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曠設(shè)計的家具在河北道逐漸聞名,繼而在京城也開始受青睞。
分工合作使得產(chǎn)量提高很多,一件東西的批量生產(chǎn),大大降低了生產(chǎn)成本,技術(shù)也更加成熟,工藝更加精湛。
彭之林一年賺的錢比他過去五年賺得都多,單單一只生漆箱子不到一個月就賣出一百多件,成為木坊的經(jīng)典。
箱子長五尺,寬三尺,高三尺,只用質(zhì)地上好的木材拼接和卯榫,刷大漆,通身光滑烏黑,略微泛著紫光。
帽蓋箱頂八個沿、八個角包銅活祥云花邊,拐角處用雙頭祥云如意銅扣;蓋帽正前上方做銅活祥云團紋,兩側(cè)兩個耳形素銅把手,四個小菊花銅圓扣連接箱體;箱體前面板裝飾兩朵一尺直徑、雙層花瓣的菊花圖案銅活。
整個箱子簡約、精致又不失莊重大氣,大、中、小三個型號,不論在河北道,還是在京城都是貴族家里擺出來撐場面的家具。
冬天一到,彭之林就帶楚曠回蘇州,想把齊州木枋的模式搬到蘇州去,順便也讓楚曠和他一起在南方過個元日。
幾年來,楚曠對回家已經(jīng)絕望了,阿朱幾次進京,都沒有給他帶回來好消息,家門上的封條還在。齊州等和在蘇州等都一樣,所以他決定和彭之林去蘇州
楚曠早就聽說過江南秀麗,百聞不如一見,煙雨朦朧中,蘇州細膩的景色令人心曠神怡。戰(zhàn)國時,伍子胥設(shè)計建造的老城和河道近千年來大都保持原貌。城內(nèi)一步一橋,三步一河,景致變化萬千。
沒有坊墻和宵禁的約束,城鎮(zhèn)隨處可見的街市穿梭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式各樣的店鋪任意開在街道兩旁或角落,琳瑯滿目的貨物應(yīng)有盡有,比比皆是的絲綢布莊迎接著南來北往的買家。
殷實的商人蓋成一座座江南雅致的別院,白墻墨瓦、小橋細水,配上蘇州特有的園林,那樣富足、恬靜、悠然地生活著。
彭之林的夫人、三個兒子和兒媳,地下跑的、懷里抱著的三個孫子和兩個孫女兒,一大家子都來迎接楚曠,讓他感動之余不禁想起自己的家人。
‘如果沒有意外,我的家里也會是這樣兒孫滿堂、一番熱鬧景象吧?!?p> 彭之林的三兒子熱情地說:“父親,各院一時收拾不出來像樣的房間。就讓小弟先住進宛蘭樓吧?!?p> 彭之林高興道“也行,在我這邊院里倒是更便宜些呢。”
宛蘭樓是一個小姐閨樓,外觀看年代已經(jīng)久遠,里面卻清新、細雅。一進門楚曠就看到自己畫的三幅殘荷花葉被人用蘇繡復(fù)制掛在墻上。
彭之林解釋說:“那是我的外甥女兒澄澄秀的。前年我把你的畫拿回來,澄澄很喜歡,說比蘇州的畫工畫得強百倍,就攢線秀了掛起來。澄澄還一直催著我給你約稿呢,只是你最近忙,我就沒提這事兒?!?p> “慚愧?!?p> “我和哥哥都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姐姐,姐姐也就生了這么一個女兒,自然人人都對她疼愛些。宛蘭樓是當(dāng)年澄澄母親、也就是我姐姐的閨房,后來澄澄經(jīng)常來住。你呢,暫時住在樓下,你嬸母為你在旁邊的廂房準(zhǔn)備了屋子,年前就可以搬過去?!?p> “我還是住在木枋里吧,這里……”
“那怎么行,在這兒跟在齊州不一樣,這是回到咱們自己家了,一家人怎么能不住在一起呢?”
楚曠只好點頭同意,他平生第一次進一個女孩子的繡樓,雖然女孩不在里面,他還是全身上下都局促。
彭之林笑著說:“我正好也要跟你提。我姐姐老兩口年事已高,身體不濟,想給澄澄找個上門女婿。過了年他們帶女兒回娘家,你們互相相看一下,如果中意,豈不是天作之合?”
“我,我,我家里……”楚曠緊著不愛說話,一慌張就結(jié)巴。
“你原來可有成親?”
