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你這次囤了多少貨了？”小凌對著她問。
“五千塊。”大嬸又把手重重地拍著桌子。
“那你這段時間，這些客人身上賺了多少了？”小凌再問。
“三千塊?！贝髬鹑嗔巳嗯奶哿说氖?。
“那你現(xiàn)在想讓我賠多少錢給你?。俊毙×鑶?。
“五千塊！”大嬸換了一只手來拍桌子，不太敢用力了。
“那，你賺的三千塊，是不是要分給我呢？”小凌問。
“那是我自己賺的錢，為什么要給你？”大嬸急得臉都紅了。
“就是就是，哪有這樣的道理?！币淮髲d的人都聽不下去了。
“就該是你旅店來賠我們的錢?！眮y糟糟的異口同聲。
“就是，我們家新買的那些海鮮，現(xiàn)在沒人來吃了，難道讓我自己吃嗎？”
“還有我們家，那些只有城里人吃的飲料，這鄉(xiāng)下人哪能喝得起啊。”
“還有我，上次那個客人說要腳底按摩，我特地進了個按摩器，結果客人走了。你們說這錢是不是該這旅店賠給我??！”
“對對對，一定是旅店賠。你看我們家，那幾萬的裝修費不就全扔水里了嘛?！?p> “你還好啦。你看我和阿德，我剛買的客車，他新買的貨車，現(xiàn)在客人沒了，我們還要還貸款呢！”
“你有駕駛證嗎？你都不會開車，你買車干啥？”
“我還沒說完啊，為了這些客人，我還交了一萬多去報名學車了。你說我這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去學什么車，光光那個什么一科目，我就看書看到頭疼?！?p> “你們還好啦，聽說隔壁村的老陳，放了十年的宅基地，剛請了大仙算了日子，聽說明天要開工，為這批客人建什么咖啡廳……你知道什么叫咖啡嗎？”
“我知道。我孫女在城里經(jīng)常喝，叫什么星星客，聽說一杯要好幾十呢。這幾十塊錢，都夠我抽一個月的煙了。”說完，抽了一口旱煙。
“你們這還算好了。東村的那個老莊頭，聽說城里人好吃野貨，什么野兔野菜的，跑老林子里去了。結果被大石頭壓斷了腿。你說這五六十歲的人了，得遭多少罪啊。”
“那你是不是知道，隔壁鎮(zhèn)的林老板，就是那個賣豬肉的，把自家的田挖成了水塘，說是要養(yǎng)魚養(yǎng)小龍蝦，說城里來的客人喜歡吃。結果把自己埋泥地里了。聽說被挖出來后，人也傻了，還被抓進去了?！?p> ……
大廳里十幾個人，大廳外更多的人，看樣子都是鎮(zhèn)里鄰村的鄉(xiāng)親。
原先呢，村里鎮(zhèn)里的小孩子們都考學出去了，年輕人也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一些老人，以及撇不下家的中年人。這些人平常也就做做農(nóng)活，偶爾接待一下過路游客。
經(jīng)濟主要是秋冬天賣賣米豆。當然，更大的收入，是在外地打工的兒女每月打回來的工資。
這里也不算是貧困地區(qū)，沒有什么補助。每家每戶也都還過得去，慢慢的也有年輕人在縣城買了房，也有一些人走得更遠。
所以，原先的日子，還是平凡而太平的。
而青山旅館“鬧鬼”的帖子引發(fā)的網(wǎng)紅灌入后，鄉(xiāng)親們好像都變了。
原先老實巴交的，也開始學做生意了；
原先做點小生意的，也開始擴大規(guī)模了；
原先在縣城跑生活的，也回來“聯(lián)合經(jīng)營”了；
原先只做小買賣的，也學會“消費升級”了。
這幾天賺了三千塊的，敢花五千去進貨了。
坐車都暈的，敢貸款買車了。
種地是全村倒數(shù)的，敢去挖魚塘養(yǎng)小龍蝦了。
走路的直不起腰的，敢進老林子抓野豬了……
結果，堵成“梗阻”的路一通，熱點一過，網(wǎng)紅們在網(wǎng)上收到了足夠的打賞?，F(xiàn)在他們要去追下一個熱點了。
