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岳小夫妻辭別父母回長安已經(jīng)五月下旬,楚浩和淳嘉諾熙順路送他們一程。
幾艘小船從混倫江西行四五十里向南,順著小河道蜿蜒前進。船夫一路撐篙、搖櫓,雖然提不起速度,卻不受天氣影響,也足夠平穩(wěn)。
雨季道路泥濘,植物生長茂盛,猛獸出沒,為了通行,楚浩派人排查出一條河道,有幾處船剛剛能穿過,待雨水充沛時,水位上漲,河道變寬,才能過大船。
岸邊村子里的小土路都不好走,沿線設(shè)置的村舍比陸路邊的商驛小。大多村舍后面有兩三條形似棧橋的木架,木架搭在地面上是做什么用的呢?
過了幾個村舍,楚岳和瑪瑞娜才明白,原來村民可以把木架接長,一直通到村口甚至山上,貨物或糧食放到木架上的軌車里,便可輕松送到船上。
等船到了寬闊的江面,村落變得稠密,不時有炊煙從蓋著厚厚木材的屋頂升起,商驛的規(guī)模也越來越大。
每個驛站都連著一個或是幾個工坊,里面工人們加工著當?shù)靥赜械氖止に嚻泛陀镁撸泵雒婧屯饷娴膶庫o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
驛站大都不在岸邊,而是建在方圓最大的村子旁邊,驛站和坊里收容了很多孤兒和殘廢的退伍士兵,全年在驛站或工坊計件做工,臉上是滿足的笑容。農(nóng)閑時,坊里也會招募一些農(nóng)民填充短缺的勞動力,工匠在這些農(nóng)人面前一副傲嬌的樣子,
這和瑪瑞娜平時的認識不同,人們都說商人和工匠的地位最低,可往返路上,楚浩所轄工坊里的情景并不是這樣。
住店的客人大多是商賈,他們在商驛受到熱情的招待和尊敬,驛站不光可以住店,還可以貿(mào)易,比之住官府的驛站,經(jīng)濟又方便。楚浩建得商驛和工坊是商人和匠人的世界,他們是這里的主宰。
距嘯林寨還有二十里,高軍參和梁毅已經(jīng)在路口迎接。
梁毅見到楚浩,大聲喊道:“三弟,送去的那船糧食夠搪塞黑水部的嗎?”
“綽綽有余。這一票干得漂亮?!背圃诖瞎笆值?。
“三弟算的精準,雖不如三弟每次收的貨多,但是俺梁毅可漲了見識,也學(xué)會了,新羅兵見到咱們的船就嚇得腿顫,哈哈。”
楚浩與山上的兄弟見面相談甚歡,連楚岳都被他們的情義感染,跟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喝醉了唱歌。
高軍參指著考究的廳堂給楚岳說:“賢弟能想到這兒以前是個土匪窩嗎?現(xiàn)在兄弟們都發(fā)達了,是楚浩老弟的能耐啊,點石成金的能耐啊!以前兄弟們只知道出去搶,不想這幾條山溝溝都是寶,連樺樹皮都能賣!長見識、長能耐,老哥是服了,老哥我如今能帶弟兄們過上安穩(wěn)富足的日子還有什么所求啊。虛的話不說,都在酒里了!”
經(jīng)過這一路,楚岳早就重新認識了楚浩,那個曾經(jīng)滿街筒打架的孩子、那個家里最不聽話的孩子、那個不講一點衛(wèi)生跟馬一起吃睡的孩子一手營造了屬于他的商業(yè)帝國,他是這個帝國無愧的王者!被父親罵成下流的商人,如今官府、劫匪都把他敬為上賓,收留的孤寡、殘疾把他奉為恩人。
梁毅來到大廳中間道:“今天兩位弟妹來了,哥哥們高興,醉酒難免失態(tài),讓弟妹笑話,我就不舞劍了,擂鼓奏樂助興?!?p> 他干掉碗里的酒,敲響牛皮鼓,幾個樂手跟著演奏,全部的人都跳起了營州當?shù)氐暮脻h舞。
楚岳碰了碰楚浩的手肘說:“三弟,二哥敬你?!?p> “敬二哥?!?p> 這是兩兄弟喝得最貼心的一次酒,尤其是看到高軍參,楚浩就想起大哥楚勛,他能夠理解二哥憂郁背后的苦。
***
楚濤夫婦被禁錮在山后、乞乞仲象被禁錮在營州,楚岳是唯一能到淳嘉諾熙家拜訪的長者了,乞乞仲象和夫人自然要傾力招待,把楚岳和瑪瑞娜尊為上賓。他們聽說過羅馬,卻從來沒有見過羅馬人,所以很難克制對瑪瑞娜的好奇。
“我一直以為我的夫人和女兒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但是看到少夫人,才知道世界上的美多種多樣,少夫人的美貌是另外一個世界之最!”
