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于歌也不理,自顧自的擦著。縱然經(jīng)他一提醒,雙頰映上緋紅,她是了解他的,公子哥脾氣上來時,最好的方法就是,視若無睹。
“不要擦了?!?p> 她假裝沒聽到。
“癢…”
殷于歌這才慢騰騰將手巾收起,然后蓋上被子,見他額間出汗,“我去減少一些炭火?!?p> 只那一瞬間的孩子氣,等殷于歌再進屋,他似乎又成了三年后的衛(wèi)子期,神色平靜自若。
“那是什么?”順著衛(wèi)子期的視線,她看到了那個銅盒子。
她拿過來,坐在床邊,“沁姨房里藏的東西?!?p> 他牢牢的盯著,“這機關(guān)鎖?”閉眼片刻,旋即微笑著,“小時候在我爹房里見過類似的,我知道怎么解。”他本能地伸手去拿,卻遭傷口撕扯。
“小心點!”她扶住他的手,“你說,我來解?!?p> “鎖底看下去是不是有四根長短不一的銅條?”
“不錯?!?p> “你輕輕試一下,哪一根不能動?”
殷于歌翻過鎖扣,拔出簪子輕輕的撥動銅條,“次長的那根。”
“你把鎖拿過來,我看看排列順序。”
“你按下次短的那根和最短的那一根,再撥動一下次長的銅條,現(xiàn)在是否能動?”
殷于歌有些驚喜,“可以?!?p> “現(xiàn)在再按下次長的那一根,三根齊按,聽到咔的一聲后,立即按下最長的那一根。”
殷于歌搗鼓著順序,終于,銅盒應(yīng)聲而開!
兩人視線都牢牢鎖住展開的銅盒,只見破損的半枚玉玦靜靜地躺在盒里,玦頭用紅色絲線系著,旁側(cè)還有個小巧精致的金長命鎖。
“這個長命鎖,小孩的東西?”她撫摸著,只有一半?“沁姨沒有子女才對,怎么會有這些東西…”
“還有個隔層?!毙l(wèi)子期眉頭緊鎖。
殷于歌聽罷,取下隔層,里面有一封信,紙質(zhì)很新,應(yīng)該是最近寫的。
“全是西戎文?!?p> “叫陳叔?!?p> 殷于歌離開房間去喚陳叔,他正在洗漱,于是珠娘跟著一起過來。
“珠娘,麻煩你?!?p> “沒事沒事,不要客氣嘛?!?p> 她打開信,念道,“袖顏…”
聽到娘親的名字,殷于歌迫切地看著她,希望能撥解心中的謎團。
“近日見汝女,我心甚慰。聽聞你已不在世間,心中不安。當年我識人不慎,珠胎暗結(jié),你代我出發(fā)云秦,這份恩義,我始終銘記。也許是我命中孤獨,或許是對我的懲罰,孩兒剛出生,便被人抱走,唯有寄希望于孩兒身上的另外一片長命鎖。天下之大,我又去哪找尋呢?”
竟是娘親代替沁姨出發(fā)云秦的,那么果然,是有組織的。她還有個孩子,算起來也該,二十五歲左右了。殷于歌翻過長命鎖,背面有一側(cè)凸起,想來另一半可以嚴絲合縫的卡上。
作為一個母親,讀到這里,珠娘已經(jīng)有些哽咽,她繼續(xù)念著,“我自知不算好人,可到底渴望一點美好的結(jié)局,希望能夠再做些什么,黃泉之下,我們姐妹才能重逢。當鋪之事乃…”
“什么?”
“這里有一團墨跡,像是寫了又涂過?!?p> 衛(wèi)子期道,“你將它反過來對著燈火看,如果干后才涂上去的,會留下痕跡?!?p> 珠娘反過去,的確看到一些筆畫,“可是這…西戎文字好像沒有這個字吧?!?p> 殷于歌湊近,上面一個點,接著一橫,一撇從橫的右側(cè)拉出。
“接著讀吧?!?p> “我想先去確認,倘若心中所慮成真,遭遇不測,我也就下來陪你了。游月如此聰慧,假以時日,定能理清因由。若游月找到此信,不求原諒,但望你追逐本心,得償所愛?!?p> “巴爾沁,字?!?p> 信到此處,戛然而止,殷于歌看著炭火,思緒慢慢沉淀。
衛(wèi)子期微笑,“多謝珠娘?!?p> 她放下信便離開了。
他瞟著殷于歌,見她面色如常,輕輕說道,“你還好嗎?”
