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覺醒
三個人走得并不快。
雖然蘇鐸說了除非水上悠遭受致命危險他不會出手,但是多少還是要給予一些照顧,出發(fā)點不論,她有勇氣走出安全屋本身就值得贊賞。
而且蘇鐸和哈雅觀察周圍的情況防備從暗處出現(xiàn)的喪尸,雖然他們的感知都不算低,但是仍然需要依靠視覺作為主要的觀察方式;另一方面則是要仔細搜索何玉樓可能存在過的痕跡,因為他們并不知道何玉樓是否在迷蒙狀態(tài)中正向著安全屋摸索。
水上悠雙手握著槍走在了三人小隊的最前面,蘇鐸和哈雅并肩。
沉默中,哈雅率先開口:“你覺得方銳的推理怎么樣?”
蘇鐸道:“毫無破綻,非常合理。”
“那你為什么還要堅持出來?”
蘇鐸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到:“我心中住著一個魔鬼。”
人就是這樣,對于和自己比較親近的人往往難以打開心扉,而對于陌生人卻往往可以傾訴自己的內(nèi)心,而在蘇鐸心中哈雅只是一個臨時的合作者,主神空間太大,輪回者太多,此次任務(wù)之后二者并不會有什么交集,所以可以放心吐露自己的秘密。
“這個魔鬼強大、冷酷、理智,從不犯錯?!?p> “他的出現(xiàn),曾經(jīng)拯救過我的性命,但也讓我背負上了無法償還的愧疚,他可以救我,但是會害死我身邊的人?!?p> “我恐懼他。”
“但是有些時候我又不得不依靠他的力量,而最近,我召喚他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我的內(nèi)心在發(fā)生變化?!?p> “我不想變成魔鬼,魔鬼要做什么,我便不做什么?!?p> 哈雅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但是這樣做,有可能會害死很多人,包括你自己。”
“呵……”
蘇鐸忽然苦笑一聲,慨然長嘆:“我知道……可是,我該則么辦?我知道那是多么強大的力量,可是我真的能夠掌控他嗎?如果我有一天習(xí)慣了這種力量,我害怕我會沉溺其中,他讓我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只有冰冷冷的利益和價值,他人的生與死不在他的思考范圍之內(nèi)。負罪感是我知道我還在活著的明證,如果真的變成了那種冷靜的瘋子,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
哈雅一針見血地說到:“但是你需要他的力量,你無法否認(rèn),今天的兩場戰(zhàn)斗如果不是他的發(fā)揮,這種程度的隊伍必然會減員嚴(yán)重。尤其是第二場戰(zhàn)斗,我看得出來,要不是你動用了他的力量,恐怕早已經(jīng)死在那一發(fā)排擊貝上了?!?p> 水上悠也隱約聽到了二人的對話,但是她沒有回頭,只是稍稍放慢了腳步,對于蘇鐸這個人,她除了認(rèn)同之外還感受到了一定的恐懼。
蘇鐸的笑容充滿苦澀,他知道哈雅說的是事實,實際上對于這種力量的運用他已經(jīng)開始熟練起來,但是性格上的潛移默化卻從未停止。
比如今天的第一場遭遇,他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果斷了,哪怕對方都只是學(xué)生,這種毫不憐憫的殺戮也讓他心中的警惕蔓延滋長。
哪怕是沒有動用那種力量,他也絲毫沒有憐憫和多余的情緒,他從前并不是這樣,自從今天——不,應(yīng)該說自從沉船事件開始,他便已經(jīng)逐漸擁有了這種特質(zhì),只是隨著對于那力量的依賴性應(yīng)用逐漸變得明顯。
只聽哈雅繼續(xù)說到:“你應(yīng)該了解,那力量其實就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必須承認(rèn)它,面對它,至于之后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p> 蘇鐸心中升起一絲明悟。
