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有肥胖的身子跌坐在地上,驚慌地看著周啟。
他不明白,這位公子為何會發(fā)這么大的火。
從將周啟迎進(jìn)門的那一刻,他自覺沒有做出失禮的地方。
那這位公子不應(yīng)該是因為禮數(shù)方面的事情而生氣,但聽他剛才的話語,是因為自己稱那姑娘為丫鬟而生氣。
可是看那姑娘的打扮,應(yīng)該出身貧寒沒錯。
姜大有閱人無數(shù),能有資格在這里發(fā)脾氣,衣著上還盡顯尊貴的人,一定來頭不小。
周啟越是囂張,姜大有越是不敢得罪。
店鋪中忙碌的兩個伙計見狀,連忙上前攙扶起姜大有。
但見姜大有并沒有因為挨打而惱怒,相反,卻露出一副賠笑的嘴臉。
“公子,不知在下哪里得罪,還請多多包涵?!?p> 這姜大有僅僅只是看到衣服,便武斷的判斷別人的身份,是一種狗眼看人低的表現(xiàn)。
丫鬟怎么了?丫鬟也是爹生娘養(yǎng)的,但自己責(zé)怪別人,其實自己也是和別人一樣,將丫鬟看作是下等人。
人該生來平等嗎?周啟支持這一點,只是在這世上,哪里來的平等?
別說身份貴賤了,就算同樣是皇子,他和兄弟之間,也都沒有實現(xiàn)平等。
“掌柜的,聽好了,在我身邊的這位,是家姐。若再無理,我可沒有這么好說話了?!?p> 周啟目光中透著冷冽,看的姜大有一哆嗦,連忙行禮賠不是。
“我近來患有眼疾,這眼看什么都模糊,還望小姐和公子見諒?!?p> 周月這些年的經(jīng)歷,讓她對這些并不在意。她是公主又怎樣?還不是被迫做了幾年的乞丐。
她和善地笑了笑:“罷了罷了,你也沒做什么太過分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了?!?p> “謝小姐大人大量,來人吶,將最好的布料都拿出來?!苯笥羞B忙岔開話題,他見識到了周啟的壞脾氣,若再談?wù)撨@個話題,不知道他還會興什么風(fēng)浪。
姜大有招呼周啟和周月坐下,沏了壺上好的綠茶,伙計們捧著一匹匹上等的料子,送到周啟面前過目。
周啟本是皇子,皇家用的衣服料子,要比這些料子好多了。
但對于民間來說,這些料子確實算得上等料子。
“用這個綺縞細(xì)繪料子,和綺繪料子,給我姐姐做一身繡花百蝶裙?!?p> “再用云錦料子、古香緞料子給她做一身衣裳,衣要流彩飛花衣,裳要粉霞藕絲羅裳。你給我算算要多少銀子,做好了,明日下午來取?!?p> 周啟嫻熟地說著,聽的姜大有兩眼冒光,捧著布匹的伙計們也都懵住了。
周啟不但對這些料子名稱張口就來,而且他所說的這繡花百蝶裙、流彩飛花衣,還有粉霞藕絲羅裳,他們聽都沒聽過。
姜大有吃驚地問道:“公子家里難道也是開綢緞莊的不成?”