這里就像是爆炒的菜，熱得快，涼得更快。
這道理，在城里做過新媒體的小凌懂，在土里刨食的鄉(xiāng)親們不懂啊。
他們不懂什么經(jīng)濟學，不知道什么時候該止損什么時候該追高。
他們不懂什么傳播學，不知道自己配合網(wǎng)紅們比耶歪腦袋，其實是給人做嫁衣。
他們不懂什么社會學，不知道熱得快也涼得快。
他們不懂，他們也不高興花力氣去懂。
他們以為這種事，就像種地一樣，什么能賣錢就種什么，賺錢了買更多種子更多肥料。
他們以為冤有頭債有主，一切都是因為這青山旅館。
要不是它突然的來了這么多人，就不會導致那么多人投那么多錢虧了那么多錢。
所以，他們都來這問題的最根源，來找青山旅館的老板要錢。
整個旅館大廳，嘰嘰喳喳，熱鬧不已，激動不已。
每個人都在往外報自己的損失，每個人和別人一比發(fā)現(xiàn)自己的損失報少了，又加了一些，甚至加了一倍。
所以，硬摁在小凌頭上的“損失”數(shù)字，越來越大。
而這，能算是小凌的責任嗎？
小凌也不理他們了。無論他們怎么吼怎么哭，小凌都不理。
小凌低頭看著電腦。
這破系統(tǒng)，看你整我整得這么慘的情況下，能不能給我?guī)讉€客人啊。
如今，小凌家也沒有客人啦。
還是那個一閃一閃的廣告位，還是0個預訂單，新增13條評論。
沒有其他的了。
倒是在各種頭條各種論壇，對旅館對小鎮(zhèn)，負面的內(nèi)容多了起來了。
說什么明明沒有鬼卻說鬧鬼，說什么明明巴掌大的小鎮(zhèn)非得接收那么多人，堵在里面像春運……
說什么沒吃的沒喝的，連上廁所都成問題，就不說洗澡沒熱水，網(wǎng)絡被占沒信號……
說什么現(xiàn)在什么年代了還在用上世紀的破房子破東西，服務差得要死，簡直就是農(nóng)村……
虛假宣傳，服務能力低下，服務態(tài)度很差……
網(wǎng)上的熱鬧，不比這大廳低。
而這無論是網(wǎng)上，還是眼前這大廳，所有的問題，都指向了小凌。
這簡直是O2O黑鍋啊！
而且，這破系統(tǒng)，也發(fā)了一條特別通知：
“有客戶投訴，由于住宿環(huán)境干擾過多，影響休息，向本系統(tǒng)投訴。因你長時間未處理，系統(tǒng)決定扣除你的服務分。目前你的服務分為－10分?！?p> 什么？！
干擾過多？
我自己才被干擾好嘛。
有客人的時候，拖著瘸腿到處服務，還要防止媽媽被打擾，還要處理各種網(wǎng)絡問題電的問題……
沒客人的時候，好不容易瘸著腿收拾了一層房間，結果被這線下線上加上破系統(tǒng)多重批評。
我還委屈呢我和誰說去？！
委屈歸委屈，客人的問題還是要解決的。
畢竟，服務分現(xiàn)在是負的。
小凌決定封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心去想去回憶：到底是誰，向系統(tǒng)投訴的我？
這幾天那么多客人，每個人都在干擾別人，每個人都在被別干擾。
那么，應該不是這批網(wǎng)紅。
那對引發(fā)整個鬧劇的小情侶應該也不是。
畢竟，他們因為發(fā)現(xiàn)這個“鬼屋”，而成為又一個網(wǎng)紅，甚至還被某旅行網(wǎng)站拉去當了個什么詭異之旅代言人。
那么，
難道，
莫非，
是后樓202窗臺的那盆花里埋的黑臉？
這鬼東西，不是安放得好好的嗎？
不是還因為住宿環(huán)境變好“超級滿意”嗎？
怎么現(xiàn)在又投訴了？
是因為網(wǎng)紅們主播們一直拍一直拍，嚇到它了？
這“鬼”都會被人嚇壞嗎？
這年頭，真的什么鬼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