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宗皇帝駕崩之后,西突厥汗國阿史那賀魯自立為西突厥沙缽羅可汗,與大唐之間戰(zhàn)爭不斷。
去歲,因征西總管程知節(jié)消極怠戰(zhàn),減死免官;副總管王文度矯詔,被除名。故今年(顯慶二年657)任蘇定方為伊麗道行軍總管,率領(lǐng)燕然都護渭南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yè)發(fā)回紇等兵,自北道討伐西突厥。
碎葉水楚河邊上,一尺多厚的大雪把整個世界覆蓋于白色冰花之下,十五歲的小將楚岳帶著三百精騎在一片楊樹林里靜候突厥人。
此次出戰(zhàn),蘇定方指揮果斷,組織有效反擊,在北原大敗敵軍,追奔三十里,賀魯僅帶百騎向碎葉水方向逃脫。
蘇定方一邊派兵追趕賀魯,一邊盡收西突厥殘部。連日大雪,有部下請示是否等天晴再追。
蘇定方堅持道:“賀魯一定以為下雪我們不能去追他,必定整頓軍馬休息。省了現(xiàn)在一日之功,等他們積蓄力量,就再也追不上了?!?p> 于是唐軍踏雪晝夜前行,徑直前往賀魯?shù)难缼ぁ?p> 楚岳在騎兵反擊戰(zhàn)中表現(xiàn)神勇,引起蘇定方矚目,盡管他是今春的新兵,蘇定方仍委命他單獨帶隊執(zhí)行任務(wù)。
楚岳所部借著雪光馬不停蹄繞道至此,單等敵人一出現(xiàn),就立刻沖殺,把敵人趕進右路唐軍已經(jīng)設(shè)好的包圍圈。出戰(zhàn)以來,首次帶隊,他壓制住興奮,時刻警惕著敵情。
將近一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一路騎兵,正是賀魯殘部。楚岳不急不躁,等敵人全部進入河灣,沒有退路,即刻命令點燃濃煙信號,從樹林中沖了出去,喊殺聲響徹群山。
賀魯帶隊從牙帳出外打獵,突見林中殺出一隊唐軍,毫無防備,隊伍開始潰散。
帶隊的楚岳銀盔銀甲,手握丈余花槍,后背柘木牛筋弓,劍眉怒目、英姿勃發(fā),騎馬飛奔而來!賀魯不敢懈怠,指揮手下正面迎擊。楚岳花槍閃動,敵軍十幾人落馬。
賀魯見林中一排濃煙滾滾,以為大批唐軍將要包抄,他無心戀戰(zhàn),招架幾個回合,命令隊伍火速從右路逃走,正中唐軍的圈套。
這里已經(jīng)深入西域、賀魯?shù)淖詈蠓谰€,兩軍強弓都已拉滿。唐軍若在此次行動中抓不住賀魯,之前的勝利只能算是階段性的,而賀魯如果逃不過這次圍堵,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敵我在此地展開一場殊死搏斗。
楚岳盯著賀魯一路糾纏不放,想要搶個頭功。保護在賀魯左右有五六個人,楚岳很難接近。
右路軍翊麾校尉王建趕來與他聯(lián)手夾擊。王建平時教授楚岳騎射,是楚岳鮮少敬佩的騎射高手。
楚岳見到他來幫忙高興地叫到:“師傅,這西蠻子撐不了多久了?!?p> “何以見得?”王建邊搭話,邊小心掩護楚岳沖破敵將的防護圈。
“看,他的坐騎竟然是匹牙口未齊的母馬,哈哈……”
“你小心了,這也是西蠻子的聰明之處,用母馬勾躁沒有閹割的公馬?!蓖踅ㄗ鲬?zhàn)經(jīng)驗豐富,提醒楚岳注意馬匹的情緒。
“老小子窮途末路,竟然用如此下作招數(shù),這就讓他領(lǐng)略一下小爺齊家花槍的厲害?!?p> 只見楚岳頻頻使出花槍的精髓招數(shù):白虎入山、黃牛轉(zhuǎn)身、夜叉探海、馬上跨劍……他特有的天賦在實戰(zhàn)中把一套花槍推向更高境界。
王建深知齊家的花槍威力,而楚岳速度之快、出招之神、手下之準卻是他前所未見。
擋在賀魯前面的騎兵連連落馬,楚岳最后一招神龍擺尾,“噗”一聲刺進賀魯?shù)耐雀C,雖未傷及皮肉,可把賀魯嚇個半死。楚岳再來一招白猿獻桃把賀魯挑落馬下,涌上來的唐兵用鐵鉤勾住賀魯拖走。
他牽過賀魯?shù)狞S驃馬,遞給旁邊的部下說:“這匹馬給我留著,回去我要請大總管的賞?!?p> 戰(zhàn)前,大哥楚勛一直阻止楚岳去攔截賀魯,擔心他年齡小,無法應(yīng)付不測敵情?,F(xiàn)在他不但完成戰(zhàn)斗任務(wù),還生擒了賀魯,楚岳想這下可以在大哥面前揚眉吐氣啦。
正在他得意之時,右路傳來消息說賀魯被他兒子咥運帶兵劫救,跑了!
