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是你吧,我就知道是你?!眮砣舜┲谏刈哟笠拢^上戴了一頂灰色氈帽,一進門便怒目圓睜,朝著我質問。
我坐在飯桌旁一言不發(fā),只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感覺眼里一陣酸澀。
見我如此這般,來人更怒了,只片刻便將手槍上了膛,端端地指著我的腦袋。
“哥?!蔽姨痤^又看了看他,緩緩地叫了他一聲,聲音很小,還有些顫抖。
我看得出來,他的神色很堅定,不像是失去了理智。
砰——
哥哥還是開槍了,朝著我的腦門。
槍聲響起的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拉到了永恒,我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這一切,也要從這里開始說起。
2.“納福子,當真是納福子啊,哈哈?!弊诘窕疽紊系亩蛉诵Φ媚樕舷袷情_了花,沒來得及打發(fā)前來號診的老中醫(yī)便一把將蹲在地上正呆呆把玩著竹蜻蜓的我攬進了懷里。
也是今夜,我正式地有了自己的名字——王爾祥,因為二夫人在收養(yǎng)我的第二年便就有了身孕,她將這歸功于我。與我同時被冠以名號的還有二夫人肚子里的小寶寶——王爾誠。
頂著納福子的名號,我在王家活了些好日子,但也只是一些日子。
還沒挨過寒冬,三少爺王爾誠便出生了。同二夫人期待的一樣,是個小少爺。她將他摟在懷里親喲,像是如獲至寶。
對于這樣一個在深宅院里生活的女人來說,得一子,便得了半邊家產(chǎn),一方地位。如果不幸沒有生得一兒半女,那便會想方設法收養(yǎng)一個,就像我。
如此,王府便有了三個子嗣——大哥王爾嘉,他是大夫人的獨子、二哥王爾祥,便是我、三弟王爾誠,便是二夫人的愛子。
“去,將老爺叫來,得讓他看看他的老來子呀?!倍蛉藢⑼鯛栒\摟在懷里喂奶,轉頭囑咐下人到書房通知老爺。她其實只是想將動靜兒再鬧得大些,最好是鑼鼓喧天的那種。
“娘,竹蜻蜓,給弟弟。”等下人退去后,我諾諾地上前,將自己懷里的竹蜻蜓掏出來,伸直了手想要將它放進襁褓。
“納福子,別做這傻事,當心傷著誠兒。”二夫人一把將竹蜻蜓打落在地,摔成了兩截兒。她的眼里透出一股肅殺,雖然聲音不高,但我能夠聽得出來,我惹她不高興了。
“去,一邊兒玩兒?!倍蛉藳]有像以前那樣溫柔,只這樣吼著我。
“竹蜻蜓,我要竹蜻蜓。”想想還是年紀太小,幼稚不堪,我竟然沒有憋住,放聲大哭起來。
不曾想?yún)s更惹得二夫人生氣,“納福子,憋住,否則我就要打了。”她抬手作勢就要打下來。
我被她伸出的手掌嚇住,抽噎著向后退了幾步,我懼怕那巴掌落在我臉上。正絕望之時我卻感覺腰間一緊,身子一陣輕松,有人從身后將我抱起來了。
“二夫人,祥兒還小,就別嚇他了?!北移饋淼娜耸谴蟾缤鯛柤?,說完,他又沖著我笑,“祥兒乖,哥給你買新的。”
“哥哥?”當時的我是知道有這樣一個哥哥的,不過也只是聽聞,并不曾親眼見過,因為他整天撲在生意上很少回家。
如今見了,我自然覺得驚奇,“哥哥有給我買竹蜻蜓的錢嗎?”
