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君雖是正襟危坐,卻側(cè)向修微一邊,聞言便丟一顆花生米去打舒章道:
“眉公曾謂修微‘智能束足,膽可包身’,這可不是隨便說的哦,區(qū)區(qū)一言毀人算得什么,舒章大驚小怪!”
舒章扇子一揚,揚眉道:“咦,眉公夸草衣道人,你樂什么?”
潁川君本是一張十分正經(jīng)的臉,然此刻滿面春風(fēng),中年男子喜上眉梢的靦腆,也是十分可愛:
“我自得其樂,你管得著嘛!”
圓桌上影憐修微同坐,修微右手邊是許潁川和汪然明,影憐左邊是臥子和舒章。舒章和許潁川之間,也就隔了汪然明一人,舒章卻往臥子方向一靠道:
“我隔得遠(yuǎn),自然管不著,修微女史你坐在他旁邊,順手替我給他一下子!”
潁川君夾了一塊炙鵝,越過汪然明要往舒章嘴里送:“堵住你的嘴!”
舒章連忙身子往后一仰,一個不妨,仰得厲害了些,椅子往后倒在了地上,舒章先是驚叫一聲,待看到自己無恙,竟然就地躺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潁川君連忙跑來扣住椅子不讓舒章起來,筷子上還夾著一塊炙鵝往舒章嘴里塞,笑道:
“你還說不說?求饒不?閉嘴了吧!”
舒章舞著雙手道:“士可殺不可辱,絕不!嘿嘿!”
一時臥子要扶起椅子,潁川君不讓,汪然明只管喝酒吃菜看熱鬧,嘿嘿直笑!
席間諸人皆知潁川君對修微有意,然修微至今尚未首肯,影憐雖不知兩人前塵往事,見此情形,也能看出端倪了。
然修微至潁川君出現(xiàn)至今,雖是笑語盈盈,卻與對待他人并無二致,影憐看不出來修微對他是否有特殊的感情。
修微悠然笑道:“難得見他們這樣鬧騰,倒是有趣!”
昨夜風(fēng)雪交加,晨起尚有朔風(fēng)吹雪,到了山間卻是天氣晴朗,陽光從林間灑下來,雪后的光輝格外照人,掛在兩邊樹上的帳幔之外,樹影搖曳,舒章在影子里大叫道:
“臥子兄快救我!”
潁川君便道:“不是不求饒的嗎?才這么一會兒就忍不住要投降啦?”
舒章哼道:“你落井下石,不是好人!”
潁川君嘿嘿道:“你不落井,我如何下石,嘿嘿!”
臥子要扶著椅子,要把椅子和舒章一起扶起來,潁川君道:
“你扶不起他,除非他自己起來!”
舒章雙手在胸前一抱:“哼,我就不起來!”
臥子起身入座,恰好看見影憐小巧的薄唇一彎,盈盈一笑,心中一蕩,自顧自飲了一杯冷酒,冷卻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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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此君軒中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這五間正房,平日不過用屏風(fēng)隔斷,此刻收拾了三間擺了六桌酒席,還請了一個班子來演劇,人聲喧騰,祝酒聲壯。
月上中天,喧囂漸息,山間的冬月別有一番清冷的意味,臥子端了一杯酒,行至軒外,矗立廊下,仰望著夜空寒月,飲一杯孤獨冷靜的酒。
潁川君執(zhí)了一壺酒,微笑而至。
“臥子兄,我來陪你!”
“潁川君怎么也出來了?”
潁川君一笑,月色下他的臉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白,倒顯得沒那么黑了。
“中夜彷徨,你我豈能不共飲一杯?”
臥子呵呵一笑,他與潁川君身量平奇,同是方臉,只是潁川君臉闊些,臥子身材更壯些。瑩白的仙鶴絨圓領(lǐng)袍,更顯得魁偉雄壯。
“潁川君何時進(jìn)京?”
“嗯,尚未定,也許幾日之后,也許旬日?!?p> 廳中傳來一陣笑聲,潁川君又笑道:“舒章又開始表演他的嘴皮功夫了!”臥子忖度,潁川君定是想要說服修微隨他進(jìn)京,因而未定日程。
“臨行之前,可否幫我看看策論?”
潁川君笑道:“那是自然。其實你的策論時文都是不錯的,只是鋒芒了些,多看些程文便罷了?!?p> 臥子對月一笑道:“我也知要收斂,筆下卻停不住,奈何?”
潁川君在他杯中斟滿了酒,舉杯道:“個性鋒芒,我喜歡!來,為兄敬你一杯!”
風(fēng)聲颯颯,忽有一仆出去,片刻之后背了一張琴來,須臾廳中靜默下來,臥子靠近窗邊,只聽影憐的聲音道:
“眉公巍然高峰,令人高山仰止,小女子一曲《高山》獻(xiàn)上,賀眉公仙壽!”
臥子駐足窗外聆聽,琴音飛揚縹緲,息心靜聽,儼然有層巒疊嶂之思,一曲終了,廳中哄然叫好,潁川君卻微微搖頭道:
“高山、流水,皆為知音之曲,里面雖是哄然,只怕知音之人,并未在此!”
夜來霧色迷蒙了臥子的雙眼,臉上清輝淺淡,幽幽嘆道:
“曲中微露孤高之氣,誰知其音?”
潁川君一愣,看了臥子一眼,一笑道:
“恩德相結(jié)者,謂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謂之知心;聲氣相求者,謂之知音。此三者,但得其一,足慰平生!”
廳中一片相賀之聲,影憐頻頻舉杯,雖是海量,卻也有些經(jīng)不住,已然開始討?zhàn)埩?,臥子忙要進(jìn)去,潁川君拉住他道:
“臥子兄,你要做什么?”
廳中人影憧憧,影憐周旋于江南名士之間,嘉定三老,復(fù)社士子,今日皆有在座,修微悠然獨坐,一語不發(fā),只淺笑盈然看著影憐,聯(lián)詩行令,琴聲悠悠,影憐大放異彩,明日起,她就不再只是聞名于松江的楊影憐了!
臥子臥子一怔,停住了腳步,返身自嘲一笑,喃喃道:“是啊,我做什么呢!”
給不了結(jié)局,就不能給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