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宮,新的寢殿隱約還有大漆的味道,從去年四月皇上和皇后移仗到蓬萊宮,一年多來,清點、搬運、整理、擺放、設計裝飾,沒有間斷過。
武后近日厭食、貪睡,太醫(yī)診斷她已經(jīng)懷有身孕。此刻可不是懷孕的好時機,她情緒焦躁,對待皇上偶爾也有些耐不住性子。
太監(jiān)把榻下面的火盆加了炭,她還是覺得冷到骨髓里。
“娘娘剛懷孕,那魏國夫人可是得著機會了,蜜蜂一樣圍著皇上轉(zhuǎn),各種粘人招數(shù)用盡,酸得倒牙。先不說娘娘每日處理朝政有多繁重,就數(shù)移仗又有多少梗概要費心?;噬喜活櫦笆ンw,左右不聽娘娘的勸,與那魏國夫人作樂?;噬显诔鲜裁磿r候拗過娘娘的意?。咳缃駷榱税盐簢蛉苏羞M宮做妃嬪,生了這許久的氣。”
內(nèi)侍太監(jiān)呂延邊忙著手邊的活,邊為武后抱屈。
武后手里拿著書,淡然笑道:“你也就是在本宮面前絮叨吧,出去要少些話。”
“奴才明白。奴才實在是為娘娘不平,娘娘是本著韓國夫人是親姐姐,才對她的女兒視如己出,常招到宮里照顧,封了魏國夫人。她不但不感恩,還勾引皇上,跟娘娘過不去,真是只白眼狼!”
武后皺皺眉,把書放下:“七皇子周王羸弱,玄奘法師已經(jīng)答應收周王為弟子,居慈恩寺避疾。你可愿意到慈恩寺侍奉周王?”
“能為娘娘分憂,奴才定將不遺余力。”
“好,若周王能康建回宮,本宮定加褒獎?!?p> 呂延謝恩領命而去。
宮女豐秋問道:“娘娘不是喜歡聽呂延講段子嗎,怎么派出去了?”
“以往講個笑話開心多好?,F(xiàn)時他雖為我說話,但絮絮叨叨像個怨婦。我正低沉,不想多思。換王平來吧,那孩子歲數(shù)小,性格歡快,被王伏勝調(diào)教得乖巧,偶爾油嘴滑舌,樂一樂倒自在?!?p> “是,娘娘。娘娘喝些熱湯、熱粥吧,內(nèi)里暖和,才能暖到腿***婢準備著了?!?p> “也好,先蓖頭,我精神一下要見許大人?!?p> “是?!必S秋凈了手,輕輕解開武后的發(fā)髻:“娘娘回頭要不要給王伏勝一個臺階下。他畢竟是皇上跟前的老人兒,娘娘氣消了,奴婢就去找他,總歸娘娘也不是跟他生氣?!?p> “沒什么氣不氣的,也無所謂消不消,晚上他來了,你留下他,我有話吩咐?!?p> “是,奴婢記下了?!?p> “王伏勝專注侍奉皇上,難免有些偏頗。”
“這些年,他得了娘娘多少好處,魏國夫人的事兒怎么也不能瞞著娘娘?!?p> “忠于主子,原也不是他的錯。”
“魏國夫人那兒……?”
“那孩子年輕不懂世故,隨她去吧。我催促皇上遼東戰(zhàn)事太過緊迫,皇上鬧性子,想放松些,這會兒就先不要攔著了?!?p> “娘娘不能忘了韓國夫人的教訓,他們止于歡愉也就罷了,怕得是野心。”
“王伏勝那邊怎么說?”
“說娘娘有孕以來,皇上勤于政事,每日早朝,傳見大臣?!?p> “哦,皇上是開始為遼東籌劃了吧?”
“不,沒有見武將。都是文官、禮官?!?p> “我知道了?!蔽浜箝]上眼睛。
“為安定公主做的道場已畢,奴婢按娘娘的吩咐賞了郭道士,還要傳嗎?”
