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西和太平公主都懷孕留在長安，庫狄薩允寶跟隨太后在洛陽，掌握著朝廷的第一手信息。
李前瞻沒有經(jīng)過太后的恩準(zhǔn)，而是拿著太平公主的信，見了皇帝，拿了皇帝的手諭就要回長安把瑪瑞娜從監(jiān)牢接出來。
幸而庫狄薩允寶及早發(fā)覺，讓他再去求了太后，不然李前瞻、皇上、瑪瑞娜，甚至太平公主都可能受到牽連，李前瞻也會因為私自見皇上受到處置。
李前瞻前腳走，楚岳接著就到了洛陽。
不久前，裴炎被下了大牢，庫狄薩允寶覺得楚岳在洛陽不安全，擔(dān)心楚岳成為眾矢之的，想幫楚岳盡快擺脫太后身邊的是非之地。
恰巧太后欲派使者到長安，與留守在長安的劉仁軌探討國事，庫狄薩允寶立刻向太后推薦了楚岳和朗將蔣嗣宗。
太后派了兩人去長安，同時也察覺出庫狄薩允寶和楚岳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
從楚岳失憶回到長安，劉仁軌一直躲著楚岳，楚岳以為他之所以能回到宮中聽差，跟隨當(dāng)時的相王，是因為劉仁軌的推薦。
最近他常伴太后，太后告訴他，是楚浩幫他恢復(fù)職位，再次整編到禁軍中去的。
在找回記憶的過程中，很多事情都明了了，楚岳也開始躲開劉仁軌。
劉仁軌只是貪圖功名利祿，并不是有意加害他，無論劉仁軌對他做了什么，那么多年的恩師情誼，楚岳都對他恨不起來。
楚岳為人冷傲，是個很難接近的人，一旦接近，就會成為最好的朋友，蔣嗣宗就是一例。
和最好的朋友到曾經(jīng)的恩師府上交接公事，楚岳不免生出許多感概。
二十多年前，楚岳見到劉仁軌的時候，劉仁軌就是個老頭，二十多年過去了，除了頭發(fā)全白，他的樣貌幾乎沒什么變化。
劉仁軌對人熱情周到，尤其對晚輩，表達(dá)老人對年輕人的喜愛最在行，根本看不出他內(nèi)心玩轉(zhuǎn)著多少主意。
蔣嗣宗很快就被劉仁軌俘獲了，像他這樣的朝廷大員，竟能如此和善，沒有一點兒架子，所以蔣嗣宗對劉仁軌的態(tài)度，比楚岳對劉仁軌還要親近。
“今天沒有外人，咱們爺兒三個一醉方休?！眲⑷受壟e起酒杯。
劉仁軌已經(jīng)八十三歲了，到了他這樣的年紀(jì)，這樣的地位，不用想著討好誰，利用誰了吧。楚岳邊想，邊舉起酒杯，致敬恩師。
出乎意料的，劉仁軌把蔣嗣宗和楚岳相同看待，蔣嗣宗受寵若驚，端著酒杯，激動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聽說你弟弟、渤?？す秩チ似吜郑ò菡纪サ蹏眲⑷受墕柍?。
茀林是老一輩對東羅馬的稱呼，蔣嗣宗不知所指，劉仁軌告訴他茀林就是大秦，蔣嗣宗連連點頭，表示感謝。
既然劉仁軌自己提到楚浩，楚岳想就此給他一個警醒：“是的，去了茀林，來信說剛出發(fā)不久，在新羅耽擱了時間。”
“是啊，渤?？す谛铝_得了封地，逗留也是難免。”
“那是一塊飛地，浩若不接觸當(dāng)?shù)貦?quán)貴，難保太平。”
