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東燕。
王都樂城以東,官道之上。
夜色澄明出樂城,范家車馬去銅鈴。
范家商行車隊中,年僅六歲的宇文秀桀,一身青衣小廝的學徒打扮,眉頭緊鎖。
祖父身為東燕大鴻臚,官拜九卿。父親亦是東燕名儒。我身為樂城望族,宇文氏長孫。如何會被送來范家,當一名商行學徒?
莫非我…不是…親生?
“桀哥,在想啥啊?”
圓滾滾的陳大寶撕咬著一根雞腿問道。
“哎!莫要驚擾了宇文兄。”
王進低聲勸道。
宇文秀桀瞥了眼同樣青衣學徒打扮的二人,愈發(fā)不解。
陳大寶,天翼城城主陳崎石親侄。東燕墨香寶玉唯有在陳家玉莊中方有販售。自然是公主燕星瀾特許的。陳家天翼首富的名頭,貨真價實。
陳崎石無子,倒是有兩個侄子。大侄子陳慶之,小侄子便是這陳大寶。沒道理大侄子日日花天酒地,送小侄子來范家當學徒?
王進,袞城望族王家的嫡系。王家三世為官,外戚尚無從商之人。如何會送王進來范家當學徒?
身后車隊皆著紫衫的那些學徒之中,有個名為子車禾束的,說是來自熙農城。
子車姓氏本就稀少,且來自熙農。當是大司農子車無忌的侄孫輩無疑。
而奇在其余諸人,出身大多不好。據(jù)傳還有魯國和北燕來的別國孩童。
來到范府之內,除去不得四處走動,也無太多管束。沒見這陳大寶連雞腿都偷出來了么……
他早便私下里問過二人,家中何故將之送來范府,二人俱是不知。此事處處透著古怪,令六歲早慧的宇文秀桀,百思不得其解。
王都樂城東,霞云嶺,仙夢湖畔。
當那位看似與他們高矮相近的范家大小姐,吆五喝六的領著他們走上湖畔橋頭的那刻。
宇文秀桀、陳大寶、王進、子車禾束及一眾身著紫青兩色衣袍,學徒打扮的孩童皆是難掩驚色。
那些不曾來過霞云嶺的孩童,更有嚇得哭泣、癱坐在地,轉身欲逃者。
月夜之下,木橋之上,湖霧蒙蒙。龍影翻騰,聲聲唳鳴。湖上金光偶現(xiàn),氤氳之中,霧光仙境顯出幾處。亭臺水榭,玉山樓閣,美不勝收。真如那天上宮闕、閬風之苑也似。
范寧寧不知為何今日換了青色羅裙,外罩紫裳。但見她穿梭喝罵于一眾六歲學徒之間,好不威風。
魔頭威震霞云嶺,小兒止啼范寧寧。
稍縱,范寧寧那一襲紫裳青裙,于一片青青紫紫的學徒之中,匿了身形。
湖光仙境月中開,霧里仙舟御虛來。
眾多孩童猶在驚奇之余,宇文秀桀已是難掩心喜,激動不已。
原來竟是要接我等上麒麟島?!
青奴泊好御虛舟,由船上一縱,躍至范直身前。未做寒暄,出言問道:
“九十九名學徒,可都在此處了?”
范直不想眼前女子的身法如此驚人,一時間也忘了去喚范寧寧。愣愣回道:
“社(是)…社(是)…”
青奴柳眉微蹙,范家怎派了個這般人來。
“命學徒依次登舟吧,你便不用跟來了?!?p> “呃…社…社…”
范直連連頷首,忙引著前面的學徒登舟。
范寧寧風風火火由人群中跑來。
青奴見之,立于舟上輕斥道:
“范家怎生辦事的?公子言明只收男童,如何還混了個女童進來?”
女童?!
當下湖畔橋頭,身著羅裙者只她范寧寧一人,如何不知是在指她。
望向御虛舟上面覆青紗,體態(tài)婀娜的青奴。范寧寧俏臉煞白,方要生怒。卻又換作嬌俏可愛的神情,梨渦帶笑的襝衽一禮。
“范逸云之孫,范行舟之女,范寧寧。見過青奴姐姐。”
心中想的是,本小姐何必與你個侍婢一般見識。先上到麒麟島上,見了我的命中夫君才是。
御虛舟緩緩隱于夜色之下,湖霧之中。
湖畔橋頭,立著一高一矮二人。
范直喉頭微動,隱隱感到有些不妙。
范寧寧小臉緊繃,陰晴不定。雙拳緊攥,不知捶向何處。
‘好一個賤婢!拿著雞毛當令箭!竟言無公子首肯,不敢放閑人上島。老娘算得閑人么?!簡直混賬!
今日也就是不好與她用強,再者也還不是發(fā)作的時候。
哼!待老娘他日為你主母之時,再叫你個賤婢好看!’
范寧寧胸口幾個起伏之后,泄出胸中悶氣。
范直見此,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氣。
忽的,范寧寧擰首斜睨,神色猙獰的厲叱道:
“范直!方才船來,如何不報?!”
