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677)樹上的新芽從樹枝上鼓出褐色的丘包,去年幾片的老葉子還沒有掉落,風刮起來,卡拉卡拉響。
這座長江中游北岸的小城,處在河南道、山南道和淮南道的交界,治府離得遠,安全沒有保障,天一黑,人都躲在家里。城里路面的石板、烏青老木門楣、覆滿干苔的黑瓦顯得沉寂而腐朽。
楚浩喜歡這里的集市,集市就在穿城的水路兩旁,商業(yè)繁榮,樓館建筑風格輕盈別致,頗具水鄉(xiāng)風范韻味。
今日來,他被楊一山帶到轉彎的石巷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古城街道房屋交錯復雜,只有一兩處按照唐代坊制象征性圍了墻,其余片區(qū)都開放。
酒館的名字叫做“生發(fā)”,外觀在長江沿岸也算平常。那個老板臉上是有顆青痣,門牙是有縫隙,卻也不至于像想想的那么邪惡,看起來一副常人的面孔。門前一大一小兩個伙計,重要的是旁邊有一口鍋冒著熱氣,前面寫著“施粥”。
楚浩問:“如今饑貧者眾,怎么不見人來?”
楊一山答道:“大哥有所不知,商家若是施粥,就可以從治縣領錢。粥稀,倒也罷了,窮人來領,老板要往里加把酒糠,味道難以下咽,一般沒有人來,只有無父無母的小孩子,餓極了,來討一碗。益智小時候就是這樣上當?shù)?,老板給她一碗沒有加糠的粥就把她騙到家里了。”
“老天竟能容如此罪孽的人活在世上!”
楊一山指著那個小伙計說:“看他無精打采的樣子,就知道肯定……大哥說的對,我們應該早來一步,除掉這個禍害?!彼e起拳頭狠砸旁邊的石墻。
“看我怎么收拾他,你們在二條巷子那邊等著?!?p> “大哥務必小心?!?p> “去吧,我即刻就帶人來?!?p> 楚浩走到水邊,繞過右側十幾步遠的石橋。見有一個來載酒壇子的船停在酒館門口,他站在橋的最高處,伸長脖子故作張望,讓那個酒館老板看到他。老板跟載酒的船接洽之后,進去了,年齡大的伙計把幾壇酒幫忙搬到船上。
等船劃走了,楚浩才下橋去,到伙計身邊說:“麻煩二位,在下姓顧,求見你們家老板?!?p> 小伙計眼神恍惚,大伙計用酒勺敲了一下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目光有些呆滯,看看楚浩,轉身進去,不多一會兒,老板出來了。
這時門口多了兩個來打酒的,楚浩面露難色,老板稍稍往他跟前跨了一步,楚浩才把袋子里的錢和銀子給他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包起來。老板明白了什么意思。
等打酒的走了,楚浩又走到他跟前小聲說:“我聽說老板家有兩棵上好的的珊瑚……”
老板抬手示意他別說話。
楚浩顯得臊眉耷眼,撇撇嘴說:“既然……”然后轉身往橋邊走。
沒等他上橋,小伙計追出來喊道:“壯士,請留步?!?p> 楚浩停下來,回頭見老板笑著站在門口等他,對小伙計說:“請你們老板到這邊說話?!?p> 小伙計為難地往回挪步,老板則快步走過來。
楚浩迎上去:“這里人來人往,多有不便,可否借一步說話?”
“也好。”
“附近可有什么安靜的地方,最好是茶樓。”
“有,對岸二條巷子就有一間。”
“我是外地人,不熟悉,勞煩您帶路?!?p> 那個老板回頭剛要叮囑小伙計幾句,楚浩忙說:“要不帶上這位伙計,您有個什么需要讓他跑跑腿的也方便?!?p> 地點是老板選的,還讓帶著伙計,老板便放心了。年關的時候,他貪財被騙了錢,接著去賭場想撈回來,結果把老宅也輸了,只好變賣家里的珠寶。楚浩安排好這一切,現(xiàn)在就是來引蛇出洞的。
小城只有兩家茶樓,二條巷子的那家在水中央,通過一條木橋可以進去。楊一山和益智花錢清了場子。
茶樓門口冬天的棉門簾還沒有摘掉,楚浩走的慢些,讓小伙計去掀門簾,老板先進去,他才進去。
益智扮作茶姑先來領客,楊一山在后面挪動茶碗、茶壺,故意弄出點動靜。
楚浩給茶姑說:“給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p> “回客官,還不到晌午,來吃茶的沒幾個人,你們跟我來吧?!币嬷钱?shù)卦捳f得順溜,把他們帶到右手邊一個雅間里。
老板也是茶樓的??停坪跻呀浻X出什么不對,回頭觀察門口和四周。楚浩忽然從后面推他一把,他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楚浩彎腰抓起他的衣領,把他往雅間里面拽,老板手抓、腳踢、嘴咬什么招都想用上。楚浩攥著拳頭,朝他臉上就是一拳,老家伙立刻眼冒金星,嘴角出血。
小伙計愣在原地,接著嘆了口氣,似乎心口有什么郁結需要紓解。益智走過來,狠狠盯著老板。楊一山應該聽到動靜了,卻還在原地遲疑。
楚浩松開老板,過去叫楊一山,楊一山卷縮在柜臺后面,不肯出來,楚浩把他拉起來,推出去。
老板掙扎起來,跑到門口,楚浩一腳把他勾倒,呵問道:“王八蛋,老子還沒跟你算清賬,敢跑?回頭看看這是誰?!?p> “你,你,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要害我?”