“我這會兒沒有精神,讓靜心送他走吧?!?p> “是,娘娘。娘娘臉色、嘴唇發(fā)白,施些粉黛、胭脂吧?!?p> “也好?!?p> 話音剛落,太監(jiān)葛海青氣喘吁吁跑進來,撲跪在榻前:“娘娘,王伏勝跟皇上告發(fā)娘娘招道士進宮,誣告娘娘厭咒。皇上召見上官儀商議,那上官儀說‘娘娘專橫,海內(nèi)皆有不滿’,讓皇上廢后!”
“上官儀!皇上在哪兒?”
“紫宸殿?!?p> 武后邊問邊往外走,豐秋拿了披風追上去。路上又有宮女和太監(jiān)來報說皇上已經(jīng)讓上官儀擬廢后詔書。
武后下了步輦,疾步來到紫宸殿,見上官儀正下西門臺階,她讓宮女避到南門上去。
進到殿內(nèi),太監(jiān)們見到武后立刻瑟瑟而立。
皇上也蜷縮在暖榻上不敢抬頭,過了一會兒,聽皇后沒有說話,他才走下來,拉住皇后的手:“媚娘穿得單薄,手冰涼,快到榻上來?!?p> 武后順從地到榻上坐,皇上把豐秋遞過去的衣服給武后搭在肩上。
武后披散著頭發(fā),臉色蒼白,淚眼婆娑,皇上不禁心生憐憫:“媚娘懷胎辛苦,這么冷的天兒……”
“媚娘昨夜又夢到小公主?!?p> “媚娘……”
“每每懷孕,臣妾都請道士為安定公主做道場,以慰公主的在天之靈。天可憐見,能讓臣妾也為陛下生一個公主,臣妾死而無憾了!可是陛下這個時間都不能等?!?p> “不,不是朕,是上官儀說……”
武后清清嗓子:“陳王忠為太子時,上官儀是太子的咨議,王伏勝當時也在東宮服侍。忠兒謀逆,陛下要殺他,臣妾身為嫡母于心不忍,求陛下留他性命。不想他仍不安分,主仆同謀,時有忤逆之心,今日抓住機會,劍指臣妾?;噬?,皇上竟然聽信讒言,全然不顧與臣妾的夫妻情分!”
武后哀怨哭啼。
皇上柔聲哄勸,連連認錯:“媚娘知道朕只是一時生氣、糊涂,朕……”
“陛下把臣妾從感業(yè)寺接到宮里,護著臣妾當上皇后,對臣妾恩愛有加;臣妾為陛下、為大唐殫精竭慮以報答陛下對臣妾的恩情。自陛下身體不適,把朝政交給臣妾以來,身邊小人離間、說三道四者何止上官儀一人,可陛下從未疑過臣妾。臣妾感激陛下的信任,更感激陛下對臣妾的情義!陛下今日為何……”武后涕不成聲。
皇上羞愧道:“媚娘,朕,朕耳軟、面善,上官儀一教唆,就……”
“陛下心里可還有媚娘、還有太子?”
“顧念弘兒和肚子里的孩子,媚娘就不要傷心了吧。都是朕的錯,朕今后改就是了。媚娘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好嗎?”
“記得永徽年間,臣妾還是個小小昭儀,皇上在殿前聽政,臣妾垂簾于后,看皇上鏟除關隴門閥勢力,握實皇權。陛下當年何等剛毅果斷,令臣妾望項背而興嘆。”
“是啊,那時候媚娘溫柔賢淑,咱們默契和諧。朕這幾年苦于風疾折磨,怕是很難再打起精神了。”
“那臣妾如今也可以垂簾于陛下身后,為陛下分憂,再不用擔心為小人所陷?!蔽浜髴┣械乜粗噬?。
皇上低下頭說道:“好,就按媚娘的意思。”
第二天開始,武后與皇上一起上朝,垂簾于后。
她把上官儀下獄,交給許敬宗審理,元日前,以與陳王忠謀大逆,殺了上官儀、上官儀的兒子上官庭芝,籍沒其家,連上官儀的好友右相劉祥道都被罷了政事,降為司禮太常伯。
另外不滿武后干政的官員,被流放、貶官的很多;王伏勝和陳王忠全被處死。
從此武后由幕后走到臺前,中外稱之為“二圣”臨朝。
只是皇上和魏國夫人反倒比之前更親密了,回皇后寢殿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找個理由就留宿在紫宸殿,招魏國夫人侍寢。
不久,皇上在大殿上問朝臣:“隋煬帝拒諫而亡,朕常以為戒,虛心求諫;而如今竟無諫者,這是為何?”
