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女皇批了有關阿史那默啜的折子,皺眉道:“阿史那默啜意氣用事,朕擔心他日后不可控?!?p> 豐秋笑道:“奴婢知道陛下不會把熙公主嫁到突厥去的。”
“小孩子家家情竇初開,哪里知道人生漫長啊?!?p> 女皇不會把小溪許配給嗣雍王,但是憑楚浩的實力,她更不會把小溪送到突厥,因為阿史那默啜一旦掌權,就要直面大唐。
耐爾潔部分散,故地在西北,短期之內不會跟大唐起沖突,楚浩有耐爾潔已經夠讓女皇忌憚的了,若阿史那默啜成了他的女婿,就不是如虎添翼那么簡單了。
當然她也不會讓阿史那默啜斷了念想,本來小溪是用來牽制楚浩的,現在又有阿史那默啜如此大的加碼,女皇自然要把小溪捧在手心里養(yǎng)。
她見過阿史那默啜,見過那雙不羈的眸子,他和楚浩、小溪一樣,眼睛明亮,精力旺盛,心思活躍,不同的是阿史那默啜野性、狂妄,楚浩和小溪是制衡阿史那默啜的最佳力量,女皇為長遠計,籌謀下好這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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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浩為護住李林,心心念念想把周興扳倒,在眾多官兵和暗線的監(jiān)視下,見了楊衛(wèi)州之后,又叫來羅振平。
“長安西市有個叫范轉的,聽楊都統(tǒng)說是郡公發(fā)小的弟弟?”
提起范轉,總讓楚浩想起年少輕狂的時候,彼時范轉卷了一個小店面的錢跑了,楚浩氣了好幾個月。
“對?!背品鹳~目,輕描淡寫。
羅振平忽然很激動,原本跪坐著的,差點要站起來了,見楚浩皺眉,他又忍回去:“平時他壞點兒生意倒無所謂,可他,他對李林威脅很大,需要大批人手防著他,他……”
“殺了他,就要殺了他哥哥!殺嗎?”
楚浩額頭青筋都暴起,羅振平立刻把嘴閉上,然后小心翼翼為楚浩添茶,故作輕松道:“連故太子賢的兩個兒子都被鞭殺,皇族宗室盡被剿滅??崂魵庋嬖撓氯チ税桑俊?p> 民間的傳言楚浩不想費口舌糾正,他吩咐說:“女皇初到臺前,正欲立威,三五年之內,酷吏當道,形式不會變。我們需要有力證據,你的目標也很大,還是在商隊找個中層,聯系來俊臣?!?p> “來俊臣與周興是同一類人,暗中支持他,這個狼崽子很快就長大了?!?p> “讓清官整垮酷吏,無疑是肉包子打狗,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魏玄同、徐有功一個死一個貶就是教訓。捏著來俊臣的把柄,暫時不動?!?p> “單就錢柜的賬目就能滿足要求。可利用長安的錢柜,尋找周興的致命軟肋?!币姵颇樕幊?,羅振平跟著嚴肅起來。
楚浩把小茶杯放到一邊,換了個大的:“錢柜運營至關重要,若那些酷吏發(fā)現泄密,會受到影響。”
“以大哥的意思?”
“去年,周興誣陷右武衛(wèi)大將軍黑齒常之謀反,致黑齒常之獄中自縊。”
“酷吏時代以來最大冤案!黑齒常之戰(zhàn)功赫赫,邊疆守衛(wèi)之神啊?!绷_振平激動道。
“謀反是唯一能把酷吏按死的罪責,酷吏都是女皇的爪牙,讓女皇相信酷吏謀反,必須有實錘。這是周興他們誣陷黑齒常之謀反的證據,這是丘神績購置兵器和鎧甲的資料。黑齒常之命隕,他們死無對證?!?p> “丘神績?目標不是周興嗎?丘神績被賜姓‘武’,周興遠遠比不上他的實力啊,郡公確定要冒這么大的險?”