楚曠搖搖頭。
“那就好說了,現(xiàn)在你名義上是我哥哥的兒子,結(jié)個姑舅親正合適。你歲數(shù)也不小了,該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過了元日你們先見見再說?!?p> “我……”
彭之林笑瞇瞇地出去了,留下楚曠一個人更加記掛、想念父母兄弟,來到蘇州,客居在人家屋檐下,終身大事不能征求父母的意見,讓他倍感孤單。
彭之林的家具作坊在蘇州名號很響,跟齊州木材倉庫邊上的工棚不一樣,這里處處都嚴(yán)謹(jǐn)、規(guī)矩。
蘇杭家具更是與北方和長安不同,線條簡單精致、造型纖巧、做工精湛。素工更要求質(zhì)感和技藝,尤其是細節(jié)處理非??季浚總€縫隙、接口處理的工序要比北方嚴(yán)謹(jǐn)很多。
第二天,彭之林把楚曠帶到木枋,介紹給木匠師傅們。
蘇州的師傅比齊州的顧師傅更加頑固、清高,雖然楚曠的家具在京城吃得開,他們卻不把這個毛頭小子放在眼里,認(rèn)為北方的家具風(fēng)格和做工淺俗、粗糙。
師傅們的態(tài)度令彭之林都擔(dān)心,楚曠怎么能在木枋里站住腳呢,
楚曠卻很坦然,他一個悶葫蘆,遇到熱情的人反倒不知所措;人家不招呼他,他也不用應(yīng)付別人。
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參考各種當(dāng)?shù)亟?jīng)典樣式,細心琢磨,畫出圖紙,開始上手做。
彭之林不禁問道:“曠,師傅太難纏的話,我去說他們。”
“沒有,叔叔,我先想,想不明白的再問。”
楚曠學(xué)木工三四年,基本的東西都已經(jīng)掌握。蘇州的家具也沒什么絕活,就是有絕活,人家也不會教,唯一的途徑就是用心。
工序和工藝仔細觀察、琢磨、親自動手做做,遇到難題想辦法克服才能學(xué)到本事,何必去那些清高的師傅跟前,任他們刁難呢。
兩個月以后,楚曠終于出了圖紙,師傅們當(dāng)著彭之林的面紛紛搖頭。
“老爺,蘇州人跟京城那些棋盤框框里的人不能比,他們直來直去,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人人都追逐功利。咱們這里可都是分門別院,要求有特色,每家每戶都是要訂做家具,儒雅之士怎么會用跟別人一樣的式樣呢?”
另外一個人幫腔說:“是啊,老爺,如果都照著一個樣式做,那還要師傅做什么,隨便找一個能開板刷漆的來做工就好了。再說天下的家具如果都一樣了,那還有什么意思?家具不只是家伙什兒,也是家里的門面和底蘊。就像人,若都長成一個模樣,脾氣秉性都一樣,那還有什么意思呢?!?p> 彭之林?jǐn)[擺手說道:“沒說都做成一樣的,不過是一種樣式多做幾件而已。一件家具,不管是在北方還是在南方,如果都能被人接受,經(jīng)久不過時,那說明它就有內(nèi)涵和文化底蘊。文人雅士,再有學(xué)問,也沒有咱們對家具了解、精通?!?p> “那是,那是?!?p> “你做出來的東西也許他們想不到呢,他們自己訂做的也許并不適合他們自己的房子和環(huán)境呢。俗話說‘術(shù)業(yè)有專攻’,你們作為這個行業(yè)里的精英,也要有引領(lǐng)民眾的魄力?!?p> “引領(lǐng)民眾?我們也做圖紙?。俊币晃粠煾底I笑道。
彭之林不理會他,拿起楚曠額圖紙:“這件柜子既有京城的大氣,又不失江南的精致。比之那些全是纖巧、沒有變化的江南之風(fēng)格更能兼容并蓄,大家為什么不做幾件試試呢?”
“老爺,快過節(jié)了,我們各自手上的訂貨都忙不過來……”
彭之林也是無語,楚曠卻不在意的樣子,一個人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精心打造出一對圓弧形角柜。
角柜橫切面是個直角扇形,半徑一尺六,高六尺。下半部分開三個抽屜,上半部分兩扇對開門。抽屜和門的黃銅扣拉手上面刻有寸半梅花圖案。頂部、中間和底部裝有兩寸高連接架,上刻一厘寬、一厘深、間隔一厘的豎紋;兩邊邊柱寬三寸,表面豎直刻進去三條凹槽;柜頭兩邊裝飾平面弧線板;;底部三寸四方腿,上刻回紋;
柜子整體刷深紅棕大漆,每一條紋路都雕刻精確,打磨精細;抽屜和門的縫隙小到極點、均勻一致,拽住把手,輕輕用力即刻拉開,沒有任何聲音。
門的合頁藏在內(nèi)側(cè),從外面看不到任何跡象,角度要對到極為精確才能既讓縫隙最小,又能不影響開門。
楚浩反復(fù)測量、鑲嵌很多次才得到數(shù)據(jù)和角度。單憑這一點,蘇州的師傅就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不過背后少不了冷嘲熱諷:“看啊,一個角柜做那么大,那還叫角柜???”
