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巷道中悠哉穿梭了小半個時辰,二人才趕到一座位于京都西側(cè)的宅院門前。
府門前并沒有想象中的門庭若市,可能因為今天是王朝為數(shù)不多的重要節(jié)慶。
門房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衣衫樸實,濃眉下一雙大眼格外有神,如附電光雷火。應(yīng)該是和平懷寧很熟悉,看到馬車停下之后,從木扎上站起身來,笑意中絲毫沒有諂媚,微微行禮之后,不卑不亢地說道:“千歲稍候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報我家老爺?!?p> “嗯?!逼綉褜庉p聲回應(yīng)后,扶著左丘寧下了馬車,兩人站在門口靜等。
左丘寧從沒見過李自甘,有些好奇,探頭向門后望去,從外面粗看,宅院并不大,還不如兵部侍郎的府邸氣派,不過清掃的很是干凈,不時還能嗅到陣陣花草芬香。
旁邊的平懷寧雙手負(fù)后,一臉的風(fēng)輕云淡,左丘寧見狀納悶道:“你常來這里???”
“嗯?!逼綉褜廃c頭回應(yīng)。
左丘寧聽到他承認(rèn),心有疑惑,但沒有問出口,暗自思索。
不一會兒,門房趕回,對著二人低聲說道:“兩位請隨我來,我家老爺正在書房中等候?!闭f罷便轉(zhuǎn)身給二人領(lǐng)路,平懷寧扶著左丘寧跟上。
進府之后,左丘寧目不斜視,不敢再東瞅西瞅,安安生生的跟在門房身后。但還是注意到,這座宅院根本就不像是當(dāng)朝文士第一人、堂堂首輔的官邸,絲毫沒有想象中的宏偉奢華,更像是個尋常人家的府院。
隨著門房繞過正堂后,內(nèi)院也是別無二致,不見富麗,只有幾個零星下人。下人們倒是衣著亮麗,看樣子月銀不少,至少比左丘家高很多。
他們也像是和平懷寧很熟的樣子,見面后并不拘束,只是稍稍行禮,有些靚麗丫鬟還沖著他目送秋波,一副懷春的嬌羞模樣,不過他倒是一直不茍言笑,看的左丘寧更是一陣匪夷所思,心中連說假正經(jīng)。
不久后,三人拐進一座幽靜別院,應(yīng)該是家里辦公用的書房。帶路到這里后,門房就立在別院門前,再無動作。
平懷寧絲毫不在意門房的無禮,直接走進屋內(nèi),左丘寧輕手輕拐的跟在后面,好奇心又開始作祟,再次小心翼翼的探頭探腦起來。
整間書房雜亂不堪,進屋后躍入眼簾的就是一地狼藉,筆墨書籍隨地擱置,幾乎都沒有落腳的地方。一番苦苦巡視后,才發(fā)覺堆滿書卷文折的木桌后,有個滿頭蓬亂白發(fā),身著普通文士衣衫的老人正在奮筆疾書,似乎聽力還有些不靈光,沒有注意前來拜訪的二人。
平懷寧既無叩拜,也無躬身,更沒有出聲提醒老人,左丘寧見狀也不敢出言打擾,兩人安安靜靜的等待。
良久,左丘寧撐著拐杖,都有些站不住腳了,忍不住輕聲喘氣。
老人這時才終于注意到屋內(nèi)來人,抬起頭來,伸出一只枯瘦手掌,毫不在乎滿手的油墨,直接搓起了胡須,那雙渾濁不堪的小眼,全無深邃沉著。
左丘寧甚至都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當(dāng)朝首輔。
老人捻著胡須,先是看了錦衣附蟒的平懷寧一眼后,才不咸不淡的說道:“現(xiàn)在可算是是有個人樣了?!?p> 隨后他又打量了左丘寧半天,才問道:“你就是左丘寧?”
“???是、是!”老人的聲音沙啞,語調(diào)含糊,左丘寧分辨了半天,才猜出他問的什么。
“咳、咳、坐吧?!崩先饲辶饲迳ぷ樱曇裘魑簧?。
然而左丘寧卻是一陣為難,坐?他看著滿地隨意擱置的書卷,老人的意思是要他直接坐在地上嗎?
平懷寧看他滿頭霧水,抿嘴一笑,一手伸出,輕描淡寫地一揮,一陣勁風(fēng)急掠而過,立即在書桌前騰出一片空地。隨后看向書房一處,直接抱開一摞書籍,露出了下面掩埋著的木凳。
他伸手搬來木凳,放在書桌前空地,對著左丘寧說道:“你坐吧,我站著就行?!?p> “匹夫巧技,凈會人前賣弄。”老人注視著一切,訕訕道。
平懷寧聞言后又是輕輕一笑,神色坦然。
左丘寧落座后,先是瞟了眼身旁穿著蟒袍的千歲爺平懷寧,這擱在以前,他是萬萬想不到會有被如此人物伺候的一天。然后看向了書桌后的老人,面懷囧色,問道:“您真的是李首輔嗎?”
“嗯?”老人眉眼間終于露出了一絲精光,嘴角笑意如同狡狐,反問道:“你這小子,膽子倒是不小,我不是,你還來見我做什么?”
左丘寧面對老人反問,尷尬一笑,手搓著膝蓋,有些坐立不安。
“這傷,是江南一行的時候落下的?”在左丘寧心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文士之首李自甘,此時指著他的膝蓋,嘴角笑意不明,輕聲問道。
“啊?是、是。”左丘寧點頭答道。
“好得了嗎?!”李自甘猛地提高了嗓音。
左丘寧被突如其來的高聲嚇了一跳,也沒聽清他問的什么。平懷寧替他輕聲答道:“不是大傷,再有兩、三個月就用不著拐杖了?!?p> “那就好,懾武、懾武,本來就是嚇唬那些個江湖匹夫的,你這個統(tǒng)領(lǐng)要是瘸條腿,可就沒氣勢嘍?!崩钭愿实难哉Z中竟有幾分的調(diào)笑意味。
還未等聽罷的左丘寧作出反應(yīng),就又聽李自甘笑問道:
“我問你,你恨讓你去江南送死的左丘安元嗎?”
左丘寧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對面老者。這話太過直白,像利劍一樣將他的心肺捅了個透穿。
他聞言后枯坐不動,久久遲疑后,長呼一口氣,低頭如實說道:“自古以孝為先,學(xué)生本是不敢對父母有何怨言的,可是一回京都,進到那座府邸,實在是按奈不住心中仇恨?!?p> “哈哈哈?!甭犕赀@些,李自甘像是很開心,朗聲大笑。
平懷寧抬起一手,輕輕按在左丘寧顫抖不已的肩膀上。
“恨就好,恨就好,你不恨,皇上還不敢放心用你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