劉仁軌是個人精，當(dāng)然明白楚岳的意思：“說起來，新羅的貴族老夫也認(rèn)識幾個，等渤海郡公回京，我?guī)退]?！?p> “謝師傅好意，聽說浩跟楊氏家族有交往?！?p> 楚岳輕易不自夸，如此顯擺弟弟，還是頭一次，劉仁軌更加確認(rèn)了他的想法。
他晚年在遼東的那些勾當(dāng)，若是被楚岳或楚浩抖落出來，將很難壽終正寢。
“早年楊氏家族稱雄半島三國，高句麗、百濟(jì)、新羅都有楊氏顯赫。與楊氏結(jié)交，渤?？す谶|東的威望可見一斑啊。”劉仁軌心里敲著鼓，嘴上極力夸贊。
楚岳這是在威脅他而非提醒他。劉仁軌現(xiàn)在只是個西京留守，楚岳非但在西京了無牽掛，還處在洛陽的政治中心，劉仁軌夠不到他，他畢竟老了，未來將是楚家兄弟的舞臺。
不過楚岳既然來了，講的糊涂求明白，劉仁軌盤算著回?fù)舻霓k法。
“裴炎之下獄真是讓老夫震驚，滿朝文武皆有可能反叛，裴炎是先帝的顧命大臣，如何到了這一步呢？”
蔣嗣宗好久沒有插上話，聽劉仁軌提起裴炎，積極道：“不滿大人，在下早就看出裴炎一定會反。早年他剛剛得勢，就想功高蓋主，把當(dāng)時的太子賢拉下馬。等先帝托孤，他擅自密謀廢立，把廬陵王趕下皇位，他……”
蔣嗣宗見楚岳不斷給他使眼神，才剎住車，沒往下說，私下議論皇帝是要殺頭的，他此時才想到這一點。
“哦，呵呵呵……”劉仁軌笑道:“將軍既看出他謀反，可有上報給太后？”
“沒，沒有。在下只是跟楚將軍聊起過，楚將軍和在下是好友，楚將軍……”
蔣嗣宗又看到楚岳的眼神，他在劉仁軌面前太過緊張，停止的也很明顯。
劉仁軌找到了突破口，卻和善道：“看來將軍還是有眼光的。正好老夫這里有寫給太后的奏折，勞煩將軍呈報給太后，將軍也可借此把以往所聞講給太后，為朝廷根除逆反?！?p> “大人，我是副使，奏折應(yīng)由楚將軍呈上吧？”
“楚岳是老夫的門生，將軍是他的摯友，他不會計較的。再說，了解裴炎反叛的是將軍，就將軍最合適?！?p> 蔣嗣宗懷揣劉仁軌的奏折，在返回東京洛陽的路上，不斷提起劉仁軌的恩德，羨慕楚岳有個好導(dǎo)師，想著若是趁著呈報奏折見到太后，把裴炎的反狀當(dāng)面奏給太后，一定會得到嘉獎。
楚岳也以為劉仁軌給蔣嗣宗機(jī)會，多少有抑制他的意思。在長安，他給劉仁軌的警醒和給蔣嗣宗的暗示很明顯，劉仁軌這樣做也在情理之中。
見蔣嗣宗興沖沖為劉仁軌做事，他真想把他經(jīng)歷的生死告訴姜嗣宗。
可如果那樣的話，蔣嗣宗會不會以為他嫉賢妒能，阻擋他的機(jī)會呢？
楚岳忍住了，畢竟劉仁軌老了，手上也沒有兵權(quán)，不過讓蔣嗣宗高興高興，給楚岳一個“窩脖”而已。
然而事情反轉(zhuǎn)之快完全超過了楚岳的預(yù)期，等他們兩人到了洛陽，裴炎已經(jīng)被斬于都亭。太后看了劉仁軌通過蔣嗣宗呈報的那份奏折，立刻下令把蔣嗣宗拉出去，也絞死在都亭。
楚岳回到東都，一直在皇帝身旁，消息封閉，幾天后，還是庫狄薩允寶告訴他，蔣嗣宗的死訊。
原來劉仁軌讓蔣嗣宗帶到洛陽的奏折中寫道：蔣嗣宗早知道裴炎已反，隱瞞不報。
這么多年，發(fā)了了那么多事，幾位至親好友死于非命，劉仁軌對他的命運支配始終沒有停止，楚岳對著爐火，感覺到后脊冰涼。
儀鳳三年劉仁軌設(shè)陷李敬玄，導(dǎo)致大唐損失十幾萬大軍，高巖就是那年死在吐蕃的。楚岳曾因此與劉仁軌激烈爭論，師徒不歡而散。
