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每年撥給靺鞨的款項,粟末靺鞨在營州的土地也有收入,楚浩的商隊無限額放給靺鞨救濟金,靺鞨可隨時、無理由領(lǐng)取。
淳嘉諾熙命隕將近二十年,楚浩與乞乞仲象沒有再見過面,營州靺鞨也不再從商隊領(lǐng)取救濟金。
救濟金本身就令乞乞仲象尷尬,何況楚浩因為淳嘉諾熙而怨恨營州靺鞨,所以乞乞仲象下了死命令,粟末部任何人不得去商隊領(lǐng)錢。
正因為自立,營州靺鞨在營州種植、畜牧、加工,逐漸發(fā)展壯大,加上渤海郡公的威信,燕國公、燕國夫人的照拂,粟末和白山兩部在營州要比其余東夷、北狄部落安樂得多。
粟末靺鞨的府邸修得如同原高句麗的住宅,完全用木頭搭建,敦實、保暖,乞乞仲象夫婦年事已高,楚浩怕他們見到小溪太過激動,提早派人去通報了。
迎接大唐公主的禮節(jié)乞乞仲象不懂,盡管小溪是他們的親外孫女,也足夠讓他們緊張。幸而楚浩告訴他們小溪是秘密到遼東,不能張揚,安排平常家宴即可。
傍晚,夕陽照著營州靺鞨安靜溫暖,幾輛輕便馬車停在乞乞仲象府邸門口,客人自行進了大門,把門關(guān)上,里面的人站在二門迎接。
近二十年,黑發(fā)變成華發(fā),楚浩見到二位老人,激動不已,跪下行大禮,小溪在后面也緊跟著跪下。乞乞仲象夫婦來不及攙扶,便與日夜思念的親人抱頭痛哭。
“哈希里,我的小哈希里?!鼻蹰L夫人抱著小溪,叫著她的靺鞨名字。
至親之間有一種天然的親近,那可能是氣味,也可能是生而帶著的血液,小溪輕輕叫了一聲:“姥姥。”
動情相認(rèn)之后,乞乞仲象和夫人領(lǐng)著小溪去了淳嘉諾熙生前的房間,楚浩去迎接李前瞻和大祚榮。
大祚榮接到楚浩發(fā)去的飛鴿信,走水路跨海而來,李前瞻去接應(yīng),今晚應(yīng)該到營州。此事絕密,楚浩不放心,晚上在營州邊境等待。
小溪對生母的一切都感興趣,她撫摸著紅珊瑚點綴的頭飾和大婚禮服,拿起鑲嵌綠松石的白色頭紗,紫貂披風(fēng),羊皮的靴子,為小嬰兒縫制的魚皮衣服和鞋帽……
“哈希里靺鞨語是什么意思?”小溪問。
“回家?!狈蛉藙忧榈溃骸澳隳赣H在世時,遼東動蕩,粟末、白山部初遷營州,受各方排擠,原高句麗居民經(jīng)過來回兩次大遷徙,東夷各部和大唐官員把粟末、白山兩部視為高句麗亞種,嘲笑、蔑視?!?p> “父親是渤??す?,為何坐視不管?”
“靺鞨正是因為你父親才有今天的穩(wěn)固和富足,是你的父親保護營州靺鞨和靺鞨故地才有粟末、白山部的今日?!?p> “他偏向大唐,若他早日幫靺鞨回歸,我母親就不會……”
乞乞仲象發(fā)話道:“你父親脫離了大唐也就沒有能力幫助靺鞨了,孩子,你父親說得沒錯,是靺鞨拖累你的母親,是我們對不住你的父母!”
小溪瞇著眼睛,一路走來,眾人都在說父親的好,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怨他,這能讓她對父親的態(tài)度有所改觀嗎?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父親、母親和她,還有靺鞨的親人們一定要帶領(lǐng)靺鞨回歸。
“靺鞨兩部遷來營州時有多少人口?”小溪問。
“一萬九千多人?!?p> “總共?”
“是的?!逼蚱蛑傧蟛幻靼仔∠獮槭裁春鋈粏柸丝冢骸办呿H大多游獵,住山洞,很多原始部落和沒有被大唐統(tǒng)計到的人口都留在了靺鞨故地?!?p> “故地大約留有多少人。”
“當(dāng)年經(jīng)過你父母的祖略統(tǒng)計大約有兩萬多人?!?p> 加上原始部落,人口不過三萬,如何能夠跟大唐談條件,從大唐全身而退呢,怪不得他們在營州蟄居三十年,也完不成夙愿。
“現(xiàn)在呢,營州靺鞨多少人口,故地多少人口呢?”
