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無音殿外匆匆跑進一人。
“圣上,之前派去西臨國的律左衛(wèi)傳來回報?!?p> 北幽帝聽聞,緊閉的雙目忽而一睜,“說?!?p> “西臨昆都羅浮窟,曾現(xiàn)百名僧童,那里的百姓說,只見其進,不見其出。雖未探得那妖僧的下落,但律左衛(wèi)覺得此事必有聯(lián)系?!?p> 北幽帝重新閉上雙目,眉頭微蹙,陷入沉思。傳信的魔衛(wèi)靜靜地跪在下面,等候北幽帝發(fā)出新的指令。
良久,終于,北幽帝攤開扶額的手,沉聲道:“那妖僧狡猾,豈會這么容易就被我們抓到?!?p> “不過,未免錯漏,還是再派一隊人馬過去支援左衛(wèi),必要時,把昆都再給我翻個底朝天?!?p> “是!”傳信的魔衛(wèi)得令后又匆匆退去。
待得他跑開后良久,一直站在北幽帝身旁的近身護衛(wèi)東門曲方才敢開口:“圣上,那妖僧從前可是德高望重,受盡百姓尊崇,如今世事雖不如前,但正因如此,百姓心中才更希望能有一個支撐的信仰,小的覺得,這一年多來那妖僧被我們東追西捕的,估計累得夠嗆?;蛟S,他們該是跑累了,不想再躲,于是集結(jié)同道中人,打算與我們正面一拼?”
北幽帝無所謂地“哦”了一聲,方又緩緩悠悠道:“這和‘信仰’有何關(guān)系?”
東門曲來勁了,跑到北幽帝面前,殷切地仰望著他侃侃而道:“人活于世,總歸是要有信仰的,如今我們北幽國上下,圣上您就是我們的信仰。而在那東西南三國,從前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信奉佛教,尊佛禮佛,無人不從,但凡哪個寺廟出個得道高僧,那更是舉國瞻仰之事,連皇帝都要親自去那寺里燒柱高香。
而現(xiàn)如今,東西南三國已成往昔,自圣上您帥軍分別踏平東越國、西臨國、南肇國的皇宮,那三國自此無綱無紀,淪落渙散,久而久之,上下一片烏煙瘴氣,生靈涂炭,百姓苦不堪言。在那三國百姓心中,縱使以前統(tǒng)治他們的皇帝再怎么不堪,至少能保他們一隅安穩(wěn),可現(xiàn)在他們別說安穩(wěn),溫飽都成問題,所以在他們心中,不共戴天的仇人,便是……咳咳……北幽。
倘若這時候咱北幽明目張膽地與那妖僧正面一戰(zhàn),到時候民心所向,不用想,肯定都是一邊倒,倒向那妖僧。最后,那妖僧便又可重出江湖,成為千萬災民的信仰。到時候,恐怕再要捉拿他,便是難上加難了……”
北幽帝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完了?”
東門曲訕笑著點點頭。
見北幽帝許久無話,東門曲又道,“圣上?可是在想法子對付那妖僧?”
北幽帝悠悠起話:“我在想,要不要換個言簡意賅的近侍。”
東門曲一聽,蒙了,轉(zhuǎn)瞬驚醒:“別……別,圣上,小的懂,懂……要不小的再給圣上言簡意賅地解釋一遍?”
……
“清素,我睡了多久?”慕遠夕緩緩坐起,窗外光影暗沉,怕是早已日落西山。她今日這午覺,睡得有些沉了。
“主子從吃完午飯睡到現(xiàn)在,足足三個時辰了。”清素邊說著,邊扶慕遠夕下床。
“不能下床!”