殷于歌聽到聲音,茫然轉(zhuǎn)過頭,“嗯?”
“我沒事?!?p> 她起身,拿起殘損的玉玦,“只是,沁姨的信,沒有提到它?!?p> “也許,是她孩子生父所有,是以,憎惡而不愿提及也?!?p> 她將東西收好,放入盒子,喃喃細語,“或許吧。”
她將他扶著躺下,“將軍好好休息,我去洗漱睡覺?!?p> “嗯?!?p> 夜色如濃茶,密不透風。婆娑的樹影輕輕搖曳,忽的一震閃電劃過夜空,春雷陣陣。
“看來,夏天要到咯?!标愂逭f著,入房而眠。
一場春夏之交的雨,浸濕了大地,湖邊,路旁,石板間,一株株堅韌的荒草,悄然綻放著光芒。
次日,地面照樣干爽,陽光依舊燦爛。殷于歌換好藥,換上西戎服飾離開。
她來到齊憬然的門前,想邀他一起去秋夜坊,畢竟,他和沁姨之間也有來往。
“你去哪了?我昨夜去你放馬的地方找你,又找不到。近日又那么危險,你知不知道我很怕你出事!”
齊憬然看到她,慌亂地雙手捏住她的肩膀。
“我…”
“最近事情太多,只是想靜一靜。”
“好了,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嘛。瀟灑自如的風流才子怎么變成了護友狂魔了?嗯?”殷于歌拉著他的衣袖。
齊憬然突然大笑,向前走去,打開折扇,“逗你玩的。”
“…”
殷于歌無言,跟上他,向秋夜坊走去。
秋夜坊外人挺多,其中不乏西戎的達官貴族?!斑@么多人…于歌,你吃過早飯沒有?”
殷于歌點頭。
“我沒吃。”
“先讓管家在這排著,我們?nèi)コ?,好吃的?!?p> 來到附近一條小巷,撲面而來的羊肉湯濃郁香味。
一家小店的老板熱情的招呼著他,用西戎語給互相聊著。
坐下來,殷于歌饒有興致地襯著臉看著他,“你對這里倒是挺熟嘛。”
齊憬然笑道,“我在這家店吃了好些年了…”忽然住口,“給你也來一碗湯如何?”
“噢,好啊?!?p> “不過,你來了西戎很久了嗎?”
“三年,還不夠多嗎?”
齊憬然抽出筷子,“要是三年還學(xué)不會西戎話,那也,忒笨了吧,哈?”
二人相視一笑。
“你做哪方面的生意?”
“吶,講真,這家店我投進去了…”,齊憬然伸出食指,“一百兩?!?p> 聽到這話,殷于歌差點被湯汁嗆到。
雜貨店的密室中,衛(wèi)子期緩緩坐起身,“她人呢?”
衛(wèi)影答道,“去秋夜坊辦事去了。”
“一個人?”
