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仙走到院子里,看著兩個哭個不停的孩子,問:“你們跟誰?”
她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早沒了當初的溫柔,寡淡的口氣,預示著這個女人的心如死灰。
楊安清撲到宋仙身上,哭聲震天,抱住宋仙的腰:“媽媽別走……”
他雖然小,但是心里好像也知道,媽媽這是要走了,因為爸爸打了媽媽,媽媽要走了……
不,他不要媽媽走!
楊安妮眼睛紅紅的,尖利的聲音從她嗓子里喊出:“我誰都不要,你們都走!都走!”
為什么?非要分開呢?原先她是恨不得父母分開,痛恨母親的懦弱,父親的蠻橫。
可是當一切真的發(fā)生,擺在她面前,她真的希望,這一切,只是個夢。
她心里,是不愿爸爸媽媽分開的,極其不愿。
她想,如果自己誰都不選,那媽媽,一定會舍不得她,一定會留下來的。
可是沒有。
宋仙就領(lǐng)著路一和楊安清走了。
去屋里收拾完簡單的行李,干脆利落的走了。
出了客廳門,院子里楊安妮癱坐在地上,滿臉淚痕。
路一想去拉她,被她打開了手,她到現(xiàn)在還維持著所謂的潔癖,絕不允許土包子碰到她身上。
她抬起臉,眼眸里盛滿兇狠,死盯著路一的臉。
都怪她!都是這個土包子,天天來她家蹭飯,爸爸不愿意了,才動手打了媽媽,媽媽才要走的!
她現(xiàn)在心里必須得恨點兒什么,才能讓她覺得好過些,才能逃避媽媽真的要離開的事實。
路一被她盯得發(fā)毛。
還沒明白她眼神中的含義,就被宋仙拉走了。
*
13路公交車晃晃悠悠的開。
到終點站站牌,停了下來。
前門后門一開,人群一窩蜂的都往門口擠了下去。
因為是終點站,司機師傅也終于可以稍微歇個腳,可以停靠十分鐘。
司機師傅看站牌沒人在等車,于是打開窗戶,從懷里摸出一包皺皺巴巴的煙,掏出一根,點上,悠哉悠哉的開始吞云吐霧。
五分鐘不到,一整根煙只剩下了煙屁股,司機師傅猛嘬兩口,然后把煙屁股往車窗外一扔,呦呵,這日子,快活似神仙吶!
司機師傅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瞇著眼享受著難得的小憩時光。
十分鐘到了,司機師傅坐直身子,準備發(fā)動車子,車門緩緩關(guān)上……
“師傅,等一下!”
有個小姑娘拍著車門,臉上汗津津的,短短的頭發(fā)絲貼在腦門上,喘著粗氣,明顯是急跑過來的。
別說,看模樣是個挺俊的小姑娘,長眉大眼高鼻,巴掌小臉肉嘟嘟。
就是那身打扮,松松散散的衣服,身后背個大書包,手里拎著個裝衣服的袋子,加上那發(fā)型,怎么著都有點兒不倫不類。
司機師傅把門再次打開,小姑娘蹦上車:“師傅,等一下,我小姨還在后邊?!?p> “好嘞?!彼緳C師傅并不著急,他這車本來就是為人民服務(wù),等一會兒也不耽誤事兒。
不到半分鐘,一個臉上捂著毛線圍巾,圍的嚴嚴實實的女人拎著一個行李箱,身后跟著一個背著書包的男孩子上了車。
大夏天的,給臉上捂?zhèn)€冬天的圍巾?
司機師傅納悶,這么熱的天,捂?zhèn)€圍巾不怕捂出來痱子嗎?
不由得多看了那女人兩眼:女人捂著圍巾,全頭全臉包住,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眸,似是含著明汪汪的一捧水,只看那眼,就知道這女人模樣差不到哪去。
那女人從口袋里掏出錢,放入了投幣箱,領(lǐng)著倆孩子坐到了最后排的座位上。
不聲不響的沒一聲言語,司機師傅覺得挺納悶的,覺得這女人挺怪。
哪有人大夏天的捂?zhèn)€冬天用的圍巾?怕不是神經(jīng)有問題?
可是那明亮的眼睛,倒不像是個精神有問題的……
一路上上車的人,下車的人都是匆匆而過,人們生活節(jié)奏也是在日益加快,誰顧得上誰?
捂著圍巾的奇怪女人頂多是被人多看兩眼,也沒人敢上來指著你鼻子問你是不是有病。
奇怪女人領(lǐng)著倆孩子在終點站汽車站下了車。
司機師傅腦子里,不知怎么的,總是想到那奇怪女人如水的眸子……那眼窩里,似是盛著一汪春水,讓人心癢癢的……
“呸,劉明,你是沒見過女人嗎?”叫劉明的司機師傅啐了一口唾沫,搖搖頭,將腦海里的思緒散去,他還是好好開他的車罷。
再好看的眼睛跟他有啥關(guān)系?他連個婆娘都沒得,瞎想啥呢一天天的……
這個圍著圍巾的奇怪女人,正是宋仙,兩個孩子,正是路一和表弟楊安清。
此刻她們已經(jīng)到了寶陵市汽車站,圍著圍巾的宋仙,被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打量著,但她絲毫不在意。
她拉下圍巾,點點淤青在她白皙的臉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一一,你知道坐什么車回去嗎?”她用手摸著這個孩子的頭,聲音溫柔。
路一點頭,她明白,小姨是要走了。
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回來。
“那好,你進車站里等車,我直接在這里坐車?!彼蜗墒栈厥郑瑥陌锾统鍪畨K錢遞給路一,“以后有時間了,小姨去你家看你?!?p> 路一知道這是謊言,以后,又是什么時候呢?
她接過錢,這是宋仙給她的路費,她身上沒有一分錢。
路一點點頭,摸摸安清的臉:“安清,以后再來姐姐家里玩。”
楊安清淚汪汪的,憋著眼淚,重重點點頭。
他不知道媽媽要帶他去哪里,但他想,無論媽媽去哪里,他都要跟著媽媽。
路一背著書包提著來時的行李進站,頭也沒回,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她不太懂離別的意義,但她相信,她和小姨,以后還會再見。
小姨往哪里走,她都支持,因為小姨現(xiàn)在過得并不好,她不留戀,并且熱烈的希望,小姨能奔向新生活。
宋仙領(lǐng)著楊安清在站牌下等車,沒過多久,一輛路車過來。
5路車,通往寶陵市火車站。
宋仙拉著楊安清上了車,目光清明,對這個城市,她已沒有一絲留戀。
她要走的遠遠的,她要為自己而活。
然而,后來還發(fā)生了一件大家不知道的事。
昏迷中的楊志不知道,坐在車上的宋仙和楊安清不知道,進站坐上車的路一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