“斬草除根,丘神績倒了,周興才能露出真面目。還有,是時候收拾宗楚客兄弟了,把他們貪贓的賬目交給夏官侍郎李昭德。”
“我以為交給洛州司馬狄仁杰大人呢?!?p> 楚浩有些不耐煩,嫌羅振平跟不上思路。他控制情緒,解釋道:“狄仁杰邊緣化兩年了,至今還在雪藏。”
“哦,明白了。謀反的交給來俊臣,貪贓的交給李昭德。趁著酷吏之亂,搞事情,黑吃黑,白吃黑?!?p> 羅振平做事利索,也夠縝密,就是聊天有些對不上步,楚浩不愿意接他的話。
“我這就去辦,保證不出三個月,就讓郡公看到成效?!?p> “不露痕跡,小心行事。”
“按照郡公的意思,‘藝術’處理。”
“長安的店鋪和房產都不賣,照常運營?!?p> “消息很準確,而且已經有動作了,將有大批的關內的人口遷往洛陽,京城都在洛陽,長安衰敗在所難免啊?!?p> “我們還有西域的生意,店面的生意減少一些無所謂,關鍵是大宗貨物中轉。京城遷到洛陽,長安便成了自由之地,任我們發(fā)揮、發(fā)展。長安是我的家,也是很多老舊貴族的家,幾朝古都,我們要用心經營,讓長安成為面向西域、洛陽乃至整個東部平原的中轉站。”
“是!”
若不是楚浩下了死命令,就算有十個范轉,都被羅振平殺了。因為范簽和范轉兩個小人物,楚浩竟然要動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丘神績、刑部侍郎周興,羅振平此刻似乎能理解了。
羅振平崇拜楚浩,在他面前緊張,說話夸張。他能感覺到楚浩的思想和氣魄,把他身上那種痞子和江湖氣都化為烏有,他不再只是折服,他要學習體會他的精神,貫徹他的策略。
楚浩之所以沉重,因為事情并不像羅振平說的‘黑吃黑,白吃黑’那樣簡單。
李唐統(tǒng)治近百年,一朝輕輕松松成了武家的天下,就算女皇把皇族趕盡殺絕,各階層涌動的暗流足以撼動新君,何況李家嫡系的兩個兒子皇嗣和廬陵王都還活著。
朝中的很多大臣明里暗里為恢復李唐努力著,狄仁杰是最有領導力的一個,從女皇動了李唐的祖廟,狄仁杰就開始秘密組織了。
狄仁杰一直不看重錢財,他的田產都交給楚浩去打理,收入多少,從不過問,賺的錢也不涉足其它生意。
從去年春天開始,狄仁杰主動找到商隊,參與買賣,還發(fā)生了借貸,楚浩也是去年回到洛陽,才看出端倪。
當然,女皇把狄仁杰外放的時間一拖再拖,定是察覺到了風吹草動,狄仁杰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想。
楚浩把自己看做中立的商人,不管是他,還是楚家在高宗時期經歷過什么,不管他的現任妻子燕西是否姓武,他的心里還是向著李家的,并且不知不覺那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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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常出宮,洛陽也顯得小了,小溪常聽三羊他們說起高宗時期的巡游,別提多過癮了,可惜三羊也是從老太監(jiān)那兒聽來的,總不大可信。
小溪求了多次,女皇都沒有出游的打算,她的心里像是種了草,隨時躍躍欲試。
阿史那默啜消失了一樣,杳無音訊,如果能出城,小溪早就奔突厥去了。她整日煩躁,不能跟任何人講。
她年歲尚幼,并沒有期待什么,鬧心的是阿史那默啜不守承諾,欠她一個正式的告別。小溪理解他正在逃亡,那怕來封信,她也釋然了??蓭讉€月過去了,什么都沒有。