他點點頭,笑著又將我放下了,“當然了,一定。”
跟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對銀鐲子雙手遞給了二夫人,“二夫人,這是孩兒的一點心意。”
我呆呆地站在地上,抬頭想多瞅瞅大哥,但卻先望見了二夫人那難以言說的神情,似乎是不滿,但又未明顯表露。等到哥哥離開,我便看得清楚了。
“銀鐲子,銀鐲子,是在給我下馬威嗎?”二夫人又像之前打掉我竹蜻蜓那般,將那銀鐲子狠狠扔在地上,“咱們誠兒是男丁,天經(jīng)地義該戴金?!?p> “納福子,他是壞人。如果你不聽我的,今后是沒辦在王家生存的?!倍蛉死^續(xù)說著,似乎是在告誡著我。
我雖然沒回過神,心里還因摔碎的竹蜻蜓而難過,但卻聽得真切,也將這話牢牢記在心里。
‘聽二夫人的話?!@話從那時起便刻印在我的心頭,我也如此做著,聽她的話。因為二夫人是將我從死亡邊緣拉起來并且養(yǎng)著我的人,我一直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3.冬去春來,三弟誠兒滿月了。如二夫人所想,那天當真是熱鬧。
府門兩側紅紙張貼,院子里、廳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席桌,來訪的客人個個笑顏如花,當然包括在后院抱著誠兒的二夫人。
“孩子呢,快抱出來瞧瞧啊?!笨腿藗兂院缺M了興,又來了勁兒。
聽到這話,周圍的老老少少紛紛附和,更有甚者已經(jīng)起身朝后院打望。
我是第一次見這陣勢,有些怯懦,躲在二夫人身后遲遲不肯往前。
“納福子,撒手,外邊兒的人等著呢。若是不敢,便去一邊玩去。”二夫人見我這般,便伸手甩了甩衣擺,頭也不回地朝著前院去了。
說實話,我有些慶幸,但心里還是不免涌上一陣酸楚。二夫人似乎不會再像當初那樣將我摟在懷里了。
待在后院的我能夠清晰地聽到外院親朋好友的祝賀,聽得見二夫人因為喜愛子而發(fā)出的清脆爽朗的笑聲。
“祥兒,吶,給你?!鼻皫兹找娺^面的大哥再度出現(xiàn)在我面前,手里多了一只竹蜻蜓,“雖然大家都在祝賀誠兒滿月,但你也一樣應該收到祝福。”大哥如是說。
“是因為我是納福子的原因嗎?”我以為哥哥說要祝福我這話也只是因為我?guī)砹烁猓苟蛉苏Q下子嗣。
“當然不是,小家伙想什么呢?!贝蟾缟焓謱⒅耱唑巡暹M我捏成了拳頭的手里,“我去村里問了,今天也是你的生日,真正的生日?!?p> “吶,你要的竹蜻蜓?!贝蟾缃又f,沒等我多問又轉頭走了。他大我十余歲,就算是遠遠看去,他的身姿也很是挺拔,我總感覺他會是能夠一輩子保護我的人。
夜里,白日前來祝賀的男女老少皆數(shù)離開,只剩下滿院狼藉,仆人們正默默地收拾著。我坐在院子里的石階之上吹風,那風吹起來能讓人心曠神怡。當然,也是因為我有煩心事——我不知道二夫人為什么會對我變得冷漠。
“我聽娘的話、我認真識字,為什么還是會這樣呢?”我是如是想的。
院子里的一個仆人見了便上前寬慰我,我實話同他講了,卻不曾換來他一陣嗤笑。
“你傻啊,如今二夫人有了親兒子,你怎敢還指望著她對你如往日那般?”仆人很年輕,口無遮最終被大人聽見,終于討得了一陣訓斥。
不過,他的話讓我久久不能回過神。
等到回房準備休息時,二夫人差人來找我了。
“納福子,你記得娘同你說過什么嗎?”二夫人蹲下身子問我,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聽、聽娘的話。”我小聲答。
聽罷,二夫人點點頭,轉頭招呼仆人遞給我兩塊碎玉。
“將這個,放進祠堂前的盒子里?!倍蛉藢⒂衽宸旁谖沂值恼浦校坝浿?,一定要按照這個樣子?!彼龜[出了她所說的那樣,兩塊玉佩間隔很遠,在我手掌中呈現(xiàn)出八字形。
我點點頭,沒有問其他的,只記得要聽她的話。
趁著夜色,我貓著步子朝祠堂去了,整個過程很順利,雖然我有被從墻角躥出的野貓嚇著。
實際上,我不明白這么做是為什么,但到第二日我便明白了。
