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其后幾日下來,燕星瀾才真正領教了東方狐那日所言的‘怠惰嗜睡,難以為用’。
“公主,東方公子說今日沖龍、壬辰、煞北,忌出行、入宅、會親友。請公主明日再來?!?p> “公主,東方公子睡去了?!?p> “公主,東方公子未醒?!?p> “公主,東方公子未醒?!?p> “公主,東方公子說……說……”
燕星瀾頭上青筋隆起,從容笑道:
“說!東方公子說什么了?”
“回公主,東方公子說……說今日心情煩悶,諸事不宜……,請公主……且回?!?p> 東朝十九年,春,三月末。
夏國二十萬大軍未入齊城而退,經桉林遇大火。后軍將軍淳于觴領六萬后軍叛夏,奪下齊城,殺城主陶景園后歸降東燕。
東燕封淳于觴為大司農丞。賜降卒五貫,得甲五萬。淳于觴率五萬降卒,攜糧草八百萬石赴東燕熙農駐軍。
東燕大將軍云海將魯國車騎將軍潘勇、驍騎將軍伍天華所率的八萬騎軍圍殺于魯國邊境蛇兒口一帶。八萬魯軍亡六萬余眾、降一萬有余。
驍騎將軍伍天華死于亂軍之中,唯車騎將軍潘勇詐死逃得一命。此番魯軍八萬驍騎來伐東燕,卻只回得‘披風將’潘勇一人。
后,天下諸國,街邊坊間多有童謠傳唱:
“
南州夏王無信義,迎親路半又歸去。
反復之人豈能托,天下女子如何許。
應是盲侯多寵溺,令其無道終日嬉。
”
東朝十九年,春,四月初二。
東燕齊城民變,少府李泰峰為亂民當街圍毆至死。
東朝十九年,春,四月初四。
東燕中書令宗政軒與輔軍將軍廉義,率一萬步卒全取齊郡。
東朝十九年,春,四月初六。
東燕中書令宗政軒與輔軍將軍廉義領軍入齊城平亂。言少府李泰峰宣矯詔,罪大惡極。今燕星瀾公主已知此事,故代燕還王免齊郡一地,三年賦稅。此次民變事出有因,從者無罪。
齊城上下以至齊郡各地,無不感東燕還王、公主之恩德。
后,《東朝風云志》中有記道:
‘
花光心計,北上萬里,南夏何求。二十萬甲胄,棄糧驚走。齊城迎友,城主命休。袞城難侵,魯國又敗,八萬騎入蛇兒口。天知曉,東燕戎馬事,誰人用謀。
兵仙弟子來游,青衫公子巧戲盲侯。車轅藏錦軸,墨雁蛛結,正術奇謀,勝在帷籌。夢入神機,連環(huán)妙計,驚濤暗潮去悠悠。麒麟兒,真嫡仙一個,欹枕東州。
’
東州,東燕。王都樂城,王宮后宮。
燕星瀾連日來,日日去歸陽殿求見,卻也僅見得東方玄一回。大將軍云海與丞相范逸云前來自是被拒于歸陽殿外。
那一次燕星瀾隨口相邀東方玄,共賞宮中春色。看似一時興起,卻早已精心布置了多時。
從歸陽殿至王宮后宮。
雨燕連廊中,有不滿十歲,粉雕玉琢的男童女童在追逐嬉戲。
虹橋柳浪邊,一俊美少年,白衣勝雪,衣帶飄飄。于萬千綠絳中與二人含笑微微一禮。
云閣水榭上,一宮裝美婦,香爐紫煙,素手撫琴。琴音如高山流水叮咚作響,似輕云無定婉轉悠揚。一曲作罷,曲水流觴,相贈二人。
花溪疊瀑下,一片鶯鶯燕燕之聲。各齡各色女子,只著褻衣于,花溪瀑下戲水嬉鬧。玲瑯滿目,燕瘦環(huán)肥。更有膽大者,一邊掩口嬌笑一邊遠遠的向二人輕撩溪水。
此行當真既是賞春,也是賞春。
燕星瀾一路見東方玄持卷徐行,不為所動。便待二人行至百花春塢,伸手折下一枝杜鵑花。含情脈脈的望了東方玄一眼,繼而羞的低頭與花嘆問道:
“
今朝同游春塢里,杜鵑花勝去年紅。
來年應是花更好,百花深處與誰同?
”
東方玄聞后,持卷擊掌而笑。
燕星瀾面紅耳赤,一副羞赧的樣子細聲道:
“公子因何發(fā)笑?可是星瀾言語孟浪,讓公子見笑了?”
東方玄搖首笑道:
“哈哈哈!非也,非也?!?p> 繼而一邊行詩一邊轉身,負手持卷,向歸路迤迤而去。
“
有風東來忽相過,落花紛紛稍覺多。
人不老,花始紅。笑花笑我笑春風!
