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公公眼中一凜，看向蕭揚歡的目光含了一抹涼意。他自幼因家中貧瘠，凈身進(jìn)宮，伺候昌隆帝以來，已有三四十年。這幾十年如履薄冰，小心非常。想要拉攏他的人不在少數(shù)，有送金銀，有送田產(chǎn)房契，有送美人香車。但他鮮少接受，只為避嫌。
昌隆帝龍威日益并重的同時，猜疑也與日俱增。想要伺候好昌隆帝，得到他的信賴，并非朝夕之間的易事。一旦不小心，就會同日前處置的那位來福公公一樣，身首異處。
仔細(xì)論起來，自家同他想比，還不及來福陪伴昌隆帝的日子久。從前在啟元殿，在昌隆帝跟前，總是來福更能說得上話。
如今，好不容易來福自己作死，與朝臣結(jié)交，犯了忌諱。而今，昌隆帝身邊第一人就是自家，外人瞧著風(fēng)光無限。但這份榮耀背后，是如臨深淵，膽戰(zhàn)心驚，時常殫精竭慮。底下的內(nèi)侍時不時冒頭，自家年紀(jì)大了，精力難免不足。
蕭揚歡見他沉默不語，有所動搖，心下了然，“是為了一家子團聚？公公有此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本宮雖沒了父母庇護，得幸皇祖父和皇祖母萬般寵愛，榮寵萬千，心里想的，還是從前父母健在時，能承歡膝下的日子。但世事無常，誰能料到呢！”
福全公公心中一動，這位公主，從前只覺得尋常，這些日子接連發(fā)生的事情，叫他意外。聰穎的孩子不少，但這份從容優(yōu)雅的氣度，處變不驚的處事態(tài)度，便是在天家也是少有，在她這個年紀(jì)更是少有。
“奴才年紀(jì)大了，只想一家團團圓圓。”
最終是松了口。
“本宮允了公公所求，公公能否應(yīng)了本宮所求？”
福全公公面露難色，他能在啟元殿占一席之地，所憑借的不過是對昌隆帝忠心和無所交際！
蕭揚歡見狀，悅耳動聽的聲音在屋內(nèi)響起，“本宮與公公道句實話，那莊頭早些年求了恩典，將女兒兒子贖了出去。他們都是平民，何去何從，理當(dāng)自己做主?！?p> 福全公公心內(nèi)悵然，他老家遭了難，一家子就只得這么一個在外讀書的侄子活著。他于子嗣上無望，可就這么一個血脈至親，無論如何都要將他看做親子，養(yǎng)在身邊照顧。
如今侄子娶妻生子，侄媳身懷有孕，原是好事，可莊頭不肯放懷孕的姑娘出莊子。侄子也不愿離了懷孕的妻子，只能離了他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叔父。侄子臉上欲言又止，叫他一腔熱情兜頭澆滅。
見他面有猶豫，心知火候不夠。
“世人見識粗鄙，若是得知公子出身，惡言相向都是輕的。莊頭留下姑娘，也是為人父母的憐愛之心。”
“其實公公有心照拂侄子，大可不必如此，選了一處小宅院，尋了良師教導(dǎo)，讓他夫婦二人安然度日。若是能榜上有名，光宗耀祖，于您于他都是好事。都在京城，心中惦念，時常探望，也非難事！”
福全豁然色變，想起某些不堪的回憶，毫無勢力的卑賤內(nèi)侍，想要在這深宮中博出一條路來，歪門邪道沒少做，仇家對手自是不少。若是被他們知曉了這個孩子的存在，那么會發(fā)生什么，福全比誰都清楚。
當(dāng)下雖心知蕭揚歡如此提議，所求定然不小，但她所言，也非虛假。
“公公是知道，如今承歡宮上下被人盯著。昨日承歡宮出了事情，本宮還沒喊冤枉，反被人戳脊梁骨罵上了。”蕭揚歡將福全公公陰沉的面色視若未見，不疾不徐的道，“說到底，本宮才是最委屈的那一個！”
福全公公自然知道蕭揚歡所言是何人，沉下心思來，思慮許久，最終暗中下了決定道，“公主受了委屈，皇上是知道的。昨夜里，奴才聽皇上的意思，太子謚號快要定下來了?！?p> “喔？這倒是好事，”蕭揚歡輕聲笑道。
話音落地，就聽見嗒嗒足音響起，蕭揚歡立即止了話，起身福禮，“皇祖父！”
昌隆帝叫起，“這個時辰怎么過來了？”
蕭揚歡起身平視，目光清亮，臉頰上梨渦隱顯，“皇祖父，孩兒請安是尋常，何況承歡宮離您這樣近，可不方便孩兒時常叨擾！”
昌隆帝一心以為這個孩子是受了委屈，前來哭訴。不想姐竟然沒有，語氣倒是慈愛不少，“好好好，你愿意來，再好不過。”
蕭揚歡滿臉笑容撒嬌道，“只要皇祖父不嫌棄孩兒，等開年了，孩兒帶著弟妹常來！”
大抵天底下所有的長輩，都想要兒孫滿堂，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昌隆帝聞言立即答允，祖孫二人相處融洽和樂。
蹭了一頓晚膳后，蕭揚歡起身告辭，昌隆帝特意囑咐讓福全?！俺袣g宮的回禮準(zhǔn)備好就交給淑妃，她掌管著內(nèi)廷，這事兒她處置起來最為方便。那些賀禮，隨著明日的賜粥一道送去，對了，回頭你去一趟淑妃那里，告訴她，明日賜粥賀家那份不能少了！”
“賀家？可是永昌侯府？”蕭揚歡坐在席上笑問，“孩兒昨日見了那位表叔，當(dāng)真如宮人們傳的那樣，和孝智皇后一樣容色出眾！”
隆昌帝瞥向蕭揚歡，目光輕忽不定，雖是教訓(xùn)，但語氣松軟，“孝智皇后乃長輩，阿難不可妄言。孝智皇后出身大家，德行出眾，聰穎非常，其才學(xué)見識更甚男子。賀家，如今只剩下這一兒一女，也是可憐?！?p> 蕭揚歡斂笑垂眸間，將昌隆帝猶豫之色看在眼中?！罢f起賀家表叔，孩兒差點鬧了笑話?！?p> 當(dāng)下，便將不知賀家的事情娓娓道來，末了還道，“賀家久居江南，若是再晚些時候回京，孩兒都不知道賀家是誰了！”
昌隆帝目光一頓，孝智皇后是她叔母，與他亦有回護之恩。雖然賀家勢弱，一個世襲罔替的侯爵自然重要。但其他侯爵并無此厚恩，若是有朝一日發(fā)達(dá)，開口允求，更難掌控。雖然有人非議，但若真的收回，恐怕皇家名聲受累，一個涼薄之名少不了。
“淑儀大長公主在世時，怎的也未曾遞了折子來！”
福全見昌隆帝問話，自然不敢不答，簡略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