4.天剛蒙蒙亮,偶爾聽得雞聲雞鳴,我準備起身梳洗,但又被前院一陣斥罵聲吸引,便順著那聲音去了。走進了才發(fā)現(xiàn),是父親在呵斥大哥。
大哥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低著頭,似乎也是覺得自己罪不可赦。
“你母親的遺物,就這樣被你摔成兩瓣?”父親一只手握著長鞭,看樣子是要準備下狠手。
“孩兒放在祠堂供桌前,準備過了今日便收起來的。往日并沒有出差錯,但不知此次為何…”沒等大哥說完,父親手里的長鞭便揮舞而下,重重地落在了大哥的肩頭。
隔著身前的一簇簇綠葉,我還是能夠看見大哥的肩頭在鞭子落下的一瞬間朝下斜了斜,一道血紅的印子漸漸浮現(xiàn)。
“要怪,也只能怪你保管不利。不肖子,我原以為你做事踏實仔細,沒想到你卻偏偏對你母親的遺物如此不上心?!毖粤T,又是一鞭,落在了大哥的后背。
大哥只身體微微顫抖,但并沒有叫出聲,他在忍著疼痛。
“孩兒知錯?!贝蟾绮辉俎q解,只一個勁兒認錯。
我躲在那簇植株后,看著,想起了昨晚二夫人讓我做的事。
“果然,老爺還惦記著她?!倍蛉藦奈疑砗蟮淖呃茸哌^,倚靠在朱紅色的柱子上,一手扶著隨她而來的仆人,朝她說著。
“夫人,大夫人同老爺情深,沒些日子是不行的?!逼腿巳缡前参?。
“我原以為等自己有了子嗣,他便會多瞧我?guī)籽?,但沒想到,如今竟然為了一只玉佩搞出這么大動靜?!?p> 仆人無言。
父親手中的鞭子一次次嚯嚯作響,我仍舊躲在植株后,雖然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還是因為害怕而懦懦不敢上前。
我以為自己只要聽二夫人的話,封住嘴死不承認便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哥哥也不會知道此事。誰料就在當天晚上我就在大哥的房間里見到了那天晚上驚著我的黑貓。
大哥趴在床頭,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蹲坐在床角的黑貓,嘴里還喃喃著,“幸好沒有被發(fā)現(xiàn),祥兒那么小,許是貪玩不小心打碎的?!?p> 聽到那話的我瞬間怔住了,就連呼吸也變得乏力,雖然我想讓大哥知道真相,但我還是選擇了隱瞞,因為我記得要聽二夫人的話。
這是我第一次做出這種栽贓嫁禍的事,當時的我并沒有意識到這是錯的。
5.經(jīng)過這事,我總覺得二夫人消停了不少,她沒有再支使我做出栽贓嫁禍的事,也許是她太累了,又或許是她對父親已經(jīng)失去了耐性。
消停的這十余年,她的嘴里總掛著一句話,“男人是靠不住的。”
我看在眼里,雖然二夫人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fā),但骨子里還是想和大哥王爾嘉爭個你死我活的。如今的她只是將自己希冀從父親身上轉到了她的愛子王爾誠身上。從說話起她就教他算數(shù),教他寫字,一直到現(xiàn)在,經(jīng)過十余年的學習,他早已掌握了不少知識,其中大部分都是和經(jīng)商有關的。
不過,三弟王爾誠卻沒能如她所愿成為佼佼者,反而墜地成了地頭蛇。
警署的警官在這幾日將王家的門都快要踏破了,只為一件事——王爾誠玷污了一名女學生。
二夫人本想著靠錢財擺平,但對方也是家大業(yè)大的主,不消吃這一套。自此之后二夫人便夜不能寐,試圖尋找化解的方法,想破了腦袋終于想到了一個萬全之策——娶她進門。
可王爾嘉排行老三,對方又是嫡親的女兒,是斷不能嫁給一個二房的。于是,迎娶那名女學生的重任就落到了大哥身上。
“嘉兒,你且看在兄弟情深的份兒上拉誠兒一把。”二夫人聲淚俱下,不斷地向大哥求情,“若不然,誠兒可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啊。”
大哥站在她面前,臉色有些鐵青,可能是他聽著覺得不可思議吧。
“二夫人,若是能幫弟弟,我是斷不會推辭的。只是…”大哥說話有些猶豫,事出突然,確實是很讓他為難。
“只是什么?”二夫人追問。
“能再給我點時間想想嗎?”