乞乞仲象答道:“營州有靺鞨人五萬八千三百,還有收集農(nóng)戶六萬多人。故地人口十九萬,尚沒有計算原始部落?!?p> “怎么會有這么大變化?”
“三十年來,先是你父親、母親,后來你的舅舅祚榮努力經(jīng)營,開發(fā)原始部落,吸納逃亡人口,才有了靺鞨兩地的繁榮。“乞乞仲象滿是欣慰。
夫人憂慮道:“哈希里,你的母親把生命獻給了靺鞨,那些事兒讓男人們?nèi)腊桑?,我們希望你能夠平安、快樂就好?!?p> “我自小沒入皇宮,就算有女皇疼著,也遠沒有家的溫暖自在,深知寄人籬下的滋味。既然是我母親的遺愿,既然我已經(jīng)掙脫禁錮,就一定要幫靺鞨回家!”
***
凌晨夫人身體不好先去休息,乞乞仲象、大祚榮、李前瞻、楚浩、楚岳和小溪在大廳商討回歸大計。
“營州大約能抽調(diào)近六千人的軍隊,靺鞨故地大約能籌集一萬人,輜重、盔甲、兵器大約能武裝三千人,還需要大量的兵器和糧食。”大祚榮列出目前靺鞨的實力。
靺鞨兩部早有準(zhǔn)備,楚浩心里清楚,不過他們竟然可以抽調(diào)出一萬多的軍隊和大批兵器,遠超他的預(yù)料。遼東動蕩,趙文翙不作為,不然查抄出來,在座的誰都活不了。
“我有幾個條件?!背茋?yán)肅道:“第一,靺鞨趁契丹反叛大唐回歸故地,且只能回歸,不得占領(lǐng)大唐領(lǐng)土,不得與大唐正面作戰(zhàn)。”
女皇建大周六年之久,只要出了禁忌之地,忠勇之士仍然用“唐”號國。
“那是自然,靺鞨之力微薄,能全身而退就是萬幸?!逼蚱蛑傧蟊WC道。
大祚榮說:“靺鞨也是郡公的靺鞨,是郡公讓靺鞨生存下來,是郡公在故地團結(jié)聯(lián)合各部,是郡公讓靺鞨變得強大,我們聽從郡公的指揮?!?p> “不,我和二哥楚岳還有小舅舅(李前瞻)食大唐俸祿,不參與靺鞨回歸進程。小舅舅將帶領(lǐng)一部分故地軍隊在北方阻止黑水部進犯。我和二哥帶一部分原高句麗散軍,到半島中部防御新羅?!?p> “那……”
楚浩來了,乞乞仲象滿懷期待,以為有了楚浩,事成八九,若楚浩不參與,他們區(qū)區(qū)幾千人能帶領(lǐng)部族安全返回嗎?遲疑之后,他問:“那兵分三路,兵力、兵器、糧草嚴(yán)重不足啊?!?p> “淳兒當(dāng)年在營州和故地建了很長的木柵欄防備野獸,木柵欄的連接處和地樁是楚瀚用特制的鋼材鑄成,每一個地樁都做了三尺長柄的錘,剖開木樁便可取出,柵欄連接處的插件取下來,掰開就是兩個箭頭?!?p> “柵欄,我怎么從來沒有注意過?!贝箪駱s跟楚家學(xué)武,跟楚浩和楚岳學(xué)過兵法,楚浩是他的姐夫、師傅,他更認(rèn)為楚浩是他的恩人、貴人、崇拜的人,楚浩總能給他驚喜。
“年曠日久,木柵欄破敗,借由更換,取出兵器。‘貝’字商隊在柳城郡東建立三個萬噸糧倉,足夠靺鞨三年消耗。事前做好準(zhǔn)備,契丹一旦反戈,立刻送老人、女性和幼兒先回故地?!?p> “好,如此便可騰出人手機動行事。”乞乞仲象連連點頭。
“突厥年前雖已投降大唐,若遼東動亂,他們輕則渾水摸魚,重則攻城略地,對契丹、靺鞨和大唐皆是最大的敵人。”楚浩說著看向小溪。
大祚榮不知情,說道:“契丹雖有兩個都護府之強,比之大唐乃天地懸殊,若說服突厥一起反叛,壯大實力??上回誓嘶⒗侵畮?,若反咬回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p> “契丹擎全力反叛,大唐卻不能派所有軍隊鎮(zhèn)壓,定會兩敗俱傷。突厥降唐,替為平叛契丹,戰(zhàn)事才不會蔓延?!背瓶粗∠?p> “阿史那默啜得知小溪在營州,會來見小溪的?!崩钋罢罢f。
“那契丹定將一敗涂地?!逼蚱蛑傧笪跊鰵?。
“契丹勢眾,若契丹勝了,定有將整個遼東、河北納入版圖的野心,到時候契丹能輕易放過靺鞨嗎?”