楚岳立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去追,此時一股敵軍涌上來阻擋,楚岳與之惡戰(zhàn)約半個時辰,才殺出一條血路突出重圍。
他爬到高處站定尋找唐軍追擊的方向,目光所及之處,地面一片狼藉,橫七豎八、淌著血的尸首襯托在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煞是扎眼。
突然楚岳看到在不遠處的血泊中,有個人像是大哥楚勛!
‘大哥不是應(yīng)該在后方包抄嗎,怎么會在這兒,是不放心我,來接應(yīng)的嗎?’
他顧不上多想,慌忙下馬,左右抵擋,箭一樣沖過去。
果然是楚勛!
楚岳跪下來大聲喊:“大哥,大哥!”
楚勛毫無聲響,他的臉已經(jīng)扭曲變形,頭上的血流進他的左眼,前胸盔甲翻開,三尺多長的傷口從肩頭一直到肋下。
楚岳迅速割下棉袍,想要為大哥包扎,但是他稍一動楚勛上身,血流如注般從楚勛胸口噴出,他趕忙用手按住傷口,血又從他的指縫間涌出來!
楚岳覺得自己也在發(fā)抖,想查看楚勛頭上的傷,但是騰不出手來,他抬頭想要求救其他人,這時楚勛“咕噥”一聲。
楚岳忙叫道:“大哥,大哥!”
“……好父母……弟弟們……”楚勛一使勁兒,更多的血從胸口涌出來。
楚岳努力想聽清他說什么,但是聲音越來越模糊,他的身體不斷抽搐。楚岳松開手,拔出短刀,閉上眼睛,想結(jié)束大哥的痛苦,楚勛卻突然靜止,身體慢慢軟了下去。
楚岳看著大哥不成型的臉和瞪大的眼睛,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然后猛地仰天大叫:“啊……”
這聲歇斯底里的吶喊,使周遭驟然一陣寂靜,停滯在那一刻。
“啊……”楚岳不停地大喊著,撿起楚勛的長槍,飛身上馬,不顧一切殺向敵軍。
此刻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俘虜成群被唐軍圍住,只有寥寥五六人還在頑抗。楚岳瘋了一樣沖過去,一路槍起人亡,殺完之后,還沒有解氣,他又狠鞭驅(qū)馬殺向俘虜,導(dǎo)致俘虜四散。
王建追上來,攔住楚岳,把他帶到一邊。
楚岳整個人篩糠一樣發(fā)抖……
***
洛陽皇宮內(nèi),新晉太子賓客李義府給武后帶來喜訊:“恭喜娘娘,賀喜娘娘,西域大捷啦!”
見武后沉著臉,李義府立刻收斂起來,慢慢跪下。
“你暗地里收了劉洎兒子多少錢,竟要替死了多年的劉洎伸冤!”
“娘娘贖罪,微臣只想著劉洎為褚遂良排擠誣告致死,為劉洎伸冤就是打壓褚遂良……”
“立儲之爭,劉洎曾是魏王李泰的人,不管怎樣處置劉洎,那都是先帝的旨意,皇上顧及先帝顏面了結(jié)此事已有不悅。前些天,褚遂良上表,例數(shù)當年他如何為陛下爭取皇位,以此邀功,求皇上寬恕?!?p> “韓媛、來濟去了地方做刺史,終身不聽朝覲,朝中怕沒人敢替褚遂良說話了吧。褚遂良被貶到愛州,還想著死灰復(fù)燃?”