周啟瞪瞥了他一眼說道:“不是,不過對這些略知一二,你不要再打聽我的身份,這不是你該打聽的,我說的,你只管做就是了?!?p> 姜大有略顯尷尬:“讓公子見笑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說的那繡花百蝶裙、流彩飛花衣和粉霞藕絲羅裳是個什么樣子?!?p> 周啟啞然一笑,這幾個款式是最近這兩年在業(yè)京流行起來的,看來還沒有傳播的太廣,只是京城附近流傳。
其實人們不知道的是,這幾個款式的設(shè)計者,正是周啟。
“拿紙筆顏料來,我把樣子畫出來。”周啟道。
姜大有連忙招呼伙計拿來了筆墨紙硯,又去買來了顏料。
周啟執(zhí)筆,在熟宣上作畫。
生宣上畫寫意,熟宣上畫工筆,工筆畫是很耗時的,但周啟作畫卻是比別人快了幾倍。
一個時辰后,衣服的式樣都躍然紙上。
不但畫出了衣服的式樣,還以周月為模特。
姜大有拿起畫,比照著周月看了看,驚訝地贊道:“公子這這幅畫當(dāng)真是栩栩如生,將小姐畫出了神韻?!?p> 那幾個伙計也是驚呆不已,他們見慣了傳統(tǒng)的工筆畫,卻哪里見過周啟這種將西洋畫和工筆畫結(jié)合的畫風(fēng)。
傳統(tǒng)工筆畫能有人物的幾分神似,但不求真。
周啟是來自現(xiàn)代的人,學(xué)習(xí)過西畫技法的透視法,也學(xué)習(xí)過國畫技法,現(xiàn)代畫師,將二者結(jié)合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這東西拿到這個世界,那就是驚為天人的畫技,是開創(chuàng)新畫派的壯舉。
在姜大有和幾個伙計看來,周啟簡直就是一派大師。
“我從未見過有哪幅畫能把人畫的這么像的?!?p> “哎呀,簡直跟活了一樣?!?p> “這位公子真是神人吶!”
伙計們一個個無不驚呼贊嘆。
周月看著三幅畫暗自出神,畫中的她,頭上或帶鳳釵,或插金簪,分別穿著不同的衣服,面露微笑。
面容有九成像她,那一成不像不是因為畫不像,而是比她更加有神采,更加迷人。
周月多年以來,受盡苦楚,早已沒有了兒時的光彩,而這幾幅畫中的周月,卻像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磨難,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
這是周啟心中理想的周月,卻不是現(xiàn)實的周月。
“公子,這幾幅畫您不署名,不蓋章嗎?”
姜大有心中升起了貪婪之心,他平生最大的愛好,便是收藏書畫文玩,憑他的閱歷,他敢斷定,周啟將來一定會成為畫派宗師。
只要這幾幅畫署名蓋章,將來等周啟出名的一天,這幾幅畫定然會水漲船高。
周啟心中暗自揣摩,這老小子的心思他看得出,論閱歷,論見識,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比得過他。
周啟微微一笑,大筆一揮,用草書在上面留了“周狂生”三個字。
“我畫上畫的可還明白?”
姜大有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只是這繡花百蝶裙,繡娘要費一番功夫,明天怕是趕不出來。”
“既然趕不出來,那我就找別家好了?!敝軉⒄f罷,就要拿走那幾幅畫。
姜大有不在乎衣服能掙多少,但那幾幅畫他卻垂涎不已,這到手的鴨子怎么能飛了呢。
“公子莫急,待我多找兩個巧手的繡娘,明天一定趕出來。”姜大有忙著把畫接過來。
“那掌柜的看看,需要多少銀子?”
姜大有拿出算盤,撥弄了一番,然后捻了捻八字胡,笑著道:“公子,我給您算了一下,一共二十兩銀子,我給您打個折,十八兩吧。”
周啟說道:“那便十八兩,只是這畫,我之后要拿走的?!?p> 姜大有臉色一白,說道:“畫只是樣圖,公子便留下吧?!?p> “銀子我不講價,畫不能留下?!?p> 姜大有內(nèi)心掙扎了一番,嘆了口氣道:“公子,我給您再打個折,收您十五兩如何?”
周啟默不作聲,面不露色,只是輕哼一聲。
“公子,我再給您打個折,收您十兩,可好?”
“畫像是家姐的容貌,不容褻瀆,別說十兩銀子,便是千金也不賣。”
周月望著周啟,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姜大有失望不已,隨后又想出了個點子。
“公子,我依舊給您打折,收您十兩銀子,您送我兩幅這種樣式的畫,您看如何?”
周啟搖了搖頭道:“我的畫,不賣錢,只送知己?!闭f罷,丟下些碎銀做定金,衣袖一甩,拉著周月走出綢緞莊。
周啟前腳走,姜肅明后腳帶著黃晟進(jìn)了綢緞莊,便看到姜大有捧著一幅畫唉聲嘆氣。
姜肅明不明所以走上前問道:“叔叔在看什么畫?為何嘆氣?”