大臣們雅雀無聲,武后站起來,把簾子挑開,看了看李績,李績忙出列答道:“陛下近來政務處置得當,有理有序,群臣沒有什么可諫,按照執(zhí)行即可?!?p> 退朝以后,武后坐下來,思考計策。
她一直以為在朝政上她和皇上是一體的,皇上曾被肱骨之臣掣肘,她替皇上處理朝政是皇上的選擇。但是她沒有想到,她在幫了皇上的同時,也觸犯了皇上的利益。
她知道,此時她和皇上的癥結(jié)出在權利的爭奪上,而不只是魏國夫人。
當年長孫無忌掌權時,皇上也曾問過大臣同樣的話,讓大臣們同情他、認同他,與他共同排擠、打壓阻礙他的勢力,并且以廢立皇后為借口,讓武后跟大臣們齊心協(xié)力殺了他的親舅舅才終于大權獨攬。之后,若不是皇上風疾,恐怕她也沒有機會參與朝政。
此刻,自己就是當年的長孫無忌,皇上愛她,更愛皇權,肯定要與她敵對,借大臣來打擊她。
武后看透了,也想明白了,可她根本沒有退路!皇上仁懦,病魔纏身,太子尚幼,自己不掌控權利,一定會被他人掠去,后果可想而知。
交織著權利的愛情和親情,時而崇高偉大,酣暢濃烈;時而猙獰可怕,讓人不寒而栗。
***
楚岳和楚浩還沒走,楚瀚已經(jīng)開始期待他們下次什么時候回來。父親說的大戰(zhàn)在即,說明又要打仗了,他對哥哥們的擔心又多了一層。
到“九住”,心里隱隱的不祥預感,讓他靜不下來做事情,叫秦銘到內(nèi)室下棋,無奈還是心煩意亂,下了兩盤就回家了。
他把多年不碰的琴拿出來彈,彈了不到兩首曲子,技法生疏,也彈不下去,想著要不然出去走走吧,這時外面?zhèn)鱽碜屓擞淇斓穆曇簟?p> “秦姨好!好久不見您了?”
“可不好長時間沒見了,秦姨正念叨公主呢,公主想秦姨做得點心了吧?”
“嗯嗯,一定要放紅豆沙。”
“等著,我這就為公主準備?!?p> “謝謝秦姨!瀚在家嗎?”