“不要高興得太早,折騰的太大,栽倒在長孫無忌手里,本宮也救不了你?!?p> “長孫無忌韜光養(yǎng)晦,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攪局?!崩盍x府滿臉堆笑,悄悄站起身來,把宮女手里的炭爐拿給武后,溫順的像貓一樣。
“長孫無忌雖不再干涉政局,可官員們誰敢不請他的示下,不然你這兒替劉洎伸冤,褚遂良那邊就上表了呢?”
“娘娘這樣說倒是提醒了微臣。昨日上朝,皇上說‘先帝時,見五品官以上論事,仗下面陳、退上封事,終日不絕。怎么今日都沒什么要奏陳的呢?’。據(jù)微臣所知,這不是皇上第一次這樣問了,可見皇上對他這個舅舅掌控朝政的忍耐已到極限。”
太尉長孫無忌只要活著,李義府和武后一樣睡不踏實,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怎么除掉他,可李義府這只狡猾的狐貍卻等著武后先開口,而武后又何嘗不是要領(lǐng)會皇上的意思。
武后試圖拉攏長孫無忌慘遭回絕,他們的關(guān)系,只能非友即敵。
“長孫一日不除,臣下的意見就奏不上來,皇上的旨意也不能順利下達。如今他可用的親信大都在西域,楚濤一介武夫,對付他容易;西州長史裴行儉也是半個中立人物;單涼州刺史趙持滿是長孫家的外甥、聲望高、手握重兵,終須費些周折?!?p> “那長孫無忌可是皇上的親舅舅,微臣怕皇上……,其他人都好說,要動他……”
“你可還記得當年高陽公主謀逆案?”
“血洗京城,不過才三四年的時間?!?p> “高陽公主叛亂,是長孫無忌一手遮天查辦的,他殺了皇上的親叔叔、親妹妹;還借機除掉了皇上的親哥哥、毫無牽連的吳王李??;外加多少皇親國戚也都被網(wǎng)羅其中。他可以這樣對待皇子、公主,有一天也可能這么對待皇上?!?p> “皇上對他……,微臣明白了?!?p> “他的小辮子可是不好抓?!?p> 李義府壓低聲音:“微臣正要跟娘娘說呢,娘娘現(xiàn)在可以把楚濤召回京,而不用擔心會打草驚蛇啦?!?p> 武后驚道:“怎么回事兒?”然后揮手示意左右退下。
李義府湊上前去:“現(xiàn)在西北勝局已定,楚濤的長子戰(zhàn)死,不正是娘娘您安撫軍心的好時機嗎?”
“戰(zhàn)死?”武后盯著李義府,知道他已經(jīng)動手了。
李義府立刻心虛地笑了。
“楚家父子英勇善戰(zhàn),日后還有大用途,你們對他做了什么?!”武后怒道。
“娘娘胸有大志,愛惜人才,微臣敬佩。但是鷹不剪翼翅,怎能降服?楚濤官雖不大,可他掌握的萬數(shù)精騎,娘娘是知道厲害的。長孫老賊是楚濤的救命恩人,與楚濤已故的老岳父又是莫逆之交,不把他先端掉,怎么能安心“干活””
武后沉默了好一會兒,萬分遺憾地責備道:“這種骯臟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有了?!?p> “是,娘娘。不過楚家后面還有五個兒子,老二的才能初見端倪,只在他哥哥之上。再說拿楚濤直接開刀太引人注目,所以微臣就趁著仗打勝了,做了點兒小手腳。死在戰(zhàn)場上,神不知鬼不覺。娘娘您順勢推舟,即可安撫功臣,又可解了他的兵權(quán),豈不兩全其美?!?p> 武后雖然無奈惋惜,不過長孫無忌可是開國元老,要扳倒這棵大樹沒那么容易。如今西北戰(zhàn)局已定,做點兒犧牲還是值得的。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像楚濤和楚勛這樣的將才不多。高句麗之戰(zhàn)在所難免,也是重整皇上威嚴的關(guān)鍵,正需要用人之時啊。”
“娘娘,微臣看皇上可是對高句麗不怎么上心,這仗……?”