笑花笑我笑春風!笑春風啊,哈哈哈哈哈哈”——
輕笑聲中,燕星瀾望向遠處翩然離去的一襲青衫,心生無奈。
于不會老去的仙人眼中,花兒始終如一綻放。而我等便如風過落花一般,不過是其漫漫長生中的一瞬。是故,可笑的不是花,不是你,不是這春風。是我,是我燕星瀾啊……
東朝十九年,春,四月初八。
魯國遣使東燕求和,愿以赤金萬兩與戰(zhàn)馬萬匹,換回魯國降卒。公主燕星瀾允之,并提出再通兩國商道。
此提議自是燕星瀾一早問過東方玄的,同時邀東方玄出席次日的王宮夜宴。言東燕文武百官,皆要拜謝東方玄。
燕星瀾本以為,依東方玄之心性,必定一口回絕此事。豈料東方玄并未推辭,并再次提到莫忘此前應他之事。
燕星瀾躊躇不安的來到太后寢宮,范珺瑤處。
范珺瑤此時正為燕還天哺乳。本來此等事情,宮中自有乳母來做。但范珺瑤以為自己的骨血當要自己來喂養(yǎng)才是。
燕星瀾幾乎是范珺瑤看著長大的,是故也未有過多避忌。于旁輕拍著燕還天喜道:
“瀾兒啊,我聽聞此次不但退了那夏軍,大將軍云海還打了勝仗。魯嵩山都遣人求和來了。這東方玄公子當真了得呢?!?p> 燕星瀾眉頭微蹙,不由想起了那日東方玄殿上那句,不死何為。以及于歸陽殿內,東方玄眼中閃過的那一抹寒芒。尤是不久之后,中書令宗政軒,上報之了燕星瀾齊城之事。
東方玄一句量情征賦,少府李泰峰便無了顧忌,橫征暴斂。發(fā)完降卒仍余十二萬貫,后又有本欲回鄉(xiāng)卻終投東燕的降卒交回的五貫。城主府內,李泰峰竟私藏了二十余萬貫錢。算下來即是二十萬兩白銀、黃金二萬兩,赤金萬兩。
輔軍將軍廉義率大軍入齊城,不咎暴動之罪,免齊郡三年賦稅。再收齊郡一地民心。而李泰峰暴斂得來的那些錢財,則皆被運回了王都樂城。
燕星瀾實想不通東方玄公子所求何事,正好瞥見了懷抱燕還天,酥胸半露的范珺瑤。
范珺瑤自是極美的,清雅脫俗,盈盈弱弱。出身于東燕望族,范氏名門。舉手投足之間,透出淡淡書香之氣,一股不落流俗的風韻。
燕星瀾神色巨變,心中一驚。
‘莫非……!常聞達官顯貴間,多有食人乳養(yǎng)生者,且專尋那年輕貌美的婦人以身喂之。范珺瑤何止年輕貌美,更是一國太后,身份顯貴?!?p> 范珺瑤見燕星瀾神情恍惚,額間冒汗。
“瀾兒?”
燕星瀾抽出錦帕輕拭額間,幽幽道:
“何止了得,東方玄公子料事如神,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若叫你死,你便活不得。他若叫你活,死地可求活?!?p> 隨后,燕星瀾將狄熊與李泰峰之事,詳述與范珺瑤。
范珺瑤大驚之于不免奇道:
“能得如此高人相助,瀾兒你又何故面露憂色呢?”
燕星瀾理了理思緒,稽首行禮道:
“瀾兒于大殿之上,王座之旁,為東方玄公子設榻。此事有辱王威,還請?zhí)筘熈P?!?p> 范珺瑤聽之,掩口一笑。
“瀾兒你真當范姨是那不顧大局,鼠目寸光的市井女子嗎?莫說你與那東方玄公子王殿設榻,你縱是給他王殿筑臺供起來,我上殿見了,只當拜天祭祖一樣拜他便是?!?p> 燕星瀾雖難以啟齒,但事關大燕社稷。還是稽首一拜到底,恭聲道:
“仍有一事。如若東方玄公子對范姨有何所求,還請……還請范姨以王朝社稷為重,勿要推辭?!?p> 范珺瑤心思細膩,聽燕星瀾如此一說,又豈會不知何意。即驚且疑道:
“不會吧,那東方玄公子不過一少年?。俊?p> 燕星瀾心亂如麻,幽幽嘆道:
“范姨可曾記得那日的東方狐?”
范珺瑤又豈會忘了那朱袍霜發(fā),日日在她心頭、于她夢里的男子。是啊,他是東方玄公子的祖父,聽聞已數(shù)百歲了啊。那東方玄公子可未必真是一個十六七的少年。
范珺瑤面有難色。如今她已知曉東方玄于東燕意味著什么,于兒子燕還天意味著什么。為名節(jié)一死簡單,可我兒和我兒的天下又當如何?亡夫的遺愿、瀾兒的命運又當如何?只可惜東方玄不是……那人啊……
范珺瑤閉目稍頃,扶起燕星瀾嘆道:
“瀾兒安心,我知該如何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