“你且想罷,定要給我準確答復,盡快?!倍蛉怂坪跏敲靼琢舜蟾绲奶幘常瑫呵曳潘吡?,“誠兒安然與否,全仗著你了。”大哥臨走之前她還叮囑。
那一夜,大哥一直待在書房,房間里的臺燈一夜未熄。睡覺前我還透著那窗戶看見大哥在書房時走時停,手里夾著的香煙散出的煙霧像是陰霾,將他整個人都裹起來了。
第二日,大哥終于從那房里出來,他下定了決心要救王爾誠。聽到這消息的二夫人自然是欣喜萬分,她想著這場牢獄之災算是多過去了。
很快,二夫人便差人去那女學生家中納采問名,經(jīng)過納吉納征和請期的流程,婚禮很快便定了下來。
“嘉兒,你母親的玉佩,正好可以送給新婦?!倍蛉爽F(xiàn)如今只張羅著這門婚事,甚至還考慮到了這方面。
“玉佩…我給別人了,挑其他的吧?!贝蟾绶駴Q,此前他早已將玉佩的另一半贈予他人。
“哦?那是…”二夫人似乎是明白了,但她不想挑明了。畢竟答應過她的話,就算是早已有心儀之人也是斷不能反悔的,“那就選其他的吧。”二夫人轉口說。
大哥只木然地點頭。
迎親那日我是跟著的,雖然嗩吶吹得震天響,周圍圍觀的人們喝彩聲不絕,但我還是聽到了人群中的謾罵聲。那是一個穿著端莊,長相秀麗的女孩,并不像是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可她那日卻指著大哥破口大罵。
她說他沒良心,他的心是黑的,最后還將大夫人的那一半玉佩狠狠地朝大哥砸去,倒是沒有砸到大哥,只落在了轎廂旁的地上。
我不知道大哥有沒有聽見,不過他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是極其鎮(zhèn)定的,見玉佩被那女子扔落在地,他只默默下馬將它拾起,之后又上馬朝著女方家去了,全程都沒有正眼多瞧那女子,也許是出于愧疚。
6.經(jīng)過這件事,父親對王爾誠也完全改觀,他曾不止一次當著二夫人的面說要將家產(chǎn)留給大哥來照看。每每聽到這話,二夫人總是不樂意的,但她卻沒有多說什么,看那樣子,是在極力忍著。
等到中秋夜里全家聚在一起吃團圓飯的時候,父親又再度提起此事,當著全家人的面。二夫人的臉色變得鐵青,她不樂意聽到這話。
飯后,她便將我叫到了房間。
我只以為她沒什么大礙,就算是再讓我做什么昧良心的事也不會太過分,但等到我到她跟前聽了那話后,瞬間僵直了全身。
“殺死王爾嘉。”她沒有多說廢話,只提給我一個白色瓷瓶,“你說過你會聽娘的話對吧,納福子?”