武后沒有回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岔開話題:“近年本宮有意提拔新人。今有黃門侍郎劉祥道奏選司取士太濫,雜色入流,希望陛下減到以往每年五百人之數(shù),杜正倫也附議。不管你與杜正倫如何爭斗,先不許露聲色,任由他去?!?p> 大臣間的爭斗常有,時機不合適,她不想插手。李義府的尾巴翹得太高,容易惹來麻煩,讓杜正倫給他些教訓(xùn)也好。她通過各種渠道集聚人才,暗中慢慢沖散朝中舊格局,這個道理李義府知道,皇上也默許。
“皇上已經(jīng)命劉、杜祥議此事,那杜正倫以為得了皇上的心,小人得志,威風的很,正在清查入仕門路?!?p> “大臣們?nèi)舳疾环磳?,他們二人又能起多大風浪。放心,照每年入流一千五百,無須更改?;噬弦彩亲鰝€樣子問一下,給那些老臣們臉面而已?!?p> “是,娘娘?!?p> 武后邊說,手里的筆卻不停,煩惱道:“皇上整日催著回長安,可是太極宮陰暗濕冷,本宮一天都不想呆,你那邊要想辦法拖延?!?p> “是,微臣正在安排?!崩盍x府低頭想了想又問道:“以娘娘的打算,勝了西域,用他們的財富抵了軍費開銷。只是開通商路,進貢、貿(mào)易畢竟是長久之計。況且高句麗之戰(zhàn)又要占去很大的預(yù)算,娘娘拿什么來修建新宮呢?”
“這個本宮已經(jīng)讓司農(nóng)少卿梁孝仁算過,單獨靠打仗不行,要從稅收上開源?!?p> “增加稅賦,加重徭役,娘娘可要慎重?!?p> “是啊,本宮手邊就放著賈誼的《過秦論》,那又怎樣,不過是后世朝臣為了侍奉新主而作,明不明智,要權(quán)衡各方利益,君主應(yīng)該比誰都明白。”武后緩緩起身,神秘道:“不過李大人有沒有想過,錢是可以生出來的?!?p> “生出來?”
“鼓勵農(nóng)桑、貿(mào)易、興修水利……使百姓旱澇保收,百姓多收十錢,不在乎多交一錢?!?p> “娘娘所言令微臣茅塞頓開。谷穗之實,以土養(yǎng)之。娘娘圣明!”
“百姓富足了,也愿意看到他們的皇上住得體面,不是嗎?”
“‘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只是不知道娘娘可有選中的寶地?”
“地方倒是選好了……”武后沉吟著,若有所思。
“選好了?微臣遍觀長安城,除非把太極宮拆了,夯筑高臺,其它也沒看到有合適的地方?。俊?p> “李大人是被長安厚厚的城墻框住了,呵呵?!?p> “難不成要到城外去?皇上可不同意離開長安?!?p> “高祖生前,先帝為他選了一塊風水寶地,以示孝心……”
“高祖,永安宮?”
“永安宮本是先帝孝敬高祖皇帝而建,就在城外東北角。正修建時來了一位仙人,算過地史天象后說‘此乃帝王駕下,臥龍欲出之地’,所以先帝有意推遲了工期,如今已經(jīng)廢棄二十多年了。李大人進京晚,大概不知道此事?!?p> “微臣確實不知,只聽說個大概方位?!?p> “此地原名龍首原,那仙人說秦時有一條黑龍從秦嶺來到渭河飲水,其經(jīng)過的地方形成一條土山,形狀如龍,龍首原就是由這條龍所變,并由此得名。新遷居此地者必為龍首,且龍首原正在渭河岸邊,原盡頭在至高之處,身尾之地只能梯勢前來,固乃是帝王之所?!?p> “那么近、那么好的一塊地方微臣怎么沒想起來?真是一墻之隔,微臣便成了井底之蛙,慚愧啊?!?p> “本宮聽說你在洛陽也置了不少產(chǎn)業(yè)?”
“娘娘心里裝的是天下,哪兒還能留心腳下那些小地兒?”
武后不說話,抬頭看李義府一眼。
李義府知道躲不過去,招認道:“娘娘明察秋毫,微臣也只能實話實說。永安宮那個地方,就算娘娘您早就看中了,微臣也知道娘娘不喜歡長安,要不怎么木材、石料都分到洛陽一份呢?娘娘心里拿定的主意,皇上哪里拗得過,咱們這京城啊,遲早要搬家,定都到洛陽來,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要下詔以洛陽為東都了嗎?微臣斗膽揣摩圣意,趁著洛陽城地皮還便宜趕緊占一個離娘娘近些的地方,往來宮中也便宜些不是?至于多余的房產(chǎn),等漲價了,賣出去,賺取差價,省得娘娘再懷疑微臣錢財?shù)膩砺??!?p> “看來李大人是覺得錢比命更重要了?”
