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孰是非
“你們倒有膽子,竟敢回來?”
夜瀅趴在地上,雙目微閉,看似沉睡,實則雙耳靈敏。隨后雙目微睜,瞥了一眼,道:“怎么?我已經(jīng)看在張勉的面子饒你們一命,還不速速離開?!?p> 張子廉是被左小右勸進來的,不知如何張口,左小右笑嘻嘻上前一步,道:“前輩,既然看在張?zhí)鞄熋孀由希更c出路,晚輩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夜瀅把目光定在左小右身上,頗有興趣道:“你小子倒是滑頭,低聲下氣求我這只妖,不丟臉嗎?”
左小右不以為然,道:“您是前輩,理應(yīng)禮敬,我作為晚輩,自然是聆聽教誨?!?p> 夜瀅蔑視道:“哼,要不是我知道出路,你會如此低聲下氣求我?假惺惺?!弊笮∮乙琅f笑嘻嘻道:“求您不假,可假惺惺何來?之前我們不知情,跟您過招,好在您大人大量,不計較,晚輩多謝。”
這馬屁拍得夜瀅眉頭微皺,連張子廉也覺得胸口惡心,不過左小右卻毫不在乎。
夜瀅冷冷“哼”了一聲,道:“你們所謂的正道人士,也是貪生怕死之輩。在生死面前,你們心中的大義卻拋之腦后,可笑,可笑??!”
張子廉也覺得他是茍且偷生之徒,正想義正言辭地大說特說一番,卻被他攔了下來。
左小右雙手一躬,緩緩道:“前輩,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我不自詡自己是那些所謂正義之人,但也是有骨氣的。之前我們不了解情況,跟您動手,是我們不對,冒犯在前,還多謝您手下留情。您不指點出路,是我們咎由自取,自然是情理之中?!?p> “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們既然知道錯了,就誠心道歉,也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們這些晚輩計較。”
“你倒是挺會說的?!币篂]淡淡道。
左小右笑道:“既然張?zhí)鞄熥屛业日埥糖拜吥?,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自然是遵從他老人家遺愿,多有叨擾。”
“向一只妖求饒,你不覺得羞恥嗎?”
“晚輩是請教,何來求饒。求饒之事,不論人妖,我向來為恥。但對自己有利的事,不論是誰,我都虛心求教?!?p> “哼,說到頭你還是貪生怕死?!?p> “前輩此言差矣。您在意人妖之別,所以認為我貪生怕死,成見在心。我尊您前輩,自然沒有人妖之分,尊敬也在心,故而向你虛心求教?!?p> 夜瀅哈哈笑道:“你竟然尊我為長,小子,你可知道人妖自古不兩立。不論妖再怎么善良,妖就是妖,它想吃飽,就要取人性命,啖其肉,喝其血,視為水火,哪會有一丁點的善待。多少年了,人那次不是見妖便殺,妖又何嘗不是見人便咬,這些都是融進骨血里的仇恨,以生帶來,死也帶去,改不了?!?p> 人與妖是兩個極端,互相存在卻相互不融,兩者之間的血仇,從古延續(xù)至今,從未停歇。
左小右知道兩者之間存在的矛盾不會消亡,道:“前輩,你與我無仇無怨,我自然敬你。人與妖之間的仇恨,至古到今,糾結(jié)甚多,不是一兩句就能說得清,道得明。晚輩只知道,天地萬物,生而平等,只是命有不同,繼而不等。我敢對天發(fā)誓,我至今絕不加害一只無辜的妖?!?p> 夜瀅聽罷,面有訝色,沒想到左小右能有這番見解,淡淡道:“妖害人,你誅之,可人害妖,你能一視同等?”
左小右愣了愣,自己竟沒想過這個問題。對于窮兇極惡的妖,自己可以下手殺之,但對于同樣十惡不赦的人,自己卻下不去手。左小右一時間不知所措,不懂如何回答,呆站在原地。
夜瀅見左小右瞠目結(jié)舌,冷笑道:“怎么,答不上了吧。在你們?nèi)祟愋闹?,還是覺得妖比人低一等,性命不值一提,是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p> “這……”左小右為之語塞,這時張子廉朗聲道:“前輩,國有國法,人若犯了事,自然由國法處置。”
夜瀅反擊道:“你們的國法是給你們?nèi)硕ǖ?,你們殺我妖族,這可不在國法之內(nèi)。”張子廉聽罷,也說不上話,只好作罷。
夜瀅長嘆一聲,道:“這世道本是弱肉強食,更何況我們彼此不容,你們?nèi)祟愔g尚有法度約束,而我們呢,只能隨你們屠戮?!?p> 兩人在旁默不作聲,左小右忽然想起七殺說的,這世間萬物,本是大家共存,只不過人類獲得了最后的勝利,自然也由人類定義法度與善惡。想到這里,他的心為之一動,默默搖頭。
“現(xiàn)在還覺得我們妖都是罪大惡極嗎?”夜瀅見二人無話可說,譏笑質(zhì)問道,“如何?”
二人依舊沉默不語。人分善惡,妖也有好壞之別。人殺動物為了果腹,那動物又有何罪?動物傷人,又何嘗不是因為人要害它在先。動物如此,何況妖呢?