我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隨后點點頭。
二夫人吩咐的話我是必定要做的,但我又有些猶豫。因為經(jīng)過這十余年的相處,我并不覺得大哥王爾嘉是壞人。
那日,我正在院子里喂鴿子,鴿子們吃得歡啊,長得肥頭大耳。喂得正起興時大哥差人來叫我了,他應了我的約。事實上,我一直在等,在等一個這樣的機會。
我將那白色瓷瓶藏在懷里,出門招了一輛黃包車便去了。
很快,車子在同福酒樓門口停下,我一跳而下,徑直進了包間。在進門之前我還在酒樓門口的柱子旁看見了喝得爛醉的王爾誠,我沒有理會他。
“坐?!贝蟾缱诳看暗奈恢?,我一進門他便招呼我坐下。
還沒坐下我便塞給大哥一瓶清酒,他也沒有猶豫,徐徐地將酒倒進杯子里便喝下了肚。
“大哥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我抬頭嚴肅地問著,眼里似乎透著刀子。
大哥笑著搖了搖頭,用筷子夾起一?;ㄉ追胚M嘴里,“別扯,你有什么能耐下毒?!闭f話間他原本白皙的面龐涌上了一層紅色,像是真的被我說的話笑著了。
“是啊?!蔽乙残χ鴵u搖頭,附和著。
我本是想著就此了結,但我還是下不去手。
我和大哥二人就只吃了個飯,就連他張口問我為何要約他時,我都結結巴巴,回答不上,只好一笑了之。
7.回到府上,我便被二夫人手下的仆人瞧見和大哥王爾嘉有說有笑。還沒來得及洗漱,我就被二夫人招去了。
“納福子,這都半月余了,你當真是不聽娘的話了?”二夫人一臉嚴肅地問。
我站在她面前,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才開口說,“聽,可是大哥,我實在下不了手?!敝八愿赖脑在E大哥的活我都做了,唯獨這一次,我實在下不了手。
“那便用刀?!睕]等我說完,一把匕首從二夫人手里飛落,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腳邊。
看那匕首,鑲金嵌玉,想必定是父親淘來的稀奇玩意兒。
我又愣住了,二夫人似乎是沒了往日的耐性,變得急躁無比。我看著她,能夠看見她的手掌皮膚上泛有些許紅色斑點,整長臉除了一抹胭脂再沒其他顏色。
“在娘眼里祥兒是什么?”我一字一頓地問著,這是第一次反抗她的意愿。
在聽到這話時她似乎有些震驚,但又轉而平靜,似乎是料到了,“做了,才能活?!彼忉屩劾锿钢鑵?,是我從未見過的。
“你應當記得當初是誰將你抱回來。”她警告。
說實話,聽到這話我的后背有些發(fā)涼,我原以為經(jīng)過十余年的相處二夫人早已將我當做一家人,再不濟,也不會是這種獵人與獵狗的關系。
我沒說什么,只彎腰拾起了匕首,后點點頭,然后離開了。
夜里,我輾轉反側,腦海里始終充斥著二夫人和大哥的樣子,我清楚地知道,這次不能再這么隨意了。
我本打算過幾日再做打算,但府上又有了不幸之事。
父親走了。
如果他就這樣撒手人寰倒算是好事,但臨走之前他將所有的家產(chǎn)都留給了大哥。
那日府門口白燈籠高掛,泣涕之聲四起,就連一向堅強的大哥,雙眼也充斥著血色和淚水。
“二夫人請寬心,孩兒今后定會照顧好王家上上下下?!贝蟾绻蛟诙蛉嗣媲?,神情堅定,向她保證。
但二夫人的臉色似乎不大好看,也許是因為父親去世,又也許,是因為父親將遺產(chǎn)算數(shù)留給了大哥,她嫉妒。
這幾日,她手上的紅斑是越來越明顯了,就連脖子上也能隱隱約約地看到。
我走在走廊上,想要去二夫人的房里問她一些事,才走到門口,便聽得一陣喧鬧。
“二夫人,別涂了,脂粉已經(jīng)沒有了。”我聽得出那是二夫人身邊仆人的聲音,她在阻止著二夫人做什么事。
“不行,得涂,紅斑已經(jīng)漫上來了?!倍蛉嘶卮?,“不夠了,那便去再買?!?p> 我終于知道了為什么二夫人這段日子臉上毫無血色,沒有生氣。
“煙呢,快給我遞來,快點?!倍蛉撕鹬袷丘嚳孰y耐。
“別這樣了,二夫人,萬一被發(fā)現(xiàn)…”仆人勸阻,但還沒說完便被二夫人打斷了。
“怕什么,如今那男人死了,就算被發(fā)現(xiàn),又有誰敢說我?”二夫人底氣很足,呵斥回去。
仆人無奈離開,卻在一開門時撞見了我,之后便轉頭小跑離開。她的神情有些閃爍,似乎是害怕我聽到她們先前的對話。