姜大有目光仍舊不離那張畫,依舊嘆著氣說道:“這幅畫真稱得上大師手筆,只可惜人家不賣也不送?!?p> 姜肅明好奇之下,湊上前去看了一眼,只看一眼,便驚呼道:“是四月姑娘,畫的太美了!叔叔,這幅畫是誰畫的?送我可好?”
姜肅明說著,便要去奪畫。
姜大有吃驚之下,慌忙護(hù)著畫道:“肅明,你這是何意?”
姜肅明一臉哀求地道:“叔叔,實不相瞞,侄兒對畫上的姑娘仰慕已久,已經(jīng)到了茶飯不思的程度。”
說話間,姜肅明又看到桌上另外兩幅,如獲至寶地抓在手中。
“叔叔您竟然有三幅四月姑娘的畫,那一副您留著,我要這兩幅便可?!?p> 姜大有又去奪,呵斥道:“肅明不可,這是客人畫的衣服樣子,說過了不送不賣,到時候還要歸還,你拿走了我無法交代?!?p> 姜肅明愣了一下,問道:“客人是誰?可是一個身穿錦衣華服的少年?”
姜大有點了點頭:“正是?!?p> 姜肅明的表情變得冷冽起來,說道:“叔叔,畫我不要了,您給我取一百兩銀子。”
姜大有瞪大了眼睛,問道:“一百兩可不算小數(shù)目,你要這么多銀子做什么?”
“我要把畫上的姑娘搶回來,需要銀子。”姜肅明狀若瘋狂地看著姜大有。
姜大有詫異不已,姜肅明平日里也不是一個花天酒地的敗家子,還自詡文人墨客。如今為了一個姑娘,竟然象變了個人。
姜大有又看了一眼畫上的女子,確實,那位身著粗布衣的姑娘,如果打扮一番,像畫中這個樣子,確實是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更何況是一個普通人呢。
不過姜大有看得出,周啟的身份不簡單,作為他的姐姐,周月當(dāng)然也不是一般的身份,姜肅明別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家。
“侄兒,你可知這姑娘的身份來歷?”
姜肅明被黃晟一番慫恿之后,已經(jīng)迷失了心智,哪里聽得下去這些閑話。
“叔叔,這你就別管了,快給我取銀子。”
“肅明,你爹警告過我,銀子不可讓你肆意揮霍,超過十兩,就要向你爹請示?!?p> 姜肅明現(xiàn)在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任何話,他像個瘋子一樣,抓起架子上的布料,狠狠仍在地上,呵斥道:“姜大有,你算什么東西?你只不過是為我家做工的。你憑什么管我?生意都是我家的,銀子我想拿就拿??旖o我銀子,否則別怪我不客氣?!?p> 見姜肅明發(fā)火,鋪子里的伙計們慌忙退到了角落,生怕波及到自己。
姜大有心里有苦難言,他為姜大福打理生意這么多年,功勞苦勞都有,可以說,姜大福能成為枯葉城首富,功勞有他姜大有一半。
他做掌柜的多年,客人如何罵他,他都不在乎。
可如今,這不爭氣的侄兒竟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還出口謾罵,這讓他如何都接受不了。
“罷了,隨你去吧,伙計,給他取一百兩銀子?!?p> 一瞬間,姜大有半生的驕傲與自豪,隨著姜肅明這一番謾罵,煙消云散。
姜肅明接到了銀子,再看向姜大有,見他低著頭,背對著別人,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切,本公子高興了叫你一聲叔叔,不高興了,你算個屁。別硬往自己臉上貼金,真的以叔叔的身份管教我,什么東西!”
姜肅明罵的解氣了,這才和黃晟互相使了個眼色,其實姜肅明罵姜大有的這番話,也是黃晟慫恿的。
二人得償所愿,心情愉悅地離開了鋪子。
而姜大有就這樣怔怔地站在那,仿佛一尊木雕,久久不動一下。
伙計們收拾了鋪子,也不敢驚擾掌柜的,就去忙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