“在屋里呢,去找他吧?!?p> “上次那個袖口的花樣繡出來可漂亮呢,還有沒有其他的蓮花花樣啊,我再拿給繡工繡幾個。”
“好,我給公主找。公主快去吧,瀚就在房間里?!?p> 楚瀚聽見阿吉麗問起他,忙站起身來,一抬頭看到阿吉麗就在門口。
四目相對,阿吉麗的面容那么親切,那么讓他溫暖,而且還那么漂亮。
比起其他女孩子的白皙,阿吉麗小麥色的皮膚更顯光滑細膩,更有質(zhì)感;美麗的大眼睛會說話,卷翹的睫毛活潑靈動。
此時此刻她來比任何人都合適,只有她能安慰他的心。
他只管遐想,卻沒有說話,眼睛直直盯著阿吉麗,阿吉麗也癡癡的看著他,那濃郁的美麗情愫這一刻在對方心里明了了。
這時秦姨走過來,見這兩只呆雁,“噗嗤”笑了,輕咳兩聲:“公主要的花樣我找到了,有好幾種,挑一挑吧。”
楚瀚和阿吉麗都不好意思起來,不約而同漲紅了臉。
“紅玉在繡房等公主,我外面有點兒事兒,回頭再來?!鼻匾痰皖^笑著,胖胖的身體迅速移開了。
“好的,我就去?!卑⒓惔饝匾?,眼睛卻看著楚瀚。
楚瀚看看她,還是沒有說話。
終于阿吉麗有些不舍地走開了,心里卻泛起了幸福的漣漪,小女孩的純真世界里,再美好也莫過于此了。
楚岳和楚浩出發(fā)那天,楚瀚把他們送得很遠,越送越不舍,越送越難過。
他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跟哥哥們說再見,回來的路上卻不住落淚,那種說不清的揪心感覺,讓他深刻理解母親的無奈和頹廢。
大唐扶持波斯,把貝魯斯送回故地,在波斯北境的疾陵郡建立波斯都護府。
如今波斯都護府被大食吞并,余眾散落吐火羅,凱特王子要再次到西域幫助哥哥貝魯斯。
他把米倫家族的產(chǎn)業(yè)逐漸分級、分塊,找妥當?shù)娜斯芾?;米倫家傭人全部換掉,尤其是管家沙普爾貪污的錢財最多,凱特王子把他發(fā)配到天山北。
受傷害的嫣兒,哭哭啼啼好幾天,雪晴哄著她,請凱特王子在隨從物色人選。
春暖動身,王子問王妃:“此去波斯,萬里之遙,途徑沙漠、高山,王妃真的要陪我走一趟?”
雪晴堅定地點點頭。
“阿茲曼家族在長安安逸已久,消極懈怠。女人們?yōu)榱瞬怀鲥X,跟王妃說了很多絕望的話、難為王妃,王妃怎么不告訴我?”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殿下盡力而為,心中無憾?!?p> “娶了你,是我做的最正確的決定,愛上你,是我做的最美好的事情,我親愛的王妃,我要把這正確和美好帶給我的哥哥、帶給波斯?!?p> 之前,雪晴總因為他熱烈的表達而羞怯,現(xiàn)在她會抱住他,把頭靠在他肩上,享受這一切。
“有百姓和軍隊跟隨,不管波斯復國的希望有多大,信念不能丟。作為波斯國的王子,更要成為國家的精神領袖。即便輸了戰(zhàn)爭和領土,波斯也不會在世上消亡,她會以另一種形式存在、另一個名字重生!”
從楚瀚接管“九住”以來并沒有新的訂單,而師傅生前的訂單卻有一大摞。
他從這些訂單中選了一份出來,按照要求,設計了一把短劍,期待秋天交付時能得到買家的認可。
剩余的玉鋼按照自己的意圖做一把長刀、一把重劍和六把匕首。
秦銘非常愿意做匕首,他覺得匕首不用過多的擔心韌度和硬度,只要一心把它做到鋒利,而為了鋒利,加多旋轉(zhuǎn)擰鍛、認真琢磨即可。
楚瀚則喜歡做長刀和重劍,他自認為年輕,沒有資格參禪,但是在韌度和硬度中間找到最佳的平衡點,找到這個平衡點,也就找到了讓刀劍最鋒利、堅韌的點,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禪境。
他常去東西兩市淘些古書和青銅劍,從中理解古人熔煉的精神。楚曠和楚博有時候跟著他一起去,順便看些字畫。
楚博問:“四哥為什么喜歡讀古人的書呢?!?p> “大唐日益繁盛,盛世人們?nèi)菀鬃访鹄⒃旮〔环e,所以沒有什么好書。況且人都有些尚古的心理,覺得古人的意境總好于今日。”
“那么多青銅劍,四哥怎么知道哪件真的是古人做的,哪件是當朝仿的呢?為什么四哥總能淘到自己想要的寶貝?”
