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岳一行三人從遼東向南，沿著高句麗西部邊境線趕往泰山。
雪茫茫，路漫漫，英雄肝膽，風(fēng)雪中三匹快馬，載著三個年輕將士，飛馳在北國銀色世界里。他們躲開高句麗士兵，闖過唐軍關(guān)卡，翻山越嶺，披星戴月，為盡快送出軍報，一刻都不肯耽擱。
萬年名山，千年古剎，臘月的泰山，銀裝素裹。封禪集會燈籠紅綢，熱鬧非凡。行宮已經(jīng)修繕一新，奢華如金屋，迎來了大唐最高貴的主人。
三人到達(dá)泰山，楚岳把楚浩和高巖在山腳下安置好，告訴他們：“三日之后，我若沒有回來，務(wù)必回去保護(hù)家人，讓他們好好躲藏，從此不要再回大唐?！?p> 楚浩這個急性子，這個時候也只能在隱蔽處煎熬。
恰逢劉仁軌帶領(lǐng)新羅、百濟(jì)、儋羅、倭國四屬國的酋長奔赴泰山參加祭典?；噬淆堫伌髳?，擢劉仁軌為大司憲。嘉獎的宴會因為皇上的身體狀況早早結(jié)束。
劉仁軌剛走出行宮，杜爽迎上來低聲說：“大人，楚岳來了，有重要軍情要稟報大人。”
劉仁軌剛剛聽說楚家的遭遇，扼腕嘆息許久。楚岳沒有跟杜爽一起回來，劉仁軌以為他已經(jīng)得到消息，成功走脫。
楚岳“飛蛾撲火“從遼東千里奔泰山，一定有非常重要的軍報。
劉仁軌想‘在皇上和皇后的眼皮底下，藏住秘密幾乎不可能。何不以軍報作為賭注，冒一次險?！?p> 事不宜遲，趁武后還沒有離開，劉仁軌匆匆趕往后廳截住武后：“皇后娘娘請留步。”
“哦，劉大人還有事？”
劉仁軌眼睛一咕嚕，武后馬上領(lǐng)會他的意思，示意左右都退下。
劉仁軌這才悄聲問：“老臣聽說楚濤蓄意謀反，已經(jīng)逃亡？”
武后笑道：“據(jù)我所知大人跟楚濤可沒有交往。怎么，大人要給他求情？”
“算是吧。前段時間老臣派楚濤的二兒子楚岳去往高句麗與泉男建見面，他和隨從留在高句麗偵查敵情。剛才在門口，杜將軍說楚岳穿越高句麗而來，我想他一定是有重要軍報，不然不會自投羅網(wǎng)。娘娘能不能私下見見那孩子，暫時把楚濤的罪責(zé)擱置一邊?！?p> 武后立刻明白劉仁軌的處境，他若供出楚岳，恐被上下不恥；若他保住楚岳，怕引火上身。把軍報放在首位，既有利于自身，也有利于楚岳。
“聽大人提到這個楚岳很多次了，可見劉大人很器重他?！?p> “楚岳武功高強(qiáng)，虛心踏實又聰明睿智。微臣知道，皇上和娘娘愛惜人才，定會慎重考慮的?！?p> “哎，你這狡猾的老狐貍，把難題推給了我。好吧，那就去偏殿聊吧?！?p> ……
泰山行宮沒有那么多規(guī)制，楚岳帶著滿身滿臉的風(fēng)霜、灰塵來到舉辦宴會的偏殿。一見面，武后對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楚岳看到武后而非皇上，忽然愣在那里。
劉仁軌忙起身介紹：“岳，來，先見過皇后娘娘。”
楚岳一聽是皇后，不由得攥緊拳頭，頓了一下才跪下：“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聽說你有重要軍報，說來聽聽?！蔽浜笾北贾黝}。
“啟稟娘娘，泉男建已經(jīng)背叛大唐，正在積極備戰(zhàn)?！?p> “備戰(zhàn)？為了對付泉男生吧？”
“所有的兵器和軍隊都囤積在與唐對持的邊界。金山，新城，安市周，石城和積利城已經(jīng)全部武裝起來，末將這里繪制了詳細(xì)的地圖。新羅也秘密與泉男建交易，大唐對新羅支援的武器、盔甲和戰(zhàn)船，以及新羅從大唐采購的糧草都秘密運到了都里港，然后一路向北送到了高句麗的西北邊鎮(zhèn)。”
新羅狡詐，暗箱操作是有，武后沒料到事態(tài)已經(jīng)如此嚴(yán)峻。她一手扶持起來的泉男建，本來是為了對付泉男生的，此刻泉男建卻成了最大的背叛。武后努力穩(wěn)定情緒，不露聲色。
“末將在高句麗見到了金發(fā)敏的侄子金俊光。金俊光與泉男建和泉男生都有交易。”
“你怎么認(rèn)識金俊光的？”劉仁軌不禁驚詫，自己都沒有見過金俊光，楚岳怎么能見到呢？
“末將不認(rèn)識他。只是在百濟(jì)的時候，聽說新羅皇室的金氏家族都是近親婚配，金發(fā)敏的弟弟娶的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金發(fā)敏和他的侄子長得很像，白睫毛、寬臉頰。末將在街上余光掃到了一個長著白睫毛的人，就留心跟了上去?！?p> 武后更加贊賞跪在地上的這個年輕人了，她邊聽楚岳講他在高句麗的經(jīng)歷，邊仔細(xì)打量他。