衛(wèi)影支支吾吾,他是知道主上這人的,“這…”
“和齊憬然是不是!”衛(wèi)子期冷著臉。
衛(wèi)影拱著手答道,“是。”
“她這個混蛋…給我衣服,我要起來走走。”
“可是你的傷…”
“殷姑娘說過,讓你躺臥休養(yǎng)?!?p> “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他咬著牙,將腿挪到床邊,胸前的傷撕扯著?!拔姨膳P休養(yǎng),她在外面跟齊憬然卿卿我我…”
“我…”
“衣服。”
“是?!?p> 待齊憬然和殷于歌用完早飯回到秋夜坊,他們正好快排到了,此時一個小廝急忙跑過來,附耳在張管家耳邊說些什么。
然后張管家神情憂慮,轉(zhuǎn)眼又笑著來到齊憬然面前,“齊爺,有些事…”
齊憬然轉(zhuǎn)身,“于歌,稍等我一下,有些生意上的往來…”
“嗯?!?p> 她的視線跟著齊憬然,只見他背過身去和管家說著話,看不清神情,待他轉(zhuǎn)過來時,看不出什么異樣。
他給她解釋道,“無事,新運來的一批云秦絲綢有些問題,我已經(jīng)讓管家去處理了?!?p> “原來你仍然做的是你爹爹的絲綢生意。”
“是。我可沒有膽量另起爐灶?!?p> “該我們了?!?p> 秋夜坊屋檐掛著白色的喪布,與前兩日的彩燈高掛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殷于歌給了帛金,侍女領(lǐng)著他倆進入大堂,微風拂過,白紗輕垂,大堂中白色一片。前日,她還在這踏歌起舞,如今,她的棺木躺在在屏風后面。哀樂奏著,似與人間煙火無關(guān),靜謐,安詳。
她有些怕,怕看到她冰冷的臉,齊憬然將她帶到屏風后面的棺木旁。爾蕪等人著白服,戴白花,靜立于其旁。
棺木尚未合蓋,巴爾沁妝容精致優(yōu)雅,仿佛睡著了一般。
“爾蕪姑姑,沁姨她,什么時辰…”
爾蕪眼眶濕潤,看著棺木里的巴爾沁,緩緩說道,“昨天下午你走后,坊主命我備轎前往琳瑯當鋪,她進去和掌柜的攀談以后,說有事要單獨出去一趟,叫我別跟著?!?p> 說著,爾蕪開始抽泣,“是我不好,如果我當時偷偷跟著,就能知道坊主發(fā)生了什么事…坊主她一回來,就神色凝重,什么也不肯吃,將自己鎖在房里,還囑咐我們不要打擾她,我就站在門口等著?!?p> “大概寅時時分,我聽到房間有些響動,立馬沖進去看,坊主她捂住脖子,雙眼瞪大,好,好像喘不過氣那般。然后,就,就沒了呼吸?!?p> “你確定沒人進出?”
爾蕪搖頭,“我和小蓮都守在門口,因為坊主屋內(nèi)燈火未熄,擔心她有任何吩咐,我們也不敢擅自離開?!?p> 殷于歌轉(zhuǎn)身,從懷中取出香囊,彎腰將它放在巴爾沁的頭側(cè)。只見她的棺木中還有其他的長形陪葬品,殷于歌已無暇去好奇那是什么。
小蓮欲阻止,被爾蕪攔住。
她扶著棺木,俯身看著巴爾沁,低語道,“因為你,娘親遇到了爹,那十幾年,他們很幸福,沁姨你,不用感到任何愧疚?!?p> “你的耳環(huán)歪了…”
殷于歌伸手扶正耳環(huán),這個舉動,她才看見,她的耳后下方有一個淡紫色的小孔,針眼大小?;窝垡豢?,以為是小痣。她順手一碰,悄悄用力按壓,感覺有硬物在下。
果然…
齊憬然在她身側(cè),見她忽然發(fā)呆,“怎么了?”
“噢,沒有,我…好不容易找到娘親故人…”說著起身,淚眼婆娑。
齊憬然將她輕輕攬入懷中,“你還有我。”
而此時,殷于歌正在心中百般苦思,那晚沁姨到底去了哪里。
作為云秦最年輕的副尉,勤勞的秦青一大早就去雜貨店鋪中看看有沒有自己可以做的任務(wù)。正巧看到他心中堅毅勇敢光芒萬丈的戰(zhàn)神大將軍為了齊憬然爭風吃醋。于是,他自告奮勇,來看著殷于歌。
秋夜坊門口人太多,他繞道側(cè)面,正好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他雖然以前也傾慕過殷于歌,但是如今有大將軍在上,他也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況且,大將軍和她如此相配。怎么輪到齊憬然這個咸豬手。
他隔著窗戶尖著嗓子喊道,“齊公子!我有事找你!”
齊憬然轉(zhuǎn)向窗戶,定睛一看,又沒有人在。
秦青跑向門口等著,待他二人出來,秦青跟上前,“于歌姐姐,郭大哥說,他肩膀疼得慌,請你前去看看?!?p> 殷于歌正在思量,要不要齊憬然同去。此時,張管家又來了,透著笑意,殷于歌可以看到他額前微微隆起的川字紋,想來事情很是棘手。
“憬然,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