“機會是不會等知識的,只有有了知識才能抓住機會。因為我看了很多古人的書籍,在里面查有關的資料信息,所以才不會在這么多魚目混珠的青銅器里錯過我想要的?!?p> “哎!”楚博撇撇嘴說:“四哥又說教?!?p> “我覺得四哥說的有道理?!彪m然是反駁,楚曠的聲音還是很溫厚。
楚瀚在古籍上查到,劍客可以擊劍而歌,但是他鑄造的刀劍里,敲擊的聲音都沒有到可以拿來當樂器的水準。
為此他查過不知多少資料、用過多少心思。
今年做得一把重劍,鑄打時手柄和劍身一次成型,他非常期待這把劍可以發(fā)出悅耳的聲音。心里盤算著,就連回到家,吃到秦姨做的栗子糕都覺得比之前香甜。
“公主今天來過,你沒在。說明天再來?!鼻匾逃淇斓馗嬖V楚瀚,期望楚瀚能和她想象的一樣期待阿吉麗來。
“嗯。好,我明天早點回來?!背龡l斯理。
“你們兩個可是好長時間不見面了!”沒達到預想的效果,秦姨著急地坐下了,扶著他的胳膊說:“瀚,你都十九了,阿吉麗也是個大姑娘啦?,F(xiàn)在正是出游的好時節(jié),你們……”
“我們只是偶爾在家里碰到,聊兩句,沒有其它的意思。秦姨您多想了,她是波斯人,而且還是公主,我是個鐵匠,都不搭邊的?!闭f完立刻走開,生怕秦姨的好奇和興趣打破了他的從容。
回到屋里,打開書,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他知道他有多渴望見到阿吉麗,但是又不停地勸說自己:‘沒關系,是因為身邊只有阿吉麗一個女孩子,所以難免會對她產(chǎn)生好感。如果再有另外一個女孩出現(xiàn),肯定也一樣會喜歡。以前不是喜歡瑩兒嗎,現(xiàn)在不也忘了?相處久了,產(chǎn)生感情也正?!?。
所以母親跟他提的那門親事他打算考慮考慮。
第二天早上,因為要在家里翻閱資料,他沒有到“九住”去,想在粗磨階段把重劍的刃部重新設計。
一早洗漱完,給母親請過安,來到飯廳。飯廳一個人都沒有,連秦姨都出去了,他不想一個人在飯廳吃飯,索性拿了幾個點心端到自己房間去。
他坐下來,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著點心,一邊埋進一堆圖紙里,吃完抖掉紙上的碎屑繼續(xù)看。
一塊潔白的、繡著精致玉蘭花圖案的手絹遞到他面前。楚瀚抬頭看到阿吉麗溫柔的、含情脈脈的眼眸。
初夏的早晨,金色陽光灑在她鮮紅、豐滿、嬌嫩的嘴唇上,充滿無限的誘惑。
似乎有什么東西頂?shù)剿暮韲担暮斫Y(jié)不自覺得咕嚕一下,一股神奇的力量,美好的、無法抗拒的力量讓他靠近她,把他的嘴唇印在她的唇上,有力的臂膀把她攔進懷里。
阿吉麗服帖地、飽蘸愛意地回應,這激勵起來的沖動突然讓他警醒,他一把推開阿吉麗,喘著粗氣,滿臉的沉醉被痛苦漸漸占滿:“對,對不起。我,我不應該……?!?p> “不,你可以,我……”阿吉麗被他臉上的表情變化迷惑了。
“不,我不能……”
“瀚,你喜歡我,對嗎?你喜歡我!”
“不,我……你走吧?!背耐纯嗦?p> “因為我身邊只有你,所以……”
“紅玉也是慢轉(zhuǎn)化成憤怒,仿佛阿吉麗走了,他才能壓抑住情緒。
“為什么,你喜歡我,為什么不承認?”
“我不能喜歡你,不可能喜歡你,我只是,只是……我長大了,需要女人了而已……”
“那你為什么不親別的女孩兒?女孩兒,暖香、雨燕她們都是女孩,你為什么不需要她們?”