人未到,聲先臨。自是夙仙夙神醫(yī)來了。
夙仙是北幽帝從南肇國抓回來的世外高人,其醫(yī)術(shù)高明,聲名在外,世人皆知。以往夙仙都是一月來個兩三次,然而最近他是來的越來越頻繁了,無需北幽帝去請,來得毫無征兆。
他的到來,可不是為了給主子請安的。他的每次到來,都仿佛待著不祥之兆。他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到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代表死神的腳步也越來越近……
慕遠夕沒有心,便也沒有脈搏,普通醫(yī)者全然無策,唯有夙仙僅靠一雙慧眼便能探得每一個人的身體狀況。
傳聞說,夙仙那雙眼睛,是經(jīng)香火最旺的迦靈寺開過光的。
還有傳聞說,夙仙之神,不僅僅是神醫(yī)的神,更是神出鬼沒的神,所以一直以來只聞其名,從未得見其人。
所以大家伙兒都感嘆,到底是北幽魔帝,連抓個神出鬼沒的神醫(yī),都如此輕而易舉!
北幽帝一得知夙仙又來給慕遠夕看病,立馬放下所有事務匆匆趕到。夙仙剛要走,便被北幽帝堵在了門口。
“可有大礙?”威脅的語氣。意思是:慕遠夕要是有事,你就得去閻王爺那里報到。
夙仙早已習慣,無畏無懼,只是平靜的神色下,卻似有難以察覺的隱忍與痛楚。
只道:“還是那句話,你給她的心頭血,終究只能把她的命吊著,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時限已不多,若是再找不到她的心,她便會永久沉睡。你只能再等個百把千年,或許才能等到重新投胎的她了。到時候,她會是什么樣子,你我都不會知曉。”
夙仙輕笑了一聲,便徑自離開了。
慕遠夕自是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她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北幽帝遣散所有下人,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她。
“你換了一副面具。”
慕遠夕緩緩看了他一眼。
北幽帝的眼神里盡是寵溺:“是的,這樣就不可怕了?!?p> 瓷白如云朵,柔軟的花紋,是她從前最愛的桃花,在他的臉上盛放。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蹦竭h夕淡淡地說,她的語音沒有任何情緒,平白如紙,輕若鴻毛。但這一句話,北幽帝聽來,卻如重石砸心。
“不會的,夕兒?!?p> 北幽帝哄她漸漸入睡。
清素說,慕遠夕最近沉睡的時間越來越久,也睡得越來越沉。
夙仙說,這將意味著她離死亡越來越近了。
北幽帝終于開始閉關(guān)。
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他建北幽之前,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對世人而言,他是謎一樣的存在。有人說,他是沉睡千年的大魔王,也有人說,他是下凡拯救人間疾苦的天神。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為誰而生。
余云山桃花谷今年尤為春盛。桃林綿延不盡,桃花爭放不衰。是以谷中靈氣聚盛,是修煉的俱佳之地。北幽帝說那里有他的東西,實則是他蘇醒前遺留在那的五分元神。那五分元神,化而為風,吹遍世間每一處,尋找她的心。卻至今未果。如今慕遠夕的時間已不多了,北幽帝必須把那五元神回收,他才能有足夠的力量,去對付那狡猾的妖僧。
這么久以來,妖僧能躲避北幽帝滿世界的追捕,還能躲避他以五分元神煉化的無孔不入的風的眼睛,說明妖僧的修為怕是已到了至臻境界。
北幽帝出關(guān)之時,已是春末夏初。他終于可以褪去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他第一個想見的便是她。慕遠夕。
卻不想,待他到時,北幽帝宮已一片殘垣斷壁,尸橫遍野。他離開的這一個月,北幽帝宮被東西南三國合力摧踏,夷為平地。后宮佳人慕遠夕被劫,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北幽帝褪去面具后的面容清秀如白面書生,卻又精致得傾國傾城,男女莫辨。他站在慕遠夕的房間門口,周遭一片狼藉,再無任何有關(guān)她的氣息。
他久久地站著,好似一尊雕塑。芳華絕代的臉龐如暴風雨前的天空,逐漸陰沉,直至面目猙獰,仿佛隨時會變成一只恐怖野獸,下一瞬,便要將這世間萬物盡數(shù)摧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