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附近聚集的人開始三三兩兩四散開來。
他們都回家了。
該幫的忙已經(jīng)幫了，剩下的他們也幫不到了。
路星星已經(jīng)被送上轎車，去往醫(yī)院，人們都認為以那孩子被夯的慘樣，可能是兇多吉少了。
人們議論了一陣兒，惋惜了一陣，也就散了。
誰都沒有注意到，石碑附近，還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
是路一。
她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臉上的淚痕剛被風吹干，又有新的眼淚掉下來。
淚水似乎，怎么也流不干。
她現(xiàn)在覺得都是自己的錯，是她害的路星星受傷。
如果她直接答應孫龍的惡作劇。
如果她不被孫康康恐嚇。
如果她不讓路星星看出來自己的心事。
如果她沒來到石碑這里。
如果她沒站在石碑底下。
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
甚至，如果一開始的話，她沒和路星星做朋友。
今天被石碑砸到的人，是她自己也好，至少不會害了別人。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愧疚當中，這樣的念頭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黃土地，石碑，濃稠的化不開的血液，許許多多的腳印，這些無一不提醒著，路星星為了救她，被壓在石碑底下的慘樣。
路一心里甚至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自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不應該禍害別人。
最后是顛著小腳的姥奶奶，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來找她了，“一一啊，在哪兒呀？該回家了?！?p> 家，什么是家呢？
她爸她媽都帶著路瑤走了，都不要她了，她奶奶也不喜歡她，她哪里還有家呢？
路一看著姥奶奶用拐杖摸索著，想確認她是不是在石碑這里，她枯老如樹皮一樣皸裂的臉上，夾雜著擔心與無奈。
路星星被石碑砸到的事情，已經(jīng)在村里流傳開來，村里人一傳十，十傳百的速度，總是很快。
說是路星星為了救路一，被石碑砸到了。
路星星，是那個學習成績第一，家里超級有錢的那個閨女嗎？
那可真是個好閨女，心善。
那被救的那個呢？
是路和庭家的孫女兒，聽說這孩子出生七個月，她爺爺就死了。
是呀，這孩子命硬，克死的唄。
那孩子呀，成績差的要命，他們班主任說過，是“爛泥扶不上墻”。
她倆為啥要去石碑那玩兒？
是路一那孩子，和班上的混子勾搭上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拉上路星星，所以幾個人就去石碑那了。
那路星星還救路一？
所以說，那真是個人美心善的好孩子吶。
路星星現(xiàn)在被送到醫(yī)院里，那孩子，被那么一大塊石碑夯到了，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事兒呢。
姥奶奶聽著身邊人的議論，拿著拐杖，摸索著找來了。
她知道這個孩子，肯定沒回家。
這孩子的心，太軟，太弱。
而別人的話，像劍，像刀子。
擔心這孩子做出什么傻事，所以她找過來了。
她眼睛是真的不好使了，可是耳朵還是像年輕的時候一樣，能聽到一些細微的動靜，你說奇怪不奇怪？
姥奶奶知道，路一這個孩子，一定就在這附近。
她有聽到，一點點，細細的聲響。
可能是那孩子擦眼淚的聲音。
她摸索著走到一塊平整的地方，也不管臟不臟，直接盤腿坐了下了。
“姥奶奶知道你很委屈，可是姥奶奶也知道，我的一一，是個好孩子?！?p> 這些年她也算是看著路一長大的。
她老了，不中用了，不能給路一太多的照顧，卻也總是知道這個孩子的性情。
宋英吧，是脾氣差，現(xiàn)在又全心全意照顧老二，可能忽略了這孩子。
平利吧，是不喜，他只想有個兒子來傳宗接代，不然也不會要跑外邊讓宋英把肚里的這個生下來。
她那兒媳婦青霞，更別說了，自私，啥事都是只想自己，光顧自己快活，別人誰也不管。
這孩子從小就沒被人護著長大，也養(yǎng)成了膽小怕事的性情。
莫說叫她去跟混子勾搭了，平常人多跟她說幾句話，她都回答不上來。
怎么可能做出來這種事？
路奶奶不顧這個孩子，她是清楚的。
這孩子父母走三個多月了，恐怕這孩子并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
這孩子今天還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如果她再不來管，這孩子，以后不定會成什么樣呢？
“有的人前頭苦，后頭甜；有的人前頭甜，后頭苦。”
姥奶奶的聲音響起。
“也有的人，可能要苦一輩子?！?p> “可是，誰不是咬咬牙關，流流淚，就過去了呢？”
“一一啊，你是個孩子，姥奶奶按理兒來說不該跟你說這些話，可是，你要是不懂這個道理，以后的日子，很長，也會很難過?！?p> “總有一些不好的事情，是命里注定要發(fā)生的，躲，是躲不掉的?！?p> “有的人信命，有的人不信，一一啊，你信命嗎？”
姥奶奶沒有等到路一的回答，自顧自說道“姥奶奶信，有些東西，是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那路星星，也是個跟你一樣的好孩子，命里注定，你倆有牽絆?！?p> “姥奶奶知道，你和她是朋友，你想想，假如今天是路星星站在石碑底下，石碑要倒，你會去救她嗎？”
“我會。”路一終于吭聲了，她抬起臉，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干，左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鮮紅的巴掌印，薛慧打的，已經(jīng)有些發(fā)腫。
她認真的說，從心里說，她會。
因為路星星，是那么美好的一個人。
是從小真心待她，待她是朋友的人。
如果是她看到路星星站在那里，她也會像路星星一樣，毫不猶豫的沖過去，保護她。
姥奶奶聽到路一的回答，笑了。
“這就是你倆的命運，今天她救了你，你欠她的，總有一天，你也會幫到她，然后還回去?！?p> 所以啊，孩子，千萬不能因為這件事，使自己沉入到不見光亮的地獄里。
你要好好活著，并且活的比誰都精彩。
這樣有一天，你也會幫到她，幫到你想幫到的人身上。
路一點點頭，從地上爬起來，她腿已經(jīng)麻了，她使勁兒剁了幾下腳，走過去扶住姥奶奶：“姥奶奶，我懂了，我要堅強，我扶您回家?！?p> 她欠路星星的，她要用一輩子來還。
可是薛慧并沒有給路一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