“她們都是丫鬟?!?p> “丫鬟有什么不一樣,丫鬟也是女孩兒。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明明喜歡我,為什么說‘不能’喜歡我?”阿吉麗委屈地問。
楚瀚看著阿吉麗楚楚可憐的樣子,心里萬分不忍,他冷靜一下自己,坐下來耐心解釋給阿吉麗聽:“你是公主,我是鐵匠,你見到過有哪個公主嫁給鐵匠的嗎?”
“寄人籬下的公主已經(jīng)不再高貴了,嫁給鐵匠也不算委屈?!?p> “但是我?guī)煾涤薪湟?guī),我不能跟異族結(jié)婚,你是波斯人,我是漢人,所以不能?”
“你的師傅為什么要定這個戒規(guī)?”
“因為刀劍是兵器,用來打仗的,如果鑄劍的秘密給了異族,那么我們的國家就有可能受到威脅?!?p> 阿吉麗搖搖頭頭,然后問:“不管其他任何事情,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歡不喜歡我?”
“喜歡?!背\懇地回答。
“愛不愛我?”
“今天以前不確定?!?p> “現(xiàn)在呢?”
“愛!”
“那你愿意娶我嗎?”
“我不能?!?p> “我只問你愿不愿意,請不要回答能不能?!?p> “愿意!”
“好。記得你讓我翻譯的密譜嗎?你可以拿出來看看,那是我父王的大臣寫給我父王的。而且我父王已經(jīng)看過,并簽了字。這說明你們漢人掌握的秘密,波斯人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擔心我對你們國家的威脅!”
“不,那個密譜雖然很關鍵,卻只是鑄劍里面很小的一部分。一把好的刀劍,還有太多的秘密。那是博大精深的世界,那是……”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夠不夠愛我。如果你足夠愛我,一切都不是問題。我喜歡你,不管你是不是鐵匠、不管我哥哥同不同意,我要和你在一起。但是你不是,你選擇了逃避?!?p> “我沒有,我努力過、嘗試過,我們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遠,那是我們永遠都跨不過去的‘鴻溝’?!?p> “你給我講過,劉邦跨過‘鴻溝’追殺項羽,一統(tǒng)天下。如果你想要,我現(xiàn)在就在你身邊,觸手可及;只要你努力,只要你足夠愛,沒有什么是辦不到的!”
“好,我證明給你看。”
楚瀚用有些顫抖的雙手打開一個小木箱,從里面拿出一疊帶著紅色大印的絹本給阿吉麗。
“即使我知道我永遠都娶不到你,我還是努力了!我每天讀書到深夜,從前年就開始考進士科,一級級走來,今年已經(jīng)到京考。我想得頭名,我想做大官,我努力想和你看齊。我想證明我楚瀚從小讀書,絕不只是一個小小的鐵匠!但是今年的考試我放棄了。我越來越清楚地知道我們絕不可能在一起,因為我不愿意混跡官場,鑄刀劍才是我喜歡的職業(yè)。我必須做出選擇,沒有可比性的選擇!漢人的忠孝節(jié)義你是了解的,我不能即選擇我喜愛的事業(yè),又想得到我喜愛的女孩兒,我要遵循對師傅的承諾,遵循這個行業(yè)最基本的規(guī)則……”
“可是……”
“不,你不要打斷我。阿吉麗,我知道你今天為什么而來,因為你的哥哥貝路斯把你許配給了紀王的兒子,對不對?原本你哥哥想把你嫁到越王家,但是因為越王老奸巨猾不與他合作,所以他改為奉承野心勃勃的紀王?!?p> “你怎么知道?”
“……我再努力也不會姓李,不會成為皇族的一份子!你哥哥為了波斯復國,一心要和大唐皇室結(jié)親。兒女年幼,就你這么一個妹妹正當年,他不會放過機會。他為了自己的國家,連親妹妹都舍得,而我如果不顧一切娶了你,我可以帶你浪跡天涯,但是我的一家人怎么辦?你的哥哥能放過他們嗎?”