楚岳遺傳了楚濤的劍眉，也遺傳了母親一脈的高大。
細(xì)長的眼睛，精致的單眼皮，格外給人一種高冷、干練的感覺；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英氣瀟灑；棱角分明的薄唇，青色胡茬，顯得那么堅定；再加上睿智，細(xì)心，敏銳，表達(dá)清晰……一個武將應(yīng)有的品質(zhì)，他身上每一點都表現(xiàn)得出眾。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長出三頭六臂才能在高句麗嚴(yán)密的戒備下得到如此詳盡的事實；高難度的邏輯思維能力和洞察力才能使他撥開迷霧看到真相。
“末將在泊汋城見到了扶余豐。扶余豐在百濟(jì)的最后一戰(zhàn)就是從末將手下溜走的。末將本想殺了他，因怕暴露行蹤誤了軍報，只好先跟蹤他。”
劉仁軌贊同地點點頭。
“剛好泉蓋蘇文也到泊汋城拉攏貴族楊氏支持泉男生。我聽扶余豐和百濟(jì)逃亡貴族說泉蓋蘇文現(xiàn)在也不愿意與唐交戰(zhàn)，但是他已經(jīng)左右不了泉男建。整個高句麗都在封鎖消息，泉蓋蘇文今年春天似乎得了什么不治之癥，應(yīng)該不久于人世?！?p> 天吶，這孩子究竟怎么能夠在高句麗見到了所有的重要人物！武后和劉仁軌都不敢相信地看著楚岳，他們往高句麗派過無數(shù)諜報，都被泉蓋蘇文手下的諜報機(jī)關(guān)皂衣局埋沒，而楚岳拿到的全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手消息。
泉蓋蘇文的健康狀況是高句麗的絕密，除非親眼見到他的人，否則諜報無從探查。泉蓋蘇的絕癥，將是大唐最重要的戰(zhàn)機(jī)。
“這是末將畫的符號地圖，標(biāo)注了每一座城軍隊的駐扎地點和武器的倉庫，為了防止被人截獲，末將把地圖和高句麗的扇面畫套在了一起?！背来蜷_一面畫滿木槿花的扇子。
武后走了過來，拿起扇子，看不出任何破綻。她來回渡了幾步，停在楚岳旁邊突然問道：“你知道你父親犯了什么罪嗎？”
“末將已經(jīng)見過父親，是他老人家逼末將把這些軍情送給劉大人的?！?p> 這下輪到武后停頓了：“本宮怎么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娘娘圣明，事關(guān)無數(shù)大唐將士和當(dāng)?shù)匕傩招悦参?，作為軍人末將不得不以死來報。末將想天后也會慎重裁奪。”
武后返回座位坐下，無奈地說：“你父親是冤枉的，本宮知道?！?p> 楚岳聽到這句話抬頭看向武后，眼中噴出殺人的怒火。
劉仁軌擔(dān)心出什么不測，他知道楚岳即便不帶兵器，他身邊的任何一件物品都有可能要了武后的命，不禁大聲叫到：“楚岳！”
“孩子，先不要急。你倒想想，你父親帶著全家十幾口出逃，你難道真的認(rèn)為本宮的追兵笨到連馬車都追不上嗎？”武后不慌不忙。
“那娘娘明知我父親冤枉，為什么不為他平反昭雪，而要派兵追趕，使末將一家老小淪落非人之境？”
“不，本宮是派兵暗中保護(hù)他們逃脫，若他們留在長安，如今早就性命不保?！?p> “末將父親受傷，生死未卜；追兵扣押末將四弟，至今下落不明；一家人流亡荒野饑寒交迫，有沒有保護(hù)有什么區(qū)別？”
“你四弟不在在追兵手里，追兵已經(jīng)回來交差說你們?nèi)遗烟拥礁呔潲惾チ耍员緦m才懷疑你?！?p> “皇上皇后乃國之二圣，相信有能力明辨是非。既然知道末將的父親是冤枉的，又何來叛逃？不過是拼死保住一家人性命而已，娘娘非但不依法斬殺奸賊，還懷疑末將的父親對大唐的一片忠心！”
“‘不謀萬世者，不足某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國’。這世上不只有大唐一個國家，大唐也不只有楚家一個臣子。大戰(zhàn)在即，需要平衡各方勢力，本宮不能因小失大，為楚家而鏟除一個派系。本宮在能力范圍內(nèi)盡力保全你們?nèi)野踩彩菫榱斯孟⒛銈兏缸拥膶浿??！?p> “那末將的家人可以脫罪了？”
“不。現(xiàn)在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證明你說的是真的，還有一件事情可以洗去你們?nèi)业淖锩??！?p> “那好啊，好啊。娘娘只要說出條件，就說明有轉(zhuǎn)機(jī)啊?！眲⑷受壱宦犔旌蠼o楚家活路，馬上想當(dāng)和事佬。