“娘要抽大麻,是嗎?”我進門問二夫人。
她沒有畏懼,反而很鎮(zhèn)定地點點頭。
“什么時候?誰教娘的?”我繼續(xù)追問。
“好些日子了?!彼f著說著便要笑起來,眼神空洞無物,“誠兒真的是好孩子,給了娘這么好一個物件兒,能讓娘這么快樂。要我說…”她頓了頓,似乎是有些喘不上氣兒,“誠兒就應該擔當一家之主的地位?!?p> 她的樣子像是著了魔,瘋癲不堪。
“納福子,你是聽娘的話的吧?”她旋即又問,起身抓住了我的肩膀,“那就快去啊?!?p> “娘為什么要處心積慮地置大哥于死地?”我扶著她,免得她體力不支摔在地上。
“當然是為了快樂啊,有了家產(chǎn),我便會一直快樂下去。”她的神志有些不清,說出來的話也讓人難懂,但我知道她的意思。
有了家產(chǎn),便有了再買更多大麻的能力。
“就因為這個?”我苦笑。
“不然呢?”她答,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智,“納福子,快點去,不然,死的就是你?!彼_始吼叫。
我點點頭,佯裝答應,見她坐回椅子便轉身離開。
雖然有些摸不準,但我心里已經(jīng)大致有了個決定。
8.次日天還未亮,我便收拾出門,我想應該會在最近的一間酒樓找到王爾誠,果然如我所料,他此刻正側倚在床上,身旁兩三女妓圍繞,其中一個不斷地朝他手里的大煙筒添料。
我上前,一把便將他拽起身。
“回家。”我吼著,情緒有些失去控制。
“不回?!彼恼Z氣很是傲慢,“你算老幾?不過是個收養(yǎng)子,敢管我?”
聽到這話,我只冷笑一聲。
“大哥總有資格管吧?!蔽依^續(xù)說。
我以為他會畏懼大哥的威嚴,但沒想到他卻變得更加猖狂。
“他?”王爾誠笑了笑,“半截兒身子都快埋進土里的人,還來操心我,可笑。對了,娘吩咐你的事你做了嗎?”
在他的眼里,我似乎只是一顆棋子,又或者,只是一塊墊腳石。
夜里,我將房里一一收拾干凈,換了一身新衣,提著匕首便朝院子里去了。
我要去完成那個任務,不過不是對大哥。
我轉頭繞過走廊,來到了二夫人的房間。
匕首捅進被子的那一剎那,我瞬間感覺一身輕松。她沒有掙扎,大概是在自己的睡夢中去了吧。
“娘從小便教我,有人擋路,就要除之而后快,我做到了?!蔽覍χ氖w如是說,像是完成了一項艱難的任務,我還期待著她的夸獎呢。
相比一下,王爾誠就不那么安靜了,我花了好些時間才將他撂倒,又花了好些時間才將匕首刺進他的胸膛。
這一切做完,我又聽到了幾聲雞鳴,著實嚇了我一大跳。不過,我并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我拖著沾滿血色的身子回到房間,沒有收拾行李,沒有打算逃跑,只從匣子里拿出了一只竹蜻蜓便轉頭朝同福酒樓去了。
臨走前,我給大哥留了一封信。
還沒走遠,我便聽得院子里一陣尖叫,下人們發(fā)現(xiàn)了,我笑了笑,沒有回頭,只朝著酒樓走去。
9.我坐在雅間等著大哥,果然,太陽還沒高過山頭他便來了,怒氣沖沖,憤恨至極。
“是你吧?”他一腳將雅間的門踹開,問著,我能聽得出他在努力壓制著怒氣。
我點點頭,順勢擦去了手上殘留的血跡。
“我就知道是你。果然…”大哥似乎還有話要說,但他又換了一個方式,“王家欠你什么?”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將桌前的一杯酒一飲而盡。片刻后我抬頭望了望他,眼里一陣酸澀,“哥?!蔽业穆曇粲行╊澏?。
事實上,我很希望哥哥能在這個時候一把將我摟在懷里,安慰著我說“沒事?!?,就像小時候那樣。
“別叫我哥。”他的臉頰開始顫抖,同樣地,眼底也開始泛紅,說罷,他便拿出了手槍端端地指著我的額頭。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里看到的一切事物都變得模糊不堪,就只有手里的竹蜻蜓,我能夠觸摸到它的形狀。
砰——
哥哥還是開槍了,朝著我的腦門。
那一刻,我抓不到什么能夠讓我安心的東西,除了手中的竹蜻蜓。
現(xiàn)在,哥哥的身邊再也沒有惡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