左小右不知該如何答,只能小聲說道:“若妖不害人,我豈能加害于他。”張子廉在一旁點頭默認。
夜瀅看著兩人,嘆道:“就如你所說,人與妖的仇恨,豈是幾句諒解的話就能消除。不過你們有此善心,我也知足了。萬物都有善惡,至于該如何,就由他們本心而定,我做好我自己就行?!?p> 左小右與張子廉拱手深深一拜,左小右道:“前輩放心,我日后定不濫殺無辜,也勸從世人平等看妖?!?p> 夜瀅卻搖搖頭道:“你能做到不濫殺無辜就很難得,人心難測,又何來本事管束他人。”
左小右心想自己話說得過滿,人心險惡,又豈能輕易度之,紅著臉羞愧道:“是,晚輩受教?!?p> “前輩,我曾祖父是不是生前心存悔意,后悔一時沖動,讓整個夔門山生靈涂炭,所以死后才心存執(zhí)念,以致魂魄不能升天?!睆堊恿鋈粏柕馈?p> 夜瀅略有所思,半晌才緩緩道:“當時他被血腥蒙蔽雙眼,見妖便殺,好似地獄的惡魔,可比我們妖還像妖。在身受重傷后,才深有悔悟。一朝令則萬靈涂,如果不是他生前悔悟,我又怎會原諒他,他又豈會讓你們來尋我,以求生路?!?p> 左小右問道:“這里的結(jié)界,莫不是前輩施法所布?”
夜瀅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在此隱居修煉,自然不想受人打擾。況且張勉殺我族人甚多,將他魂魄困禁于此,不得入輪回,也算報了仇?!?p> 兩人聽了心里暗暗震驚,妖畢竟還妖,骨子里的陰狠是與生俱來。
左小右唯恐她反悔,連忙道:“那還請前輩指點?!?p> 夜瀅思忖一會,道:“好吧,你二人資質(zhì)不錯,心腸也算可以,接著!”說罷,右爪一揮,似有東西飛來。
左小右伸手抓住,攤開掌心,是幾根白色毛發(fā)。
夜瀅道:“這些狼毫可助你們穿越此間結(jié)界。希望你們言出必行。你們是修道之人,佛祖忌殺生,你們道家提倡無為而治,不妄作為。”
二人深深一躬,對這個亦正亦邪的狼妖道:“是!”
夜瀅緩緩閉上雙眼,氣息漸漸減弱,幽幽道:“你們走吧!”二人再深深一躬,悄然退去。
聞得二人平安歸來,常遠安心意落,左小右獲悉破界之法,眾人心下大喜,唯獨云揚似有不快。
待眾人出得山洞,洞外守候的同門喜出望外,因洞內(nèi)有打斗之聲,故而擔心,眼下大家平安無事,又得逃生之法,自然手舞足蹈。
張子廉在山谷中略施法術(shù),將張勉張?zhí)鞄煹幕昶菚呵沂諄恚鹊匠隽诉@個結(jié)界,才重新放出,讓其進輪回。
兩名天師道弟子得知張子廉尋得遺失多年的鎮(zhèn)派之劍——天師劍,興奮不已,紛紛揚言張子廉定會在不久的齋醮科儀上,奪取天師之位,光大門派。
張子廉獲得至寶,又得張勉遺骨帶回厚葬,心中意氣風發(fā),又無限惆悵。
夜瀅的狼毫正好一人一根,眾人手捏狼毫,一運功便被陣法吸了進去。頃刻間,物換星移,眾人被傳送到夔門山一處山頂,下方便是瞿塘峽,兩岸如削,巖壁高聳,峽中江水激流,奔騰呼嘯,氣勢雄偉。
眾人逃出困境,得見此壯麗奇觀,心中開懷,歡呼雀躍。張子廉更是高聲呼喊,抒發(fā)雄心壯志。
張子廉雙手一躬,道:“此番大難不死,得眾位道友相助,大家共度生死,師門之物復(fù)得,此恩情我記下了?!?p> 常遠謙虛道:“除魔衛(wèi)道,義不容辭,何來言謝?!?p> 張子廉道:“不久便是我天師道一年一次的齋醮科儀,尤其今年,要在此次大會上選出新天師,乃難得一見盛會,若幾位道友有空,不妨前來觀儀,我必當竟地主之誼?!?p> 左小右聽聞有熱鬧,脫口道:“好,我一定來。”
常遠瞥了他一眼,示意其閉嘴,對張子廉道:“此等大事,我們身份特殊,只怕不合適。”
張子廉搖搖手,道:“哪有什么不合適,你們是貴客,只為湊熱鬧,可一定要賞臉?!?p> 常遠默不作聲,在一旁干笑。天師道此等盛會,豈是區(qū)區(qū)一個弟子便能參與的。自古門派之間自有規(guī)矩,這必須得有師門之命才行,不然落人口實,極為不妥。
張子廉道:“你們作為我的朋友受邀,不涉及門派之別,就放心。”
沒等常遠說話,張子廉雙手搭在常遠肩上,大笑道:“不要推辭,就這么決定了?!闭f罷帶著余下兩名弟子,御劍而去。
左小右上前問道:“師兄,那我們?nèi)ミ€是不去?”
常遠白了一眼左小右,道:“你就知道玩。天師道此等盛會,我們怎么有資格參加?!弊笮∮衣犃T頗為失望。常遠道:“走吧,接應(yīng)的師兄弟們應(yīng)該到了,我們?nèi)ジ麄儏R合,不要讓他們干著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