“角柜還有門有抽屜,咱們蘇州,角落里應(yīng)該放花架、香幾,這可好,連門帶板兒全都有。老夫也去過京城,這樣式可從來沒見過?!?p> 還好楚曠不愛說話,屏蔽了外界的干擾,只管默默做手上的活。
誰知角柜的油漆還沒有干,一位師傅的主顧來定家具,進門就看上了。
“好大氣、沉穩(wěn)的柜子,這是出自哪位師傅之手?。俊?p> 幾個老頭都不吭聲。
主顧挪不開腳步,要不是前面有隔擋,早就上手了。
“就這對,一模一樣的我也來一套?!?p> 彭之林趕來招呼熟客:“張大人,這是小侄新近剛做的?!?p> “早聽說你哥哥在京城做生意,果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出手不凡!這是誰家定的?”
“這是特意為萬大人做的,萬大人新宅院……”
“萬大人好眼力?。⊥瑯拥奈乙捕ㄒ惶?,多少錢?”
“聽說大人的新宅等著節(jié)前入住,怎么能讓大人等呢,九百錢,漆干透就給大人送去,讓小侄再做一套給萬大人不就可以了嗎?”
“哈哈,好啊,勞煩彭老板啦?!?p> “哪里,只是別讓萬大人知道,不然我不好交差啊。”
“這個自然,彭老板放心吧?!?p> 送走客人,彭之林拿著定金跟幾位師傅說:“你們按照楚曠的圖樣,再做一套給萬大人。萬大人那邊等著交貨,元日就不要歇了,像張大人和萬大人這樣的鹽官咱們可得罪不起?!?p> 蘇州的元日分外熱鬧,爆竹聲聲,紅燈高掛,街上各種祭神、祭祖的游行花車和隊伍絡(luò)繹不絕。一種楚曠從來沒有見過女神,被當(dāng)?shù)厝隧敹Y膜拜。人們舉著梅花和糖稀棒在街上穿行。頭飾、絲綢、成衣店比比皆是……
楚曠恍恍惚惚走在街上為第二天的相親倍感壓力。
初二,彭之林夫婦為楚曠準(zhǔn)備好一身料子上乘的衣服,太陽剛出來,從太湖邊來的貴客就到了。楚曠和彭家人都到門口迎接,楚曠低著頭不敢往門口看。
大家都行過禮進屋了,彭家老三把楚曠拉到一邊問:“怎么樣?”
“沒,沒看見。”
“澄澄可是二哥的心上人,當(dāng)年要不是父親為了和二嫂子家結(jié)親,估計早就入贅過去了?!?p> “我,我……”
“你要抓住時機。我這個表妹雖然嬌慣,卻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姑姑管教的嚴(yán),輕易不讓出來,一般人姑姑可看不上眼……”
他越是這樣說,楚曠越緊張。
此時,堂屋里姑姑的臉耷拉下來:“弟弟,怎么什么人都跟澄澄說和,澄澄可是蘇杭正經(jīng)正的大家閨秀。你找個來路不明的北方野小子,黑不溜秋、虎背熊腰的,萬一他是個殺人犯怎么辦?他一手能把澄澄拎起來,將來他要是打老婆,我們一家都不是個兒啊?!?p> “姐姐,澄澄過了年十九了吧?琴柔都幫他們看過八字了,很合,澄澄可只比人家小三天!說句難聽的,別人家的女孩子這個歲數(shù),孩子都生了幾個了。再說姐姐家又要入贅,碰上門當(dāng)戶對的不容易。我看著澄澄長大,不能眼睜睜讓姐姐把孩子耽誤了?!?p> “那也不能隨隨便便就……”
老三帶著楚曠回來,老太太才住了嘴。
楚曠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吃飯的時候一直不敢抬頭。
快到中午,彭之林神神秘秘把楚曠叫到宛蘭樓,小聲說道:“來,來,澄澄,見過你曠哥哥?!?p> “妹妹宛溪澄見過曠哥哥。”
楚曠感覺自己的臉燙得快能烤紅薯了。
“澄澄,你不是讓我跟曠約稿嗎?今天本尊來了,你自己跟他講吧?!迸碇终f完笑著出去了。
沒有人告訴宛溪澄相親的事情,她渾然不覺,大大方方地說:“舅舅早就提起哥哥,我先前跟舅舅約哥哥的稿子,他一直推說哥哥太忙,可好哥哥來了,不知能否再幫妹妹畫幾幅殘荷呢?”