是啊,楚瀚想,他知道的這些阿吉麗也知道,可她沒有告訴他,沒有給他壓力,她唯一做的就是默默等待著他去愛她,她是多么可人的女孩??!
阿吉麗徹底無語了,她哭著坐倒在地上,傷心絕望地看著楚瀚。
“你不是問我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嗎?是你的哥哥貝路斯,他派人來告訴我的,因為你當眾對我示好,因為你不聽他的意愿,還來找我?!?p> “不要說了。我不聽,我不要想那么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為什么不能?”
楚瀚看著痛哭的阿吉麗,他最心愛的女孩,他試著過去抱住她,安慰她:“阿吉麗,我……”
“不,不要……”阿吉麗哭喊著,站起身來沖到門口,又站住,慢慢轉(zhuǎn)過身去:“瀚,永遠記住我們的愛情!我愛你!”說完跑走了。
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口的秦姨,聽到一切,心痛不已。她早就知道楚瀚經(jīng)常煩悶不安,房間的燈每天亮到深夜,指甲啃得只有常人的一半……她知道楚瀚心里裝了很多事兒,卻不了解他的另一個世界。
秦姨輕輕把門掩上,讓他一個人靜靜處理自己的痛苦。
阿吉麗回家跪求母后,王后沉吟良久跟她說:“你知道你的哥哥,波斯國王,為什么又一次離開了自己的國家嗎?”
“波斯都督府被大食侵占?!?p> “孩子,波斯國強大的薩珊王朝是在你父王這一代結(jié)束的,你的哥哥能雄心復國。如果可以幫到波斯的人民,母后愿意去死!”
***
楚濤和楚博、楚曠父子三人最近常駐洛陽,近來回長安參照大明宮的部分圖紙取數(shù)據(jù),才有時間住在家里。
楚博對建筑的興趣讓他成為洛陽新宮建設的佼佼者,非常受閻立本的重用。
楚曠則負責美工,他雖不善言辭,筆下卻可以表達萬千,在書畫方面,他是閻立本的得意弟子。楚濤仍然負責監(jiān)工,有好多事情還需要請楚博和楚曠的主意。
秦姨盼了多年的日子終于到了---王建從西域回來,準備向楚濤懇求他們的婚事。
這天,王建一早來通善坊,秦姨笑著指了指書房,說楚濤正忙著,讓他下午再來。
王建去‘九住’跟楚瀚訂刀劍,等到傍晚,楚濤那邊仍然客人不斷。
秦姨帶王建到原來雪晴住的西院,在后花園說著悄悄話,忽然聽到遠處有聲音,于是走近悄悄觀望。只見劉氏和門房春福在樹叢里鋪上一塊麻布,就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
秦姨沖王建使了個眼色,站出來一副捉奸在床的架勢:“你們怎么能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兩個人慌亂抱起衣服,春福跪下求饒:“秦姨求你了,饒了我們吧。我們這是第一次啊。”春福說著拽了拽劉氏的袖子。
劉氏也趕忙和春福一樣穿起衣服,抓起地上的麻布就往出跑。秦姨攔不住,王建只好出來幫忙。等天黑,客人都走了,秦姨和王建把他們帶到楚濤面前。
“我是跟春福睡了,要殺要刮由你們吧?!眲⑹弦桓被沓鋈サ臉幼?。
春福卻畏畏縮縮不敢承認,突然他指著秦姨說:“秦姨和王都尉在后花園干什么呢?還抓我們?!?p> 楚濤臉色鐵青也不說話。
王建忙上前一步解釋:“大哥,我正要跟您說,我來……”
楚濤擺擺手,走到春福跟前一腳把他踹倒在地,大聲咆哮著:“滾,你們兩個給我滾,馬上,永遠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們,滾!”
這種狀況,王建和秦姨哪里還開得了口。
秦姨送王建到門口說:“要不還是讓夫人提吧。”
“不,還是我直接跟大哥說比較好?!?p> “那就過兩天?!?p> “等我下次回來吧,過兩天我要去遼東。”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拖延,兩人都嗅到了絕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