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近鄉(xiāng)情卻
車子上了京港澳高速，朝著家的方向，風馳電掣般行進著。
從京城到縣城，全程都通了高速，七八百公里的路程，大約七個小時就可以到家。我自信滿滿地上路，沒想到剛開了兩個小時，就困意濃濃，不得已在休息區(qū)打了個盹。
一路上，廣袤的華北平原，一馬平川，任縱橫馳騁。待行至太行關隘之下，地勢陡然巨變，山峰巍然矗立，層巒疊嶂，直入云霄。太行險峻，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
路況本來就很差，偏偏屋漏又逢連陰雨，前方交通事故，造成大面積堵車，一輛輛大卡車，互相銜接起來，把高速路堵得嚴嚴實實。我開著小車，緊張地行駛在大卡車之間，不停地變換車道，尋求安全的行駛路線，終于和小車的隊伍匯合，才略感安心。結果當天的行程比原計劃晚了好幾個小時，到縣城已是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
從縣城到村子，還有二十公里山路，路況更差。這里是太行山東南麓的頂端，奇峰秀谷，雄渾壯觀。車子在蜿蜒盤旋的公路上行駛，路邊就是峭壁懸崖，急轉彎一個接一個，膽小的人，座在車上都會感到眩暈，更別提開車了。還好我從小生長在這里，已經是輕車熟路。故鄉(xiāng)越來越近，所謂近鄉(xiāng)情怯，我的心情激動起來。
車子過了三道溝，翻越十圪腳，再往前走，就是硔池河，河對面就是姬家莊的地界了。小時候，我們常常在河邊玩耍，那時候還沒有修橋，河水很淺，無論人畜車馬，全都淌著水過河。如今河面上搭了一座小橋，倒顯得陌生了。
我情不自禁地把車停了下來。
忽然，我看見了妞妞。她正卷著褲管，蹲在河邊，雙手捧起一窩清水，撲灑在臉上，瞬時水花四濺，一顆顆水珠在光線折射下，晶瑩剔透。而她清秀的臉龐，在水珠的滋潤下，更顯得光澤亮麗。
水珠滴落，她睜開迷蒙的雙眼，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笑顏如花，那是讓我感到溫暖而熟悉的笑容。我連忙喊了聲：“妞妞，妞妞?！?p> 突然間，妞妞就不見了。我四處搜尋，看見妞妞爬在崖壁上，正在打酸棗。她熟練地揮動著竹竿，大紅的酸棗嘩啦啦落了一地。我站在崖壁下面，急忙撿起酸棗，裝在上衣的兩個大口袋里，直到口袋裝的滿滿的，還是不停地往里塞，而我一蹲下來，酸棗就不停地往外面滑落。我累得滿頭大汗，抬起頭沖著崖壁上面大喊：“妞妞，好了，夠了，下來吧。”話還沒說完，妞妞就從高空摔了下來……
我心頭一振，清醒過來，剛才的幻覺，就像是剛剛發(fā)生一樣。
車子過了河，繼續(xù)往前走，就是我的故鄉(xiāng)。好久未見，故鄉(xiāng)還是那個模樣。
一塊塊片字形的梯田，從山腳下延伸到半山腰。這種山坡地，除了種植玉米和土豆，其他農作物也沒有好收成。梯田的中間開辟了一條馬路，彎彎曲曲通向村口。以前，這條路在每年的春季和秋季都要大修一翻，以便于春種秋收。夏天的雨水，經常把路面沖的坑坑洼洼，村里的車子出不去，外面的車子進不來?，F如今，一條剛修好的水泥路，直通到村里的大隊門口。
田地里，村民正在辛苦地勞作。千百年來，土地就是農民的命根子，是生活的希望。而現在，村里的青壯年都已經出去務工了，剩下的都是上了歲數的老人。聽見機動車的聲音，他們不時抬起頭向路邊張望。我不知是該打招呼，還是不該打招呼，就這么猶豫著。我一直往前開，一直看到有人抬起頭來，順勢又拿胳膊擦掉臉上的汗滴。我的心隨著他們的注目，更加緊張地跳動起來。
再往前走，就是我家的責任田，有五畝左右，每年都是種玉米。小時候，我經常在地里幫忙干活，春天點種子撒化肥，夏天拔草摘豆角，秋天掰玉米棒子。
此刻，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爸爸正在平整土地，媽媽則在鋤地邊，為春種做準備。他們在這塊土地上辛苦了一輩子，快要六十歲的人了，依然離不開這片土地。
爸爸聽到車子的聲音，也抬起頭向路邊張望。我看見爸爸向媽媽喊著什么，兩個人放下鋤頭，就向地邊走過來。他們知道兒子回來了。
土地剛剛松軟，很多地方還保留著去年的茬。媽媽心情急迫，走的一瘸一拐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我坐在車子里，瞬間淚流滿面，難以自抑，就連開車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黃昏時分，晚霞染紅了天，遠處的山巒，農田也仿佛涂上了一層橙紅色的染料。爸媽黝黑的臉龐，在霞光的映照下，顯出古銅色的色調，質樸中帶著滄桑。
爸媽走到路邊來，和我寒暄了片刻，就又返回了地里。媽媽說還剩一點點就干完了，讓我等會兒。我呆呆地站在地邊，不知該說些什么，更不知該做些什么。我們這一代人，但凡出外讀書也好，打工也好，會做農活的已經越來越少。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變，爸媽卻一直都沒有變，總是要趕時間把活干完，因為明天還有新的農活。歲月流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還是這片土地，還是這些農活，父母的身體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爸媽可能也心不在焉，很快就收工結束，我們一起回家。這是爸媽第一次坐我的車，父親坐在副駕駛，母親坐在后排。母親開心地說終于坐上了兒子的車。我從后視鏡向后看去，母親臉上正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笑的合不攏嘴。這笑容真摯而又純樸，由心而發(fā)，深深地觸動兒子的心。
再往前走，拐過幾道彎，村子就近在眼前了。尤其是那座唐朝古廟，屹立在西北邊的山坡上，白色的石灰墻反射出金紅色的光芒，異樣醒目，就像真的有一只金鳳凰，落在屋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