楚曠渾身汗透,答道:“含苞待放、爭艷盛開乃為美,世人都不喜歡殘敗呢?!?p> “花開花落總有時,誰說凄美不是美呢?畫工師傅太過工筆,不像哥哥的畫灑脫寫意,雖很難設(shè)色絲線、勾兌針法,但是成品秀面卻飽滿生動。你看這幅,焦干的荷葉邊和綠色部分的過度有一種近乎透明的效果。不知道哥哥怎么運筆、怎么調(diào)和才能薄而不透、蔫而不焦呢?”
“哦,這里這個綠色和黑褐色搭配……”
講到書畫,算是說到楚曠家門口了,他可是閻立本的入室弟子,自然、滔滔不絕把要表達的意思講完,并且沒有結(jié)巴。
“那這個葉脈……”
楚曠鼓起勇氣,慢慢抬起頭看眼前這位姑娘,精巧的雙眼皮緊致地包裹著雙目,纖細的柳葉眉長長彎彎的,充滿了江南美女的秀氣,跟長安街頭姑娘的粗眉比起來,像是來自不同世界。
白皙薄透的肌膚,使得額頭淡紫色的筋脈若隱若現(xiàn);溫潤纖薄的嘴唇,說話間漏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一雙修長瑩潤、柔婉輕巧的手,連指甲都是肉粉色。
稍一分神,他的臉不自覺又紅起來……
午飯,彭之林特意把楚曠和宛溪澄安排鄰桌。宛溪澄為盡地主之誼,用她特有的綿柔聲音介紹:“哥哥嘗嘗這個,這是蘇州特色的松花糯米露,只有過年才吃得到?!?p> 楚曠還沒有開口,宛溪澄的母親就責(zé)備道:“澄澄,不要多話打擾人家吃飯?!?p> 宛溪澄馬上閉嘴,不再多言。
彭之林的夫人戴琴柔悄聲跟彭之林說:“姐姐都不高興了,老爺別自作主張?!?p> “曠跟了我三年多,我不會看錯人的。姐夫也同意了,等澄澄的意思吧,澄澄要是同意,我就為他們做主?!?p> “你這人,怎么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上心。再說,到時候落姐姐埋怨……”
“要成親的是兩個年輕人,姐姐若是埋怨就讓她埋怨好了?!迸碇謭猿值?。
下午送走客人,彭之林就來問楚曠的意思,楚曠只是紅著臉點點頭。
“好,我剛才問過澄澄,她也愿意。第一次當(dāng)月老,就要成了,呵呵?!?p> 楚曠鼓起勇氣說:“叔叔,我想回趟長安,打聽一下父母的下落?!?p> 前一刻還手舞足蹈,聽到楚曠說回長安,彭之林眉頭緊鎖:“按說我不該攔你,能不能等到三月,蘇州坊里的活都理順了再去?”
其實彭之林是有私心的,他知道楚曠在家具行當(dāng)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萬一有一天楚曠找到家人,要回到自己父母身邊,他又有什么理由挽留呢。入贅到姐姐家就不同了,就算是楚曠父母找來了,他也一樣走不了。
楚曠呢,擔(dān)憂父母和兄弟,家人不知生死,自己怎么能私自成親享樂,再說終身大事,父母不在似有不妥。
他在蘇州兩個月,了解蘇州這里的入贅就跟嫁姑娘一樣,要改姓換名,成為女方家里人。在楚家,武門之后、英雄主義的教育下是不能接受的,盡管他中意宛溪澄,但是做上門女婿,楚曠邁不出那一步
接下來,楚曠為宛溪澄提供畫稿,解答她的種種疑問,使得兩人書畫往來不斷,聯(lián)系越來越密切。
宛溪澄的工筆小品是由蘇州專業(yè)畫師教得,畫面相當(dāng)公正漂亮、有靈氣,她又很快吸取了楚曠的寫意和墨法,長進很快。
因為要畫刺繡畫稿,楚曠偶爾也鉆研一下工筆,運用到家具上,很受文人雅士的賞識。
遺憾的是宛溪澄的母親加緊給女兒找更合適的人選,不許兩人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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