除了武科、讀書,女皇讓小溪管理上林苑,消耗她過剩的精力。
女皇新登基,要徹底變天,各種改來改去,無暇到上林苑消遣。上林苑變成什么樣,全由小溪說了算。
小溪把洛陽的皇家御馬挑選一遍,幫女皇選最好的幾匹馴養(yǎng)。各種獵物,猛獸,都放出來玩一圈,植物、建筑添加、去除了大半……
可惜小小的上林苑根本盛不下小溪,春天,上林苑的花花草草正美,小溪卻用車拉著兩只花豹,到南部的入苑去玩。
其實整個洛陽西部皆是皇家園林,如果西邊的城墻連起來,走城門的話,西苑早就超出了洛陽城。
在獵苑里,跟隨的侍衛(wèi)和宮女減半,行進速度很快,過了洛水,不用一刻鐘就到了。
入苑有廣闊的草地,去年的舊草還沒有完全退去,新草已經長到舊草的一半高。小溪親自打開花豹的籠子,放它們下來撒歡。
這對獵豹是大食國進獻的禮物,小溪從小養(yǎng)大的,健壯敏捷,又溫柔粘人,甚得小溪歡心。追隨著花豹的腳步,她們來到一段隋代留下的舊城墻下,地緣廣闊,這里無人把守。
小溪和花豹玩得正起勁兒,一只紅頭的箭朝她射過來,小溪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那支箭沒裝箭頭,前面用紅軟皮包著羊毛,箭身上帶著一個紙條。
小溪拿下紙條看了一眼,迅速藏了起來。侍衛(wèi)跑來大驚小怪,小溪讓他們去把射箭的人找來。
侍衛(wèi)抓來三個人,其中一個中年婦人,看著眼熟,小溪在記憶力搜索著,模糊想起來,去年醉酒,到阿史那默啜的藏身之處,那個婦人像是阿史那默啜的廚娘,幫著切肉、送湯的。
“我們家小姐射箭招親,在南市轉了一大圈,沒有中意的人,回家路上百無聊賴,射來玩兒的,不想過了城墻。這不是傷人的武器?!眿D人說。
聽聲音,小溪確定她就是那位廚娘,她瞟了一眼侍衛(wèi),小聲吩咐:“其他人帶到一邊,留下這位婦人,我問一下什么是射箭招親,可有什么證據?!?p> 小溪的好奇心逗樂了侍衛(wèi),他們帶其他人走開。
“說吧?!毙∠獞岩傻乜粗鴭D人。
“公主殿下,阿耶讓奴下把這個送給公主?!眿D人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皮包,遞給過去。
小溪打開皮包,里面是一塊雕刻成狼頭的紅色昆侖玉。
“他在哪兒?”
“阿耶幾次找過公主,多次寫信給公主,可惜全都……這是阿耶母親從娘家?guī)淼模⒁恢睅г谏砩?,阿耶讓奴下務必交到公主手里,請公主明白阿耶的心?!?p> “不可能,我日日在洛陽的大街上、酒肆里,他怎么能見不到我?”
婦人警惕看看遠處的侍衛(wèi),再看看旁邊的三羊。
“你盡管說。”小溪不耐煩。
“阿耶若不是受限,怎能不辭而別。”
“他在哪兒?”
婦人遲疑一下說:“突厥?!?p> “信呢?”
“殿下雖貴為公主,也不是什么都能得到。”
婦人不宜久留,小溪叫來侍衛(wèi)把他們打發(fā)了。她心里卻開始翻江倒海,這是她第一次對女皇產生懷疑。
在她心里,除了母親燕西以外,女皇是她唯一的可信賴的親人,雖然礙于身份、禮節(jié)、克制,但是真情、真心從不少。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也和眾多公主一樣,成為政治工具,戀愛、婚姻由不得自己。她突然失去興致,起駕回宮。
把車簾子蓋得嚴嚴實實,小溪在顛簸中回到櫻花閣。她提醒自己要裝作和平常一樣,情緒卻由不得自己,到樓上哭得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