是的,那就是他本身,或者他的黑暗一面,潛藏在水面之下的怪物,那個被二十年平靜、空虛而糜爛的生活所掩蓋的真實的他自己。
他不是沒有想到,只是他并不想承認(rèn)而已。
今天哈雅點破了這一點,讓他再沒有逃避的借口。
蘇鐸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而空洞,那冷酷的意志甚至一旁的哈雅都感受到了一絲透骨的涼意。
這一刻,他看到了一個只有四歲的小男孩,他哭紅了雙眼,雙手伸過鐵欄之間的縫隙向遠方哀求。
不,那并不是遠方,那孩子的手距離那片裙擺不過一寸,可是卻無論如何都觸及不到,一對男女決絕地離開,沒有留下半句話。
四歲的孩子很多并不記事,這些記憶很容易便被淹沒在時光的長河中。
但蘇鐸是個早慧的孩子,他那時候已經(jīng)能夠清楚地記起一些事情,比如這次拋棄。
有些記憶會沉淀成河里的泥沙消失無蹤,但另一些記憶會變成河中的暗礁,它們并不顯露崢嶸,卻在暗地里改變著一切。
在那冷酷的雙眸下,藏著的便是這樣的記憶,他自以為早已遺忘,卻全然已經(jīng)被刻進靈魂深處的記憶。
就是在那一刻,一個四歲的男孩忽然就理解了兩個詞:絕望,拋棄。
同時他也開始抱有一種特質(zhì):懷疑。
自那時起,他心中便已然孕育了恨意,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要成為和那兩個一樣的人。
六歲,有一對夫妻來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孩子,蘇鐸那時候已經(jīng)很聰明,但是卻裝作一副惹人厭惡的模樣。
那時候的他,已然在懼怕家庭,懼怕拋棄。
他不想再被拋棄,不想再體驗?zāi)欠N絕望和羞辱。
為了避免可能到來的結(jié)果,干脆避免一切可能的發(fā)生。
他懷疑著一切,不會對任何存在抱有信任。
如果有一個溫暖的環(huán)境,或許可以化解這一塊堅冰,然而福利院里除了一個頑固而腐朽的教廷牧師,便只有一群冰冷的機器。
自然,蘇鐸也并不信仰神。
漸漸的,靈魂表面的創(chuàng)傷開始愈合,將這些暗礁埋藏在了水面之下,蘇鐸漸漸學(xué)會了為自己編制一副面具,那張面具熱情、善解人意、熱愛生命。
他擁有了一群朋友,以及一個兄弟。
時光流逝中,面具漸漸成為了靈魂的一部分。
直到那一天,海船傾覆,湍急的浪濤下暗礁露出崢嶸,那刻在靈魂上的印記蘇醒,將他那可笑的假面撕碎,選擇了最本能的路。
那是家庭和血脈的詛咒和原罪。
不想被人拋棄,那就拋棄別人;不想感受絕望,那就散播絕望!
然后就在蘇鐸那張此刻本該死板生硬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容,發(fā)自真心的笑容。
上半張臉是冷漠,下半張臉是笑容,此刻的蘇鐸無比詭異。
但是很快,這一抹笑容就蕩漾了滿臉,只是那雙眸子中仍然藏著堅硬的冰。
“哈哈哈哈哈……………………”
蘇鐸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劃破寂靜的夜空,讓周圍數(shù)百米內(nèi)的喪尸都蠢蠢欲動。
他笑著,笑著直到彎了腰,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樣。
水上悠被嚇了一跳,她轉(zhuǎn)過身驚詫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自己是否無意間做出了什么可笑的舉動。
也許現(xiàn)在那些無聊的喜劇節(jié)目應(yīng)該多請一些這樣的觀眾?哈雅這樣想著,因為蘇鐸的笑聲真的很有感染力。
我做了什么,把虛假的面具當(dāng)成了“我”?然后再去維護那些在“我”看來形同狗屁的東西?!
一絲絲寒意從蘇鐸的靈魂深處展露出來,那是能夠?qū)㈧`魂凍結(jié)的冰冷,能夠?qū)r間凝固的寒潮!