“多謝大幕哲夸贊!”
瑪瑞娜笑顏如花的答道,如果有人這么夸贊一個漢家女人,那女人一定羞紅臉,說“您過獎了!”或是“愧不敢當?!钡乾斎鹉葏s高興地表示感謝,楚岳一開始對這一點有些不適應(yīng),不過跟瑪瑞娜相處久了,反倒覺得這樣更自然。
“鄂夫人,我聽靺鞨歡快奔放的音樂跟羅馬的確很相像,想不到隔了一個大唐居然在這里還有知音呢。明天我和岳就要和大家分別了,我想邀請淳公主為大家歌舞助興。”
淳嘉諾熙站起來請人拿了一個圓的小坐墊,瑪瑞娜站在上面,隨著音樂開始舞蹈,不管是她跳躍、舞動、旋轉(zhuǎn)、騰挪,雙腳從不離開坐墊,淳嘉諾熙圍繞著瑪瑞娜全場舞動,把歡聚的氣氛引到了至高點,引來乞乞仲象夫婦和靺鞨高層的贊嘆。
一曲舞罷,乞乞仲象問道:“請問這是羅馬的傳統(tǒng)舞蹈嗎?”
“不,這是西部商路上特有的旋步舞,它結(jié)合了羅馬、波斯和大唐舞蹈而編排的一種特殊舞步,我小時候在大唐邊境長大,后來經(jīng)商路來到大唐,對這種舞蹈情有獨鐘?!?p> 乞乞仲象頻頻點頭,對來自遙遠國度的孩子頗有好感。世間的緣分就是那么的奇妙,一個生活在東北邊境的靺鞨和來自西方的羅馬,世代從來沒有相遇過的兩國人,現(xiàn)在竟然成了親戚。
晚上,淳嘉諾熙和母親一起守在阿祖婆的畫像前緬懷她。
“是阿祖婆的堅持才讓你鄂父做了首領(lǐng)?!蹦赣H看著畫像說:“她目光那么深邃,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有遠見的領(lǐng)袖,當時跟你鄂父競爭有四個人,都比你的鄂父兇悍,阿祖婆選中你鄂父,是因為他威武睿智、醇厚賢良,她斷定你鄂父會把靺鞨帶領(lǐng)到一個和平的年代,你的鄂父讓她失望了,可惜的是,她死后只能葬在異國的土地上?!?p> “我要把阿祖婆送到她最喜歡的海邊安葬?!?p> “不,那片土地已經(jīng)不屬于靺鞨了,大唐把那里分封給了你的丈夫,阿祖婆在那里不會安心的?!?p> “鄂母!”
“靺鞨在楚浩的幫助下雖然比一同遷徙過來的契丹和高句麗居民生活的好,但是人們失去了自由,人人都想念著自己美麗的家園,一望無際的大海、茂盛的紅林、廣袤的草原和濕地。為此你的鄂父整日郁郁寡歡,借酒澆愁……”
淳嘉諾熙拭去母親美麗臉龐上的眼淚,安慰道:“情況會有所改善的,等安東局勢穩(wěn)定,我會想辦法在長安活動一下,請二伯疏通太子,為鄂父講情,讓靺鞨返回原籍?!?p> “但愿如此!我的女兒雖然嫁給了唐人,心卻和靺鞨綁在一起。鄂母知道,女兒這個靺鞨公主做得不易?!?p> “鄂母放心,淳兒會好好保護自己,弟弟還小不能為二老分擔什么,您和鄂父也要保重身體?!?p> 夫人理一理女兒的頭發(fā)從懷里掏出一個貝殼項鏈:“這是阿祖婆留給你的,帶上它,愿真主保佑我的孩子平安幸福!”
淳嘉諾熙接過項鏈,貝殼的里面有一層厚厚的珍珠光澤,用簡約的刀法刻出太陽和海浪的圖案,岸邊沙灘是是他們的家鄉(xiāng)---紅林。
淳嘉諾熙鄭重地把它戴到脖子上,此刻她對那片海灣也有了不同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