“嘿嘿,沒有錢,光要這命又有什么意思呢?微臣這樣做也是盡量讓皇上安心。不過娘娘剛才說選址永安宮有一點不滿意,是哪一點呢?”李義府想辦法引開武后的注意。
武后明白他的小心思,用手敲了敲書案,嘆口氣說:“嗯。永安宮東北是高丘山嶺,宮城容易受到伏擊,若是避到安全處建宮墻,就會缺掉東北角,呈斜線走向。欽天監(jiān)以缺角補角,用北斗之陣規(guī)劃了一個圖紙,今日剛奏上來。李大人拿去看一下吧?!?p> 李義府拿過圖紙,果然見規(guī)劃之宮城隨型倒懸北斗,北窄、南擴。
他笑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這圖多像娘娘---收放自如、內(nèi)含乾坤。娘娘一路走來這幾十年,微臣窮盡才華也不知用何詞語、詩句形容,而這新宮卻詮釋于有型,讓人怎能不感嘆!”
“你知道,本宮是不認命的人。這地方剛好契合我的要求罷了?!?p> ***
征西大總管帳內(nèi),蘇定方命人從屯西督軍請來楚濤,退去左右,拉他從后門出去,來到一個隱蔽的角落,扯開一塊黑油布。油布里面一輛車上蓋著一個薄氈墊。
楚濤疑惑地回頭看向蘇定方。
“楚將軍,這是,這是……楚勛他……”蘇定方哽咽。
猶如五雷轟頂,楚濤揪住胸口的衣服,失聲痛哭:“不,怎么可能?勛兒……”
蘇定方攙扶住楚濤,等他略微平靜才說道:“張翔打掃戰(zhàn)場時特地拉回來……”
楚濤“噗通”跪倒在地:“張翔和末將是德州老鄉(xiāng),父輩就有交情,早年與末將在京共事,他重情重義才冒死留下楚勛尸首。望大總管莫要治他的罪,楚濤愿代為受罰!”
“我已經(jīng)命張翔追擊賀魯將功贖過,不過遺體我還是讓留下了?!?p> “大總管,千里之外,大戰(zhàn)之時,您怎么能夠……?”
蘇定方拍拍楚濤的肩膀扶他起來:“楚勛跟著我這幾年,我對他的重用和賞識,你也知道。裴行儉被禁錮在長史的位子上,唯獨楚勛在我身邊最得力,失去他就像是砍去我的右臂一樣心痛?。 闭f完凄然淚下。
楚濤哀立一旁,從來沒有過的悲傷幾乎要把他打倒了。
“楚勛戰(zhàn)功卓著,我已經(jīng)擬定好一份嘉獎令,提升他為中鎮(zhèn)將,致果校尉,這樣就可以運尸回籍?!?p> 楚濤艱難走到車前,揭開氈墊看到楚勛已經(jīng)被人換上新衣,頭發(fā)梳理整齊,臉也被擦得干干凈凈,在西北寒風刺骨的低溫中結(jié)了一層霜。他輕輕蓋回氈墊,強忍悲痛再次拜謝蘇定方。
回到大帳,蘇定方遞給楚濤一份軍獻說:“賀魯已經(jīng)抓到,這一戰(zhàn)結(jié)束了?;噬舷轮枷扰啥杰妼㈩I(lǐng)回朝復(fù)命。將軍痛失愛子,回去休整一段時間也好。今晚跟蕭將軍交接一下,裴長史已經(jīng)派人來接應(yīng),去吧,帶上我們的勇士回家吧?!?p> 楚濤遂卸去一切職務(wù),把兵印交給副都護蕭嗣業(yè)后黯然東還,兩個生死兄弟右翼先鋒王建和軍醫(yī)魏啟特地趕來相送。
王建和魏啟都三十出頭,是楚濤一手提拔的,跟隨他十多年。二人比楚勛大不了幾歲,也一向要好,雖然被楚勛叫成叔叔,其實關(guān)系就像兄弟。他們陪楚濤一行前往西州。
西州都督府長史裴行儉是前朝將領(lǐng)裴仁基的兒子,河?xùn)|裴氏之后。
武德二年,裴仁基及長子裴行儼被隋末叛軍王世充殺害,裴行儉便成了遺腹子,是齊夫人的父親一直照應(yīng)到弱冠之年,裴家與楚家算是世交。