哈雅橫劍后退了兩步,眉上掛上了一層晶瑩的霜,如果沒有朱雀真氣自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熱力恐怕她此刻已經(jīng)要被凍僵,在十米外的水上悠也被這股刺骨的寒意逼得退到了更遠處。
不!即便是假面,那也是“我”!
蘇鐸停住了笑聲,眼神再次變得茫然,周身的寒意似乎稍有收斂。
過去的時光在腦海中閃現(xiàn),他和羅科第一次對話,羅科將他僅剩的一枚橘子掰成兩半,將較大的那一邊交給自己的時候;他提出瘋狂的“越獄”計劃,結(jié)果被牧師發(fā)現(xiàn),但只有羅科一人被關(guān)了禁閉的時候;還有當(dāng)那根鐵棍迎面而來,卻砸在了羅科肩頭的時候。
那溫暖是真實的。
哈雅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栽倒,水泥澆筑的地面不止何時竟然已經(jīng)變成了泥淖一樣粘稠的表面,周圍的喪尸被一個個吞沒,哈雅咬了咬牙,向后一躍站立在了一旁的電線桿上。
溫暖和寒冷,從來都是一對反義詞。
蘇鐸的面色不再變化,他周遭的環(huán)境卻隨著他心境的變化開始變化。
點點光芒在蘇鐸額前凝聚,勾勒出兩條難以名狀的線條,一邊讓人看一眼便遍體生寒,另一邊則讓人如沐春光。
哈雅盯著這一幕,她想要知道到底那一邊會率先被瓦解。
下一秒,兩條線條同時崩解。
哈雅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但緊接著下一刻,兩條符文再次出現(xiàn),卻詭異地重疊在一起,熔成了一抹平淡的灰。
蘇鐸睜開眼,眉梢眼角扔掛著笑容,不張揚,也不隱忍,和之前想必似乎并沒有變化,又似乎已經(jīng)脫胎換骨。
他吹一口氣,面前三丈的水泥地面上便結(jié)上了一層寸許厚的寒冰,就連空氣也帶著點點銀光。
而后他又抬了抬手指,十五米外的一頭僵尸忽然摔進了地面,就好像踩著的不是堅實的地板,而是一小灘深不可測的水面。
蘇鐸心頭震動,稍加思索,忽然朗聲道:
“生來一點靈性,紅塵郁結(jié)心火。
忽然風(fēng)高浪急,舟橫自生枷鎖。
咦!廿年一覺荒唐夢,今日方知我是我!”
套了《水滸》中魯智深坐化前的短句,蘇鐸將自己的感悟借其格式吟誦出來。
抬頭看著仍舊蹲在電線桿上的哈雅:“這種力量叫什么?”
哈雅若有所思:“靈魂暗刻。確切地說是:自我暗刻。”
蘇鐸砸了咂嘴:“自我暗刻……你呢,你的力量是什么?”
哈雅一躍落地,讓蘇鐸遺憾地不能再仰望春光,她說:“圣潔暗刻,其名為:鋼刃?!?p> 蘇鐸失笑:“圣潔暗刻……是不是還有個墮落暗刻?”
哈雅認(rèn)真地點頭:“暗刻分為三種,圣潔、自我和墮落?!?p> 圣潔、自我、墮落……
蘇鐸咂摸著其中滋味,若有所得。
哈雅問到:“你的能力,你準(zhǔn)備怎么叫它?”
蘇鐸想了想,道:“冰脈沸騰?!?p> 哈雅冷臉吐槽:“我覺得這名字不怎么樣。”
蘇鐸沉默,他承認(rèn)自己并沒有什么取名的天賦。
哈雅又問:“還想去找何玉樓么?”
蘇鐸舉步而行:“當(dāng)然?!?p> 這一次蘇鐸的語氣輕松而理所應(yīng)當(dāng)。
“為什么?”
“因為我想?!?