匙吃燕窩羹。
韓青娘抬手揉揉眼睛,哽咽著說:“別想那些不好的,就算你的手一輩子都好不起來了,總還有你阿耶阿娘呢。還有你那幾個兄長和弟弟們在后頭替你撐腰,你是公主,誰敢嫌棄你?”
“……阿娘,我才十三歲呢!”
韓青娘笑道:“十三歲怎么了,十三歲還小么?你外祖母就是十三歲嫁給你外祖父的,不過你要是真不愿意這么早嫁人,阿娘會勸你阿耶的。阿娘也知道,讓你去蓮華觀當了十年的方外之人,乍然又把你接回來就要讓你嫁人,委屈了你。阿娘希望你過的快樂,開心。”
出宮時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回到昌平王府時乳母江氏已經(jīng)讓人把藥都給熬好了,剛進漪蘭軒就把藥端了過來,看著她喝下了這才放心。李蓮娘還沒坐下,凝霜又帶著小紅進來了:“公主,這是花園那邊今兒個新摘的月季,請您過目。”小紅上前將籃子里的白絹揭開。
“小紅,你倒是很會養(yǎng)花,把這一朵朵月季伺候的這般嬌嫩欲滴?!崩钌從锷焓帜昧艘恢?,月季花瓣翹首微卷,花蕊緊密而呈現(xiàn)金黃,花苞底下還存在三五片緊貼著花托的花蒻。她從籃子里挑了幾枝出來交給凝霜:“將那只天鵝飛頸的白瓷瓶取來,把這幾枝插上?!?p> “是?!蹦謫?,“那,這些呢?”
“剩下的這些把花瓣摘了清一清,晚上用來泡澡吧。乳母給我準備些吃的,我現(xiàn)在要去書房練字了。”晨間習武,暮時練字,這是她從小到大一直就有的習慣。哪怕是偶有些特殊日子耽擱了,也會在當天夜里加緊補回來。她看向送花來的小紅,莞爾:“你,伺候吧?!?p> “……”小紅說不得話,只能俯首跪地以表示感恩。
能伺候公主的筆墨,確實是一樁天大的差事,若是公主滿意了說不定還能擺脫現(xiàn)在的身份,當一個小小的蒔花宮女有什么好的,跟在公主身邊貼身伺候,那才是好。旁人這么想是都想成為凝霜之后的公主近身女官,小紅這么想,是因為她自己心里別有心思。
李蓮娘轉(zhuǎn)而就換了一身素色的裙裝,頭發(fā)也梳回了時下大昭閨閣女郎最愛的發(fā)型。凝霜抱著那只天鵝頸白瓷瓶過來,她看了眼之后,淡淡道:“送去聽竹軒吧,再送一壺桃花釀?!?p> “公主?”聽竹軒里住著的是昌平王的門客,那位徐郎君素來和公主有音樂上的交流,卻從沒真正見過面,凝霜實在想不透公主今日怎么突然又是送花又是送酒的了。
李蓮娘稍微低下了頭,后邊的宮女給她將粉色珍珠穿成的瓔珞給佩戴好,又繞到身前來扣好。
她淺淺一笑什么都沒再說,出了內(nèi)室之后,叫上還跪在正堂的小紅一道去了王府書房。而王府里的下人也都曉得每天的這個時候,公主都要來書房練字看書的,因而書房里里外外這個時候都格外的安靜,就是那些飛蟲也都小心了許多,似乎怕打擾了她似的。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從開始練字起,李蓮娘就一直在背誦《道德經(jīng)》全文,小紅在一旁替她磨墨還要每過一會兒就沏茶,好讓李蓮娘能夠潤潤嗓子。她背完整部《道德經(jīng)》的時候,外面天色剛剛擦黑下來。
她停了筆,讓小紅把她今日寫的這些字都拿去燒掉。
小紅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其他人對此都并不感到驚訝,只好將案桌上的字帖收起來,拿去一旁在銅盆里燒著了。雖然是燒了一些,但她還是珍藏了起了一篇,沒被人發(fā)現(xiàn)。
李蓮娘也沒發(fā)現(xiàn),因為這個時候關(guān)越回來了,就在書房外:“屬下關(guān)越,求見公主?!?p> “進來?!崩钌從镒屓它c了燭燈,正拿著一本《鬼谷》在看呢,“怎么樣,那幾個漏網(wǎng)之魚抓住了么?”
“抓住了三個,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沒能抓住?!闭f完,關(guān)越跪了下去。
李蓮娘道:“算了,高麗使團這一次沒有傷亡也算是老天爺保佑了。至于逃跑的那個人也怪不得你們,今兒個這五十個千牛衛(wèi)兄弟辛苦了,回頭你找管家支一筆銀子,拿去請他們喝個酒吃個飯去,就說是我李瑯琊請的?!?p> “公主,若是那人逃回了高麗怎么辦?”
李蓮娘放下手上的書,笑:“阿越,有時候你很聰明,有時候你也真傻。他們自己人追殺自己人沒能成功,還被我?guī)藝肆耍侨艘遣幌牖盍瞬艜芑馗啕?。這世上,誰愿意早死呢?”落在案桌上攤開的書頁,被窗外吹進來的風吹翻了幾頁。
關(guān)越這下懂了李蓮娘的意思,起身道:“屬下會讓人繼續(xù)追蹤那個人的?!?p> “對了,派兩個人去行館那邊送些薄禮問候一下吧。今兒個麟月太子掉下懸崖,想來是嚇壞了的,還有那個文相……唔算了,就你親自去吧,他們之前也是見過你的。”
李蓮娘的話,直讓一旁燒字帖的小紅震驚不已。
關(guān)越走后,李蓮娘注意到了小紅的不對勁,唇角微微彎起:“我這里不需要你伺候筆墨了,你先下去吧?!彼屪约弘x開,小紅也不猶豫,連忙拜了一拜之后退出了書房。李蓮娘又繼續(xù)看書了,書房里的其他人都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過了片刻,凝霜送來了晚膳。
在書房吃過晚膳,又看了半個時辰的書,李蓮娘才離開書房回漪蘭軒沐浴就寢。
長安行館,金明珠與文欽和李蓮娘派來送薄禮的關(guān)越剛剛道別回到自己住的房間,不多久就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子出現(xiàn)在她房里。金明珠剛準備退出房間去喊人,不想這陌生女子就開了口:“明珠,是我?!狈置魇莻€女子,可是開口說話的聲調(diào)卻告訴金明珠,對方是男子。
這聲音有些沙啞,但金明珠對這個聲音是熟悉的:“王兄?!”
“聽說今日你們在城外遇襲,你還掉下懸崖了?”對方著急,讓金明珠快速的給他講了一番今日在城外遇到埋伏之后所發(fā)生的一切,提到那個瑯琊公主的時候,他身上恰好掉落一樣東西。金明珠好奇,蹲下身去撿起來,驚訝道:“這字體娟秀如芷蘭一般,是誰寫的?”
“……與你無關(guān)?!焙笳甙堰@張字帖搶了回去,疊起來放進了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