“一，你去高句麗說服泉男生與我大唐結(jié)盟。擊敗泉男建之后，本宮保證還他一個完整的高句麗。泉男生若是派他的兒子作為人質(zhì)來求和，本宮就相信你?！?p> “泉男生！”皇后的轉(zhuǎn)變太快，不得不令人驚奇。
“二，你在高句麗集合諜報人等，只要人質(zhì)一到，本宮就立刻發(fā)兵攻打高句麗。你們父子和泉男生聯(lián)手作為內(nèi)應(yīng)，高句麗必克。到時候本宮和皇上不光會免除你們家的死罪，更要親自犒賞你們父子的功勞?！?p> 劉仁軌心里感嘆道：‘強(qiáng)迫你死和征得你同意讓你自愿選擇去死，都是那樣的不道德，后者卻聽起來合乎情理，讓人不好開口?！?p> 楚岳挑挑眉毛，瞇著眼睛盯住武后。怪不得劉仁軌推崇她，怪不得她可以把皇上玩弄于股掌，竟然和皇上合稱為“二圣”、同來泰山封禪。
泉蓋蘇文和泉男生的飛揚跋扈、殘忍暴虐人盡皆知，去讓他們交人質(zhì)，就等于去送死。就算泉男生同意與唐聯(lián)盟，他也不可能派他兒子來大唐做人質(zhì)。
而且泉蓋蘇文和泉男生尚制服不了泉男建，楚岳又怎么能夠在泉男建的地盤集聚唐軍勢力！
可是想想一家人現(xiàn)在的境遇，想想父親念念不忘的大唐，想想大唐邊境和高句麗飽受戰(zhàn)亂的窮苦百姓。楚岳冷冷說道：“末將也有一個條件。”
“哦？說來聽聽?！蔽浜笠蔡籼裘济?。
“皇上和皇后娘娘泰山封禪，必將大赦天下，但是唯獨不能赦免李義府?！?p> 武后一驚，她立刻明白楚岳知道了有關(guān)楚勛死因的真相。
劉仁軌也嚇一跳，僅僅在長安幾天，楚岳就找到了線索，怪不得李義府要不惜一切追殺他們?nèi)摇?p> 武后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只要你保證絕不泄露此事，本宮可以答應(yīng)你?！?p> “只要娘娘不干涉末將復(fù)仇，末將也可以答應(yīng)天后的條件。”
“好，那就一言為定?！?p> “一言為定！”
***
劉仁軌的營帳內(nèi)，楚岳連夜趕制地圖，劉仁軌秉燭相陪。
“岳，事發(fā)倉促，不要怪老朽魯莽，冒險讓你去見皇后娘娘?！?p> “不，大人。危險與機(jī)遇并存，為了我的父母兄弟，為了大唐，再沒有更好的途徑了。”
“可那兩條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你軍報已經(jīng)送到，盡忠也盡孝了。我現(xiàn)在還可以把你送出去，你畫好地圖就走，帶著全家遠(yuǎn)走高飛好好過日子吧?！?p> “我不能連累大人?！?p> “不用擔(dān)心我，我不是給你說過嗎？老天一定會讓我這個老頭富貴的，留下地圖，皇上不會追究我。”
“‘人蔑汝，汝恨之，卻非遠(yuǎn)之，奮起而明志！’記得劉大人說過對李義府的想法。我楚岳堂堂七尺男兒，家仇未報，豈能縮頭蝸居，不明志而遠(yuǎn)之！”
“好吧，孩子。但是要記住任何時候不要把仇恨放在第一位，最重要的是活命，活下來才有機(jī)會復(fù)仇！”
楚岳眉頭緊鎖，點點頭，然后問道：“新羅如此背信棄義，皇后娘娘為什么置之不理呢？”
“這就是皇后娘娘說得‘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國。’其實天后對新羅的野心早有察覺，但是大唐現(xiàn)在首要目標(biāo)是攻下高句麗。大唐自太宗以來對高句麗用兵數(shù)次未果。我們花費精力守住百濟(jì)，維護(hù)好跟新羅的聯(lián)盟，才有望一舉攻破高句麗?！?p> “我懂了。如今西北局勢瞬息萬變，大軍損耗大，疲累與東、西奔走制敵，若此時制裁新羅無疑又多出一個敵對。只有一次性解決高句麗之戰(zhàn)，才能使大唐擺脫東西不能兼顧的困局，所以娘娘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辦法從側(cè)面遏制新羅，而不能明面上撕破臉?！?p> ”是的。你殺金俊光殺得好，金俊光死在高句麗，新羅不敢聲張，而且肯定不會懷疑是大唐所為，只能分析為高句麗內(nèi)訌所至。既破壞了他們的暗中勾結(jié)，又讓他們心生嫌隙，一舉兩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