“那你看看他,你可認識?”
老板不肯回頭,楚浩過去把他的頭扳過來。為了把事情做得隱蔽,楚浩沒有帶任何手下,他的那一拳,老板的臉頰骨都歪了。
“我,我已年屆七十,你們要這么折磨一個老人家嗎?”他說著往上看了看楊一山,見楊一山垂頭不敢看他,他忽然獰笑,得意道:“認得,這不是西七條的板兒嗎,哈哈哈,找人來給你出氣來了?”
楚浩沖他臉上又是一拳,喊道:“一山,給我打,今天你要不打他,我就立刻殺了他?!?p> 楊一山還沒抬起頭,那個小伙計卻忽然沖過來,朝著老板臉上狠抽耳光,“啊,啊……”叫著,眼紅含淚,用盡渾身力氣。
楊一山被震動了,他抬起頭,仇恨回到眼睛里,奔過去,扯開小伙計,揪住老板的領子問道:“看清楚,你面前的是當年的板兒和小米粒兒,今天討命來了!”
老板眼皮低垂就是不往上看,楊一山揮起拳頭沖他的臉上就是一拳:“這一拳是為了小米粒兒?!?p> “這一拳是為了板兒。”
“這一拳是為了小伙計和那些被你玷污了的孩子們!”
“明天,要債的就會堵上你的門,今天我不會殺了你,你就在家等著死吧?!?p> 中午陽光明亮,老板鼻青臉腫被放到酒館門口,大伙計嚇得哆嗦,老板的兒子和老婆來把他收了回去。
楚浩派人去收他們的房子,聽說老板已經上吊自殺了。楚浩這才帶著一行人和那個小伙計到梁溪。
楊衛(wèi)州在站著一個小山坡上等他們。楊一山見到楊衛(wèi)州,抱住他失聲痛哭。楚浩沖楊衛(wèi)州點點頭,楊衛(wèi)州把楊一山拉進住處坐下。
楊一山指著胸口說:“大哥,這里,這里如今干凈了?!?p> 楚浩拍案道:“從今以后,若要我再看到你跟女人一樣卷縮起來哭,我就敲碎你的腦殼?!?p> “我是個懦夫,大哥,看到小伙計我就后悔了,應該早來除掉他,以防后患?!?p> 楚浩嘆道:“我小時候在街坊里玩,也曾遇到一個老頭把腰帶解下來,自行那猥瑣之事,我一開始還愣了,接著大笑,假裝后面有小伙伴跟著,大聲招呼小伙伴來看他,他才立刻提上褲子走了?!?p> “我當時害怕,怕沒有了著落不敢張揚,若是喊了出去,鬧一場,興許不會有這個遺憾。我不愿意回憶也不愿意分析當時的情景,才沒能阻止此事的蔓延,若不是大哥出面,恐怕還有多少孩子被那惡人陷害,都是我,都是我太懦弱,我答應大哥以后絕不為任何事情后悔!”
“是的,對錯都在一念之間,悔一生不如快意活著。那個小伙計讓楊衛(wèi)州收了,衛(wèi)州,讓他跟著你姓楊?!?p> 楊衛(wèi)州還沒開口,楊一山接著話說:“大哥,當年我?guī)е嬷?,順河而下到了洛陽,從船上下來,走到洛陽城,是四哥帶我們晚上在城外睡柴垛,白天到城里乞討。大哥和四哥的大恩大德,猶如再生父母,請受一山一拜。”
楚浩和楊衛(wèi)州扶他起來,楊一山喝醉了,唱歌、舞蹈鬧了一番睡過去了。
楊衛(wèi)州給他蓋上被子,跟楚浩商量江南的進展:“大哥,益智可是做生意的料子,如今江南的生意我大都派給了她。益智擅長釀酒,咱們牧場和兩都的酒是十年前糧食價格最低的時候存下來的。大哥放心把江南交給她?!?p> “這事由你和李林安排,我不干涉,江南需要細摘細賣,讓女人掌管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