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瘋子”
黑影死死地盯著殿外的楊安,一動不動。
而楊安和將軍也是紋絲不動地站在殿外,兩方就這么隔著殿門幽幽對視著。
死寂的山腳,幽暗的天色,陰森的小廟,詭異的黑影,再加上那讓人心驚膽顫的異怪傳說,這些東西組合起來,足以將一般人嚇得不敢動彈。
但是楊安此時心頭浮現(xiàn)的卻是一陣無奈。
“瘋子,大晚上不回家睡覺,傻站在這廟里干嘛?”他朝著廟里的黑影大聲喝道,同時他頭上的燈光也照進了廟里。
在明亮的燈光下,這黑影終于露出了他的真容。這赫然是一個身穿一件黑色破長衫的瘦削男子!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披到了肩上,因為太久沒洗的緣故,很多發(fā)絲都粘在了一起,形成粗粗的一縷縷掛在他的頭上。
他的臉烏漆嘛黑,根本看不清真面目,脖子上、手上......但凡漏出來的地方全都覆蓋著黑黑的泥垢,想來沒露出來的地方也是一樣。
嘴唇上是一圈灰黑相間的凌亂長須,大部分都打結(jié)了,和頭上垂下的臟發(fā)纏在一起。
全身上下,唯一還算亮堂的就是他那雙正直勾勾地盯著楊安的眼睛了。
這個人就是瘋子,南溪鎮(zhèn)三怪人之一,和啞子、傻子并列。
傻子是真傻,啞子是熱情過度,而瘋子則是真瘋。嘴里常說的是怪力亂神之語,一般人根本沒法跟他溝通,做的也都是正常人絕不會去做的事情,什么當(dāng)眾大小便之類的都是小意思。
沒人知道瘋子幾歲了,是哪里人,只知道他是在十幾年前突然出現(xiàn)在南溪鎮(zhèn)的,然后就不走了,每天跟個幽靈似的到處游蕩。
而且這家伙跟一些動物一樣,喜歡晝伏夜出。一到晚上就精神特好,尤其是午夜時分,更是他出來活動的高峰期。
有時候他會大半夜跑到哪個村的村口,然后莫名其妙地朝著村子的方向跪拜磕頭,有時候抱著電線桿子爬上去,像個貓頭鷹似的在上面居高臨下地死盯著地面,有時候一個人在荒山野嶺的小路上來回不停地走,能走一整夜。
可以說這十里八鄉(xiāng)經(jīng)常走夜路的人就沒有沒被他嚇到過的。
曾經(jīng)他還跑到了寒山村,然后大半夜地躺在那沒有護欄的太平橋的橋邊。
在一個凌晨急著去集市賣菜的村民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幽幽地喊了一句:“菩薩好?!?p> 結(jié)果就是他被那個嚇得汗毛炸立,渾身不受控制的村民給一腳踹到了橋下的河里,兩人一個摔得半死,一個嚇得半死。
楊安懷疑,這十里八鄉(xiāng)的很多聽了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詭異傳說都是這個瘋子制造出來的。就好比今天晚上要是換了個人經(jīng)過這包大殿,搞不好明天就會出現(xiàn)包大殿晚上有僵尸出沒的傳言了。
在聽了楊安的喊話后,瘋子并沒有動,依然保持著那個僵尸一樣的站姿,嘴里幽幽地說道:“噓——不要跟我講話,被包大人聽到了,我又要被罰站幾個鐘頭?!?p> 楊安的嘴角抽了兩抽,繼續(xù)問道:“你現(xiàn)在也是在被包大人罰站么?”
“是的?!?p> “包大人為什么罰你???”
“因為我把他的桃給吃了,他沒東西吃,一生氣就讓我罰站?!悲傋诱f得極為認(rèn)真。
楊安將頭上的探燈往里一照,發(fā)現(xiàn)殿內(nèi)的供桌上果然放著幾枚新鮮桃核,而供桌后包公塑像臉上的黑白雙眼好似真的在盯著這些桃核。
“那你有沒有跟包公道過謙?”楊安繼續(xù)問道。
“道過謙了,否則的話就不是讓我罰站了。”說到這里他的聲音更幽了,“他剛才想拿狗頭鍘鍘我,幸好我跪的早?!?p> “你還挺識相。行了,我現(xiàn)在就跟包公說一聲,讓他不要罰你?!闭f著楊安走進了小廟,然后雙手合十對著那包公的塑像拜了拜,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了幾聲。
做完這些,他轉(zhuǎn)身對還是一動不動的瘋子說道:“包公答應(yīng)了,他說你不用罰站,可以走了。所以趕緊的,回家去?!?p> “我不信,你又不是神仙,包公憑什么聽你的?!悲傋硬恍嫉卣f道。
“你還不信?好,你睜大眼睛看看我到底是誰?!睏畎怖^續(xù)演著戲。
他走到廟門前,然后拍了拍將軍的腦袋。
將軍會意,它站起身來,龐大的身軀正對著廟里的瘋子,然后朝著他大吼了一聲。
“汪!”
“看到了沒,這就是......”楊安正待解說,就看見對面的瘋子麻利無比地跪在了地上,五體投地的那種。
然后他沖著將軍高聲呼道:“凡人徐不必拜見哮天仙犬大人!”
隨后他又伏在地上轉(zhuǎn)向楊安,嘴里再次高呼:“拜見清源妙道二郎真君!”
楊安沒料到他會突然搞出這么大的動作,微微一愣后,他馬上說道:“既然你已經(jīng)認(rèn)出了我的真身,那我剛才說的話可聽進去了?”
“明白!徐不必告退,不打擾真君和包大人敘舊。”瘋子繼續(xù)在地上轉(zhuǎn)圈,直到正面朝著楊安,背朝廟門后才停下來。
隨后他微微起身,頭顱低垂,四肢著地慢慢向后退去,直到完全退出廟門后,他才站起身來,又朝著廟內(nèi)拜了三拜,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這一刻的他身上沒有絲毫瘋意,反倒是像極了一個虔誠的道教信徒。
“徐不必?”廟內(nèi)的楊安看著離去的瘋子,眉頭一皺。
今天他看到一個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瘋子。
或者這個瘋子的背后還藏著某個不為人知的隱秘。
不過楊安并不打算去深究。這個世界上誰還沒背負(fù)點秘密?誰還沒有一段往事?
既然都有,又何必彼此追根究底?
“呼——”一陣微涼的夜風(fēng)穿堂而過,帶動著橫梁上垂下的道道幡布嘩啦啦作響。
翻動聲中,那端坐在供桌之后的包公像巋然不動,靜靜地凝視前方那黑洞洞的空間。
楊安默默地看著,片刻之后他雙手合十對著塑像輕施一禮,然后轉(zhuǎn)身,帶著將軍昂首闊步而出。
施禮不是出于敬畏,只是一種禮節(jié)。
出了小小的廟宇,世界驟然一擴,即便天已全黑,那夜的遼遠(yuǎn)和深邃還是讓人不自覺地感慨這天地的偉岸。
“時間不早,該去釣鰻魚了?!睏畎驳驼Z著,轉(zhuǎn)身朝南溪水庫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包大殿靜默站立,一如它幾十年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