“我們要的是契丹臨時擋住大唐和突厥,趁機回歸,而不是要契丹的勝利?!背澜忉屨f。
“自隋以來,遼東隱患難以根除。新羅狡詐,黑水、奚、室韋、契丹蠻勇。大唐被吐蕃、突厥糾纏,勢力難以抵達遼東。高句麗殘余貴族在新羅和突厥支持下持續(xù)暴亂,有一些反戰(zhàn)大臣已經(jīng)提出選高氏后人重新接管安東都護府。殘余貴族甚至聯(lián)系了泉男生的兒子泉獻城,致使泉獻城冤死在洛陽大獄中?!?p> 小溪驚道:“泉,泉獻城,我的騎射師父?”
楚浩點點頭,繼續(xù)道:“東北部急需一個強大、穩(wěn)定的政治勢力,牽制新羅和突厥?!?p> 大祚榮疑惑道:“郡公的意思是讓靺鞨代替高氏,接管遼東?”
“是的,我們要考慮的不僅僅是如何回歸,更要考慮靺鞨回歸后如何生存下去,遼東如何穩(wěn)定?!?p> 大家都一腔熱血回歸,安全逃離就已經(jīng)達到目的,接管遼東,想都不敢想。眾人都期待地看著楚浩,等他說出緣由。
“淳兒和我、祚榮經(jīng)營靺鞨故地三十年,集聚了人口、土地和財富,靺鞨回歸之后,自己要站穩(wěn)腳跟,也有責(zé)任維護遼東的和平穩(wěn)定,或者說遼東穩(wěn)定了,靺鞨故地才能穩(wěn)定。我的第二個條件是,靺鞨回歸后要建里一個國家,用我們積累的經(jīng)驗、人口、土地和財富,維持遼東的安寧,擔(dān)當(dāng)國之大任?!?p> 楚浩話一出,震驚每人。
“建立國家?!”乞乞仲象嚇得下巴都快掉了。
楚岳霍然站起來:“浩,建國就成了最大的反叛!大唐滅了百濟、滅了高句麗,靺鞨建國撐不了幾天……”
楚浩走過去按著楚岳的肩膀讓他坐下:“二哥太小瞧女皇的氣概了,靺鞨回歸女皇可能阻撓,等靺鞨建了國,女皇會給我們每人發(fā)勛章的。”
“此話怎講?”李前瞻問。
“第三個條件,靺鞨建國后,要向大唐遞交國書,獲得大唐的庇護和支持,與大唐結(jié)盟,成為友好鄰邦?!?p> “成為大唐的附屬?”大祚榮疑惑道。
“大唐同意,就是天大的好事?!?p> 乞乞仲象皺眉說:“西有突厥、北有黑水部,東有新羅,南面大唐。靺鞨建國需要強大的意志決心,我老了,怕是見不到那一天了?!?p> 小溪此刻終于看到了真實的父親,不再奇怪人們?yōu)槭裁磽碜o他,她走到父親身邊說:“我會盡全力牽制突厥。”然后跪在乞乞仲象腳邊:”外公不必擔(dān)心,我父親在、我們在,靺鞨會平安昌盛的?!?p> 大祚榮也站起來,激動道:“郡公來做靺鞨之王,郡公就是靺鞨的領(lǐng)袖!”
楚浩搖搖頭:“你才是靺鞨的王子、未來的國王,像鄂父說的,你有意志和決心嗎?”
大祚榮看向父親,乞乞仲象朝他點點頭,大祚榮右手握拳,放在胸前:“郡公是靺鞨的精神,我有意志和決心在遼東建立政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