言出身動,九層《開胸通背拳》全開,雙拳接連向范直腰腹打去……
連月來,柳無相于麒麟島上玩的不亦樂乎。為入到島上東南西北的四處殺陣中玩耍,又追在東方玄身后,討要陣圖口訣。
東方玄不過才教了柳無相數(shù)句,柳無相就大喊無趣,飛也似的跑走了。
東方玄閑暇之余,便默錄一些武學功法,隨手置于麒麟小筑的玲瓏館中。
柳無相見后,為之大驚。邊翻閱錦軸,邊高呼怪叫。日日坐于玲瓏館內參研,東方玄也不去理會。
其后,紫青雙奴與燕星瀾方知。玲瓏館內架上的錦軸中,錄寫的皆是荒朝、乾朝,久已失傳的絕世武學、千古奇功。
千古絕學重現(xiàn)世,玲瓏館內有神功。
是故,非是東方玄下令不許閑人上島,而是燕星瀾暗命紫青雙奴,不許放旁人上島。
紫青雙奴近水樓臺先得月,東方玄親為二人選了一部功法,名為《雙子輪回訣》。
此功為荒朝乾國,天霜宮宮主,冷霜輪與冷霜回姊妹二人所創(chuàng)。非孿生姊妹,不可修此功。
《雙子輪回訣》內含功法、招式,更有能凝水為霜,控人生死的天霜符。
當年冷霜輪與冷霜回姊妹二人,便是仗著這部奇功。聯(lián)手創(chuàng)下了天霜宮,成為荒朝武林中的一方巨擎。
那日,紫青雙奴二人得了此功,雙雙跪拜叩首,謝過東方玄。燕星瀾借此從旁言語相試,欲將玲瓏館內武學抄錄至宮中藏武閣。東方玄一笑而走,不置可否。
柳無相則蹲坐在地。大笑燕星瀾不量其力,愚不可及。
言此間武學一旦傳揚開來,可是一個小小東燕王宮守得住的?再者,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燕星瀾本也是一時迷了心智,早已明悟過來。不想柳無相的諺語、俏皮話一個接著一個。
什么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苦頭還未曾吃夠。雀兒欲學鵝生蛋、土里泥鰍想翻船、娃娃爭帶大箬笠、蟋蟀將軍撩公雞……
一句句似飛刀一般,一柄接一柄的插在燕星瀾心口。直說的燕星瀾心頭絞痛,羞憤難當。喚了青奴,早早乘舟回去了。
麒麟島,麒麟小筑之前。
柳無相與東方玄并立而望。
柳無相不解的側首問道:
“你小子弄群孩童來作甚?當真為了打理這島上事物?”
東方玄莞爾一笑。
“是也不是,柳老何不猜上一猜?”
柳無相一副早便猜到的樣子,翹著山羊胡嘿嘿笑道:
“嘿嘿!還用猜?見你弄那玲瓏館,老夫既知你是要收徒授藝?!?p> 東方玄搖首笑回道:
“呵呵!非也。柳老可聽聞過《天下奇兵錄》?”
柳無相自是聽過,此時也已明了東方玄意欲何為。
《天下奇兵錄》中的奇兵五花八門。其中不乏須借外物,或專修某門武學、功法相輔,方能有成。端的是有趣非常。
柳無相目露精光,難掩好奇的追問道:
“《天下奇兵錄》你小子手中怕是有不少卷吧?快快說來,你欲將那些孩童練成何種奇兵???”
東方玄俊美無儔的臉上,隱有些期待神色。輕聲笑道:
“北斗槍,南斗盾。星宿眾出誰爭雄,日月山河拱辰明?!?p> 柳無相聞之一愣,若有所思的碎碎念道:
“北斗槍?南斗盾?星宿眾?嗯?星宿眾?!大荒坤王的星宿眾?!”
柳無相猛然抬首,指向東方玄的手指微微顫抖。變聲驚呼道:
“你!你小子手里有《混元一氣寶鑒》?!”
《混元一氣寶鑒》,功如其名。煉氣之人同修此功,可將所煉之氣合歸一處。數(shù)名同境煉氣之人便可越境殺人,用于兵陣之中更是所向披靡。實是歷代兵家夢寐以求的曠古奇功。
東方玄如畫眉眼微揚,笑而不語。
《天下奇兵錄》中星宿眾卷有記。
‘依生辰八字,甄選未至幼學之男童。助其感氣,授《混元一氣寶鑒》。
其內,八字暗合北斗者為北斗騎。謂帝車,主殺伐,授《星火槍法》。一點星火,可以燎原。為帝王之鋒刃,橫掃六合。
八字暗合南斗者為南斗衛(wèi),謂帝胄,主命壽。授《星羅盾舞》。星羅云布,周天盾舞。為帝王之甲胄,威震八荒。
星宿、軒轅,得其一者幾可得天下。
然,得天下者,須以德取民心。失民心而終得天下者,未之曾有也?!?p> 殘風曉月,已近春分。
紫青雙奴領著一眾身著紫青二色衣袍的稚齡學徒,自夜色中緩緩行來。
東方玄持卷負手而望,青袍云紗,月影霜華。染了玉樹,覆了云紗。夜風輕弄衣袍,飄飄仙姿雋逸。
俊美無儔的臉上帶了一絲出塵的笑意,似這世間所有,皆是無法注入其心間的過眼云煙。
淡月微云,無垢無塵。他是時光逆旅中稍駐的看客,是踏入滾滾紅塵中游戲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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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臺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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