裴行儉憑借先輩的功績被委任為弘文生,后來升任倉曹參軍。因為他有勇有謀,蘇定方收他為門生,毫不保留教他用兵之策。
裴行儉任長安縣令時,因與長孫無忌和褚遂良議論反對冊立武后,被貶到西州,北鄰楚濤供職所在庭州。
裴行儉得到消息,迎出城外十幾里,見到楚濤,不免痛哭安慰一番。車馬來到裴行儉住處,幾個男人坐下來靜默著流淚。
楚濤忽然站起來卸下盔甲,拿起寶劍在雪地里演練平生所學(xué)。兄弟們也起身拔劍,三九天最寒冷的夜晚,陪在他身邊。隨行將士見狀點燃篝火,挽膀踏步高歌……
第二天一早,楚濤一隊人馬出發(fā)回長安,裴行儉、王建和魏啟一直送到州界才依依別過。
楚濤戎馬一生,如今帶著著兒子的尸首回家,不知如何面對在家翹首期盼的夫人。
他真希望戰(zhàn)死疆場的是自己,過度的悲痛,使得他精神恍惚,不日便染上風寒,病倒在隨隊的馬車上。
正值嚴冬,風雪阻路馬不前,楚濤病情日益加重,昏昏沉沉聽士兵跟一隊商人買東西。
“大叔,請問你們有油氈布嗎?這里有病人,我們需要買塊油氈布抵擋風雪。”
“軍人大哥,我們沒有賣的,自己用的倒是有兩塊?!?p> “那也行,照價折銀子給您就是了?!?p> “不用客氣。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們跟在你們后頭走著,能保個平安就行!”
“西域蠻匪皆除,大叔放心行路,不必擔心。”
“哎,劫匪可不管……”
楚濤聽著耳熟,讓士兵扶著勉強坐起身來。
蓋洛先生一眼看出是楚濤,慌忙下馬奔來:“大哥,哎呀,是大哥?。 ?p> “就是要給我們將軍用才買您的油布呢?!备睂⒔忉尩?。
“蓋洛,是你啊,你這是……?”楚濤微弱地問道,身體拘束成一團,手腳都不怎么聽使喚。
“我回家看看老娘和小女兒。大哥臉都燒紅了,快躺下,我這就給大哥撐車棚?”
“沒事兒的,沒事兒,挺一挺就過去了?!?p> “就地停下吧,我這里有退燒的草藥,煎了先給大哥服下?!?p> “不行,不行,天黑前趕不到肅州,大家就都捂在雪地里了?!?p> “好吧,不管怎樣我先給您搭個棚吧,風雪太大?!?p> 軍隊的馬車上沒有桿孔,行路經(jīng)驗豐富的蓋洛先生用兩根竹子彎在車上,搭起一個半圓頂?shù)呐镒?,為了照顧楚濤,他也坐了進去,拿出些藥屑給楚濤服下。
不一會兒蓋洛先生激動地指著前面的山坳說:“大哥,還記得嗎?這里就是大哥當年救我的地方。要不是大哥和楚勛,我早就被強盜殺了。大哥的恩情我一輩子記在心里!”
“我和楚勛是軍人,除暴安良乃是分內(nèi)之事,不必如此?!?p> “這次行路正好又碰到大哥,真是我的幸運!”
“家里還好嗎?”
“母親由我兩個哥哥照顧,挺好的。我那個小女兒快三歲了,見了就不肯讓我走,只可惜路途遙遠不能帶她一起來?!?p> “賽穆最近在做什么?”
“賽穆武術(shù)學(xué)得好,嫂子幫了不少忙。楚岳也時常教他,我很高興他們兩個也成為很好的朋友!他不喜歡經(jīng)商,參加了軍隊,正在接受訓(xùn)練。誒,楚勛沒有一起回來?”蓋洛先生不知情,隨口問道。
楚濤顫抖著指了指前面一輛馬車上的箱子,蓋洛先生一頓,然后吃驚地看著楚濤,楚濤手錘胸口,抑制不住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