后來劉仁軌像是不計前嫌再次重用他，派他到新羅暗殺羅也先容，如果不是有倭國人相救，他早就葬身大海了。
這次，蔣嗣宗就在他身邊，他眼睜睜看著劉仁軌耍手段，奪走了好友的性命，卻毫無察覺。劉仁軌之狠辣、奸詐，讓楚岳不寒而栗。
庫狄薩允寶給他端來一碗姜茶：“太后是個明白人，不過是趕上緊迫的時候，殺一儆百，防止知情不報?！?p> 楚岳勉強(qiáng)喝了兩口茶，放下說：“我自以為很聰明，可在如此險惡的陷阱旁邊，竟然一無所知。嗣宗是個老實人，他兩個幼子尚未成年，老母已過古稀。跟我去了趟洛陽，把命丟了。是我對不起他，讓我如何面對他的家人？”
庫狄薩允寶坐到他旁邊，握住他的手。
“我自小不善結(jié)交，稱之朋友的寥寥可數(shù)，不想全被恩師所裁?！?p> “劉大人沒有問起裴蓉蓉？”
楚岳忽然回頭看著庫狄薩允寶：“是啊，過去這么久了，裴家一定跟師傅提起過。”
“東南叛軍聲勢浩大，稍有差池，就會引來懷疑。太后寧肯錯殺不肯放過。你務(wù)必小心行事?！?p> 庫狄薩允寶知道楚岳到牢房見過瑪瑞娜，太后也知道，楚岳不跟她說，她也不好問。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亞瑟還在長安，若不是蔣嗣宗，楚岳不會單獨來見她。
楚岳狠狠地說：“我想去打仗，到戰(zhàn)場上殺個痛快，不想在京城勾心斗角?！?p> 他的眉宇之間充滿英氣，像是被困住的野獸，他不能找他的師傅復(fù)仇，可他能怎么辦呢，他是楚浩的哥哥，和燕西一樣被太后盯的死死的。
“朝廷的人事變化頻繁，將來只會更糟糕，你近年不能離開京城，你要學(xué)著應(yīng)付這一切?！?p> “一切。”楚岳挽起她鬢角的頭發(fā)掛到耳后，他的強(qiáng)迫癥又犯了，見不得半點兒凌亂。
庫狄薩允寶抓住他的手：“是的，一切，我知道你需要應(yīng)付的很多，但是請集中精神，因為不光關(guān)乎你一個人。”
“我們……”
“不能有我們，我們不能存在?！?p> 楚岳的兩個眉毛集聚在一起：“現(xiàn)在算是我們嗎？”
“算，只是現(xiàn)在?！?p> “還不到那一步吧?”
“比想想的嚴(yán)重?！?p> “為光庭考慮？”
“為我們?！?p> 楚岳低下頭：“我需要你?！?p> 他們這個年紀(jì)，都有過家庭和孩子的人，需要比愛更容易說出口、比愛更重要。
庫狄薩允寶不是分析感情的人，但是她早已經(jīng)離不開楚岳，不管楚岳給出的是什么條件，用什么樣的方式或語言表達(dá)，她都想抓住。
為裴炎求情的程務(wù)挺，在軍中被斬殺，連帶夏州都督王方翼一并下監(jiān)獄。
程務(wù)挺是裴行儉的門生，王方翼與裴行儉是最好的朋友，庫狄薩允寶都不敢?guī)退麄冋f一句話。
火焰越燒越近，逼到面前，浪尖上的人物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
楚岳不敢再聯(lián)系賽穆勒，不讓太后想起他，他就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