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離死別
柳辰穿著單衣騎在馬上,雙手抱著的林嬤嬤,被他用自己的外衣裹得嚴實,只在頭頂處,有幾縷花白的頭發(fā),隨著身子的起伏飄動著,鮮血滲透過外衣,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青石的路面上,形成一條褐紅色的虛線。一邊的無憂小心地挽著兩匹馬的韁繩,擔(dān)心的看著雙眼通紅,面無表情的柳辰。
“柳辰,嬤嬤她……”紹淵見到柳辰,急行幾步,走到了馬前,無憂一勒馬韁,馬兒嘶叫了一聲,穩(wěn)穩(wěn)的停住。
蘇順上前,欲接過林嬤嬤,柳辰卻視而不見,右腿一撇,側(cè)身從馬上跳下,抱著嬤嬤,進了院內(nèi)。
紹淵隨后跟上,他的手緊緊抓住蘇順的手臂,讓蘇順都覺得生疼。
當(dāng)林嬤嬤渾身是血,滿是青紫的樣子露在眾人面前時,幾聲壓抑著的抽泣聲傳了出來??山B淵卻只是面色死白的一言不發(fā),隨后凈身,更衣,入殮的幾天里,鑫云刻刻都擔(dān)心的看著紹淵,他始終一言不發(fā),臉上已全無人色,似乎隨時能倒下,卻又一直保持著清醒。幾次入睡,不足十分鐘,肯定猛的醒來,幾次進食,卻又壓抑不住的全數(shù)吐出。
在林嬤嬤的棺前,柳辰和小南跪著,紹淵也跪坐在側(cè),時有小南輕微的哭聲傳出,棺前的燭火被風(fēng)吹得明滅不定,憑添幾分凄涼。
紹淵一言不發(fā),眼前各種畫面卻如走馬燈一般的閃個不停。
嬤嬤抱著自己,邊拍背邊說:“少爺,你要好好的呀!”
自己調(diào)皮的在嬤嬤做衣服的布上畫了好多的蝴蝶,嬤嬤沒有罵自己,反而說:“少爺真聰明啊,畫得可真好看!”
每季都給自己做新衣服,看著自己穿上,然后高興的問:“嬤嬤做的新衣服,安兒少爺喜歡嗎?”
剛到臨山居的時候,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安兒少爺把嬤嬤接來,嬤嬤可真高興啊!”
嬤嬤握著自己和鑫云的手,高興的說:“你們成親后,快點生個小少爺,嬤嬤幫你帶!”
“知道少爺身子不爽利就想吃雞絲粥,嬤嬤早就弄好了。”
……
小廝說:“公子說想吃嬤嬤做的雞絲粥,今天一早就去集上買材料了?!?p> 嬤嬤慈愛的聲音中突然響起小廝的聲音,紹淵猛然覺得胃中一緊,又是一陣嘔吐,但幾日都沒有進食,只吐出些酸水來。
“紹淵,你別這樣,紹淵……”一旁的鑫云也是花容憔悴。
柳辰幫著鑫云將紹淵扶起,“少爺,逝者已矣,你別太難過,奶奶有靈,肯定不忍心見你這樣,少爺,你去休息一下吧!”
“柳辰,找把剪刀給我!”一直一言不發(fā)的紹淵突然說。
“你要剪刀干嘛?”兩人齊聲問。
紹淵卻沒有理會他們,徑自在房中四處翻找了起來,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剪刀呢?在哪呀?”
“仲姑娘,這樣下去不行,你想想辦法,讓少爺睡一覺吧!”
“湯藥他又不喝,我能怎么樣!”
“九曲木做的藥呢?我們用火把它燒了,讓少爺聞,應(yīng)該有用的!”柳辰想了想說。
“我們試試吧,我去取藥,你看著他?!?p> “柳辰,求求你,給我一把剪刀吧!”紹淵一把拽住柳辰,如同握著救命稻草。
“少爺,你要剪刀干什么?”
“給我剪一縷嬤嬤的頭發(fā),你幫我,我要嬤嬤的頭發(fā)……明天就要送走嬤嬤了,我舍不得……”
鑫云安神丸放入火爐中,一股似蘭非蘭的香氣彌漫開來,紹淵兩手小心地捧著裝有頭發(fā)的小袋子,就這樣歪在了林嬤嬤的棺木邊睡著了,鑫云松了口氣,心痛的看著紹淵瘦得脫形的臉,氣色甚至不如剛服朱果那會兒。
按藥效應(yīng)可睡許久的紹淵,卻在次日一早突然驚醒,耳邊各色的聲音反復(fù)不停的響著,使他頭痛欲裂。
一邊的蘇順見他要坐起,趕緊扶他起來。
“小順,柳辰出發(fā)了嗎?帶我再去送嬤嬤一程?!?p> “公子,”蘇順本想勸他不要去,但想了想,又說:“公子再加件披風(fēng)吧,今天外面冷。”
柳辰帶著林嬤嬤的棺木,正準備出發(fā),紹淵已經(jīng)趕到,他兩手扶著棺木,臉也貼在了上面,輕聲的說:“嬤嬤,若不是我,你此時還好好的,在陰家平和安逸……嬤嬤,自小你就護著我,一護護了這么多年……嬤嬤,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有足夠的力量,可以保護好大家,可是……咳咳……嬤嬤,直到最后,你還在惦記著我……嬤嬤,你讓安兒怎么辦呀?你讓安兒怎么辦呀……”
“少爺,別說了,奶奶她……她靈下有知,看了難過?!?p> “柳辰,你帶嬤嬤去那個湖邊,讓勤姑姑和嬤嬤做伴,省得……省得孤單,你去吧!”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紹淵似乎又恢復(fù)了原狀,每天將各種傳回的消息歸類整理,有時也布置無憂去做一些似乎毫無相關(guān)的事情,只是越來越沉默。
紹淵的飲食本來一直以稀粥為主,可自嬤嬤故去后,不知怎么的,每次喝粥都會盡數(shù)吐出。鑫云也沒有好辦法,只能每日想盡辦法的做一些湯藥給他進補。
除了沉默,紹淵也越來越疏遠著身邊的人,對鑫云更是不加理睬。除了風(fēng)閣,錄閣,議事堂和臥室,他也不再去別的地方。
“柳辰,你說紹淵怎么了,他一句話都不跟我說,我該怎么辦???”鑫云泫然欲滴的說。
“少爺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奶奶,心里放不開,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少爺這樣,會撐不下去的?!?p> “請平良大哥勸勸吧,要不去信讓劉秀大哥來一趟!”
街邊有一間專門賣首飾的鋪子,叫萃琳閣。
一名約三十五六的中年貴婦,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正在挑首飾,赫然是去了甄府的解憂。
“瑧兒,下個月是你的生辰,你父親說去奇寶齋給你定首飾,你怎么要來這里啊?”說話的中年貴婦,想來就是那個愛女如命的甄夫人。
“母親,女兒沿街賣藝時,此家掌柜的幾次施我以飯粥,必是心善之人,想來所賣首飾,也是貨真價實,再說,我認了父親母親,總是想來謝謝當(dāng)年的幾飯之恩。”
“瑧兒啊,這么多年苦了你了!”甄夫人憐惜的撫著節(jié)奏的臉蛋,幾乎又要落淚。
“母親你別傷心,我雖流落在外,但總是得遇貴人……給我以庇護。今日又回到了父親,母親身邊,我很是快活。”
“不說這個了,今天是給瑧兒來選首飾的,看這個,你喜歡嗎?”甄夫人指著一件額珠問。
一顆水滴形的殷紅的珠子,以幾條纖細精致的金鏈串著,靜靜地躺在雪白的墊布上。
“真好看,母親,我喜歡的?!苯鈶n說。
“還有這對耳環(huán),這個手鐲也不錯?!闭绶蛉伺d致盎然,一件件的挑著飾品。
萃琳閣的掌柜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看上去滿面和氣,在一旁認真地接待著。
看她挑得差不多了,又說:“夫人,小店還有一套珍藏的首飾,特別的配小姐,如果夫人有興趣,隨我到后面來看看吧!”
“是嗎?那快帶我去看看!”甄夫人果然來了興致,拉著解憂,就跟著那婦人向后堂走去。
掌柜的給解憂遞了個眼色,解憂微微頷首。
進得后堂,掌柜的取出一套精美的珍珠首飾,“夫人,你看,這是上個月由東邊大海上傳來的一套東珠首飾,和小姐特別的配?。 ?p> 甄夫人看著眼前這個由花生般大小的滾圓的大小相若的許多顆蚌珠串成的項鏈,、手鏈、耳環(huán)、發(fā)簪,不由感嘆道:“真美啊,瑧兒,你喜歡嗎?”
解憂點了點頭,又有些害羞的說:“母親,我肚子不舒服,想去……你先看著,我去去就來?!?p> “我陪你去吧!”
掌柜的接過話來說:“夫人,我?guī)〗闳?,就在院子里,夫人先看看這珠子?!?p> 甄夫人抬頭看了看院,子里面果然并無外人,很是清凈,心中又確實喜歡這珠子,便說:“也好。”
掌柜的帶著解憂,出門左轉(zhuǎn),進了專門為客人方便準備的屋子。又在屋子的側(cè)面墻上一拍,墻內(nèi)還有一間小小的夾室,無憂正在相待。
“解憂,你來了?!?p> “我在外面等著!”掌柜的轉(zhuǎn)身離開了。
屋內(nèi)兩人未及敘舊,只聽解憂說:“甄大人回府并不多說他的公務(wù),我不好隨意打聽。前日他回府時心情不好,我聽他和夫人說,皇帝欲對西域用兵,大人因反對此事被皇帝責(zé)罰。”
“這個消息很重要,以后若有什么新情況,就到萃琳閣來,等你們回來長安,在甄府不遠處,也開有一間,你自己去便會有人接待你?!?p> “公子最近怎么樣了?”解憂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無憂皺了眉黯然地搖搖頭:“不太好,公子的嬤嬤死了,公子覺得是自己害死的,現(xiàn)在他,唉……解憂,你有機會打聽一下,前幾天在平安堂門口毆人致死的,究竟是哪家貴人,公子始終難以釋懷?!?p> “嗯,你要好好照顧公子……”解憂還待說些什么,掌柜的已在外面示意快點,便只得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