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奶奶，你說過，有的人，前頭苦，后頭甜。”
“有的人，前頭甜，后頭苦。”
“有的人，要苦一輩子。”
“那我呢，是不是，要一輩子，都苦呢？”
“還是我這輩子，這么結(jié)束了，也就不苦了？”
黑夜沉沉，細(xì)小而破碎的呢喃在夜風(fēng)中飄蕩，沒有怨，沒有恨，聲聲冷靜，卻帶著七分質(zhì)問。
是不是只有她，就是那個從頭苦到尾的人呢？
是不是只有她，得不到幸福，只能茍且的活呢？
姥奶奶，你說，人生總是這樣痛苦嗎？還是只有小時候才這樣？
路一想到以前因?yàn)橄赐霙]洗鍋，被媽媽一腳踹在地上的場景，想到爸爸對她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想到奶奶給的過期餅干，想到路瑤甜甜的撒嬌惹得大家開懷大笑，想到因?yàn)榈艿艹錾貋頃r全家人的歡聲笑語……
是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是多余的呢？
她想到薛慧的那巴掌，想到路星星被壓在石碑底下的慘狀，想到孫龍和胡康康對她的欺辱，想到被小刀劃得粉碎的書本……
許許多多不好的事情，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腦海里上演。
她站起身，忍著小腿的疼痛，把眼淚擦干，一步一步朝著村外的方向走去。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長，天地如此之大，卻是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很快，路一的身影出現(xiàn)在離村里兩里地的馬路旁邊，順著山路走上兩分鐘，一個巨大幽深的池塘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這口池塘巨大無比，是用石頭砌的一口池塘，方方正正的，以前是用來蓄水澆田的，只有當(dāng)雨水足夠多，水面才會浮起來。
現(xiàn)在水面離地面大概有十幾米高，墻壁里蔓延出來的枝條茂密的長在水塘的墻面上，而底下的水塘，越發(fā)顯不出深淺來。
平常在白天的時候，往底下看一眼，那藍(lán)的發(fā)涼的池子，都會讓人覺得脊背發(fā)寒，大腿發(fā)軟。
因?yàn)樗?，大人們都不讓孩子們來這里玩，但總有些膽大的毛孩子門，背著大人們來這里結(jié)伴玩耍，更有甚者，跳進(jìn)去泅水。
而這里，也發(fā)生過因?yàn)樾『⒆诱{(diào)皮來玩水，跳進(jìn)去溺水的情況。
還好那時候地里種地的人多，同伴大聲呼救找來會泅水的大人幫忙，才把那孩子救了上來。
路一站在池塘邊，想著，如果她現(xiàn)在跳下去的話，肯定不會有人來救她的。
因?yàn)?，現(xiàn)在夜深人靜，根本沒有人在這附近走動，而她即便跳下去，也只會悄無聲息的消失。
那么，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她這條多余的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生命，也會消失。
是不是只要她消失了，以后這些悲傷的事情，就不會再發(fā)生了。
她望著池塘底部，那對平常人看來很可怕的深處，在這一刻對她充滿了巨大的誘惑力。
跳吧，跳吧，只要跳下去，什么都結(jié)束了。
悲傷，難過，傷心，痛苦，通通會消失不見。
月亮被烏云遮住，路一的視線徹底陷入了黑暗里，周圍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那是夜行動物出來覓食的聲音。
池塘底下傳來蛙鳴，“咕～呱，咕～呱”，在寂靜的黑夜里，顯得有些滲人。
路一往前邁了一步，一只腳已懸空，只要她再走一步，就會墜入這深不見底的深淵里，就會結(jié)束這一切。
有風(fēng)吹過，若有若無的，似是帶來一聲嘆息。
“可是，誰不是咬咬牙關(guān)，流流淚，就過去了呢？”
“總有一些不好的事情，是命里注定要發(fā)生的，躲，是躲不掉的?！?p> “唉，我的一一啊，要好好的活下去，要成為你想成為的那個人?！?p> “你要活下去，并且活的比誰都精彩?！?p> 那是姥奶奶，她摸著路一的頭，滿臉褶子，卻也藏不住眼神里的關(guān)愛。
“我，路星星，是要保護(hù)路一的人?！?p> “小心啊一一！”
“給你吃，我們是同桌，今天你被老師批評了，給你吃，你肯定會高興。”
“你別睡，星星，你別睡！我們約好了還要一起玩，還要一起畢業(yè)，還要做好多好多的事情！”
那是路星星，揉揉她的臉，把糖塞到了她手里，那糖的滋味，甜甜的，一如路星星臉上的笑容。
褪色的糖紙，以及扔在棺材里的兩塊錢……
路星星為了救她，躺在石碑底下，眼淚鼻涕一齊冒出來，可是她沒有怪她。
姥奶奶臉上蓋著的白布，頭上微微晃動的珠子，都在提醒著她：
一一啊，好好活下去。
路一像是猛然間回了神，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渾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下子軟了下來。
她癱倒在地上，手緊緊的攥住了旁邊的灌木叢，有荊棘刺破了她的手心，她也渾然不覺得痛。
她，為什么，剛才會想到自殺呢？
為什么會覺得，只要死了，就會解脫了呢？
她如果死了，那路星星當(dāng)初，為什么要救她呢？
她要好好活下去，并且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烏云被風(fēng)吹散，月亮又出來了，清清冷冷的在天上繼續(xù)散發(fā)著光芒，照亮了回家的路。
也照亮了地下奔跑著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緊抿著唇，緊握著拳，在皎潔的月光下，跑了起來。
跑過了一道道路，跑過了一座座橋，最終，她跑到了，大伯家門口。
“姥奶奶，你不要擔(dān)心我，我啊，以后更要好好的活下去，做更好的人。”
她邁著步子，往家門口走去，木門緊閉，路一想著，肯定拴上了，于是她坐在門外邊的臺階上，頭靠著門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等醒來，已經(jīng)是晌午了，路一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熟悉的床上了，身上還蓋著一個薄毯子，屋子里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diǎn)兒動靜。
她怎么到床上了？她不是在門口睡著了嗎？
路一掀開毯子，準(zhǔn)備下床，床下擺著整整齊齊的幾雙拖鞋，路媽媽的，路瑤的，路昊的，還有她的。
路一突然明白了，肯定是媽媽把她抱進(jìn)來的。
她揉了揉昨天因?yàn)榱鳒I而腫成肉泡的眼睛，穿上拖鞋，就準(zhǔn)備站起來，去外屋看看。
正好碰上了路媽媽手里拿著一只藥膏走進(jìn)來，見到路一起床，路媽媽喝斥道：“你起來干什么？等會兒在床上給你支個小桌子吃飯就行，把這藥膏抹了，在床上躺著吧?！?p> 路媽媽就是這人，就算是說好話也是硬邦邦的，明明要表達(dá)的是關(guān)心，聽那語氣卻總是讓人感覺不到有關(guān)心的成分。
但路一是能聽出來的，尤其是對于她來說。
路一乖乖脫鞋上床，露出一個笑容。
“媽?！?p> 她臉頰兩邊淺淺的梨渦因?yàn)樗镀鹱旖嵌读顺鰜?，她的牙齒很白，發(fā)型很丑，眼睛很腫，那個笑，實(shí)在是難看的緊。
可是又